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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修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暖暖軟軟的觸感在他的臉上偷偷地撫摸。
像是一只手。
細品又像饅頭。
再品又似一只小貓咪偷偷在臉上濕濕地舔,然后做賊般偷偷離開,留下滿面狼藉。
鄭修睜開眼,胸口一陣劇痛襲來,渾身如同散架了般,讓鄭修無法動彈。
黑暗中,一道鵝黃色的背影悄然遠去,走上臺階。
鄭修剛想坐起,身上的劇痛卻讓他猛地大口吸氣,不敢再動。
“那姓謝的下手真他媽黑。”
鄭修心中暗罵,穹頂上發生的事歷歷在目。
罵鳳北鄭修不好意思,但罵謝洛河倒沒什么壓力。
畢竟不是同一個人。
鄭修起不來,索性躺平。他移動眼球看向四周,四周立起的冰冷鐵柵,讓鄭修莫名地感覺到一陣心安。
鐵柵……鐵柵……?
我在牢里?
鄭修一下子彈了起來,身上彌著楚子幽香的被子滑到膝上。
重回“舒適圈”的驚喜蓋過了身上的疼痛,鄭修呲牙咧嘴地嘿嘿傻笑。
“公孫老弟,你還真是命大。”
旁邊傳來一聲意味難明的笑聲。
鄭修回頭一看,楚成風正瞪著眼睛,兩手扒拉在鐵柵上,岔開腿蹲著,讓鄭修頃刻間仿佛看見了一頭健壯的斗牛犬。
深夜。
蕭不平、溫詩珊、楚成風仍被關在鐵籠里,仍是階下囚。
惡劣的環境讓他們難以入睡,鄭修醒來后,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讓鄭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準確來說是兩個人。
蕭不平與楚成風。
溫詩珊不知為何,只在籠子里抱著手,目光冷冷地看著鄭修,嘴角勾著不屑的弧度,仿佛是鄭修殺了他爹似地。
小妞你是不是被關傻了?伱的家族世仇明明是姓楚的。
楚成風與蕭不平道。
昏迷的鄭修被幾位壯漢抬進籠子,奄奄一息。
當時楚成風與蕭不平以為鄭修死了。
很快小桃便帶著一個桶,一副膏藥,細心地替鄭修擦凈身上血污,并為鄭修的胸口敷了藥、纏上紗布,后來還搬來一床厚厚的棉被,替鄭修掖緊被子。
蕭不平嘖嘖不平,感慨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呀,你是沒看見,那小姑娘替你療傷后,捧著你的臉哭哭啼啼了好久,眼睛都哭腫咯。”
鄭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臉上濕濕的尚未干涸,鄭修原以為是夜色沁涼起了露珠。他用手沾了一點放嘴邊淺嘗,咸咸的,是眼淚。
楚成風也是感慨地撫摸胡須,嘆道:“若我是你……”
溫詩珊猛地打斷了楚成風的話:“你想怎樣?”
楚成風搖頭:“可惜楚某不是!”
溫詩珊這時看向鄭修:“始亂終棄!禽獸!”
她從鄭修昨夜與小桃孤男寡女一夜風流、以及小桃對鄭修的態度腦補出一段轟轟烈烈的故事,腦補出許多細節,令她感同身受,潸然淚下。
千言萬語,她對鄭修腦補后只剩一個字:渣!
“莫名其妙。”
要不是這里沒有一套完善的刑法,本侯爺非得告你誹謗不可。
鄭修瞪了溫詩珊一眼,而后瞪向楚成風。
楚成風無奈攤手,作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不過,公孫老弟。”蕭不平忽然壓低聲音:“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姓謝的?”
鄭修自不可能將當時詳情說出,便含糊應對,就說是謝洛河想讓他畫一副畫像,可公孫世家祖訓明言,不得畫人,便拒絕了。然后謝洛河將他打個半死。
聽了鄭修的敘述,楚成風與蕭不平兄弟二人,猛地對視,眼睛同時一亮,異口同聲道:
“有戲!”
鄭修問:“什么有戲?”
楚成風摸著下巴胡須沉吟著,有幾分猶豫:“可是,如此這般,會不會有點……下作?”
“下作?”蕭不平用力搖頭:“非也!她不仁,我們不義!這豈能叫做下作,最多只能稱以牙還牙!”
鄭修見蕭不平與楚成風二人當著他面打啞謎,頓時不爽道:“你們要不要聽一聽你們在說些什么?”
蕭不平目光熱烈地望向鄭修:“公孫老弟,你要知道,我蕭不平最懂女人心,天下間,沒有我蕭不平搞不定的女子。”他忽然膽戰心驚地往上看了一眼,摸著自己越來越禿的腦殼,料想中的暗箭沒有射來,蕭不平猛地松了一口氣,將聲音壓得更低:“我蕭不平有一妙計,可助我們,逃出生天!”
鄭修:“細說。”
蕭不平搖頭晃腦,自信道:“你瞧,這幫土匪全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那謝洛河更是惡人中的惡人,人人得而誅之。”
鄭修聽見此處,眉頭一皺,卻沒反駁:“然后呢?”
“我若蕭不平沒看錯,這姓謝的,平日里土匪糙漢見多了,不喜江湖俠客,偏偏喜歡你這般滿面書生氣柔柔弱弱的,一見書生誤終生呀!她定是仰慕你!”
溫詩珊瞪大眼睛,滿是不信。
楚成風連連點頭,表示認可。
鄭修知道內情,頓時覺得這蕭不平說的話極其滑稽,便哭笑不得道:“絕不可能!”
蕭不平繼續道:“可這天下第一的大惡人,竟會對你手下留情,還讓貼身丫鬟給你送來療傷膏藥,這膏藥若我沒認錯,定是那傳說中的接骨神藥‘黑玉斷續膏’,據說連轟成粉粉的骨頭,短十天,長則三月,便能讓斷骨重生,完好無缺。在黑市里這黑玉斷續膏千金難求,竟用在你的身上。你還敢說,她不是仰慕你?不仰慕你一巴掌拍死你不是一了百了,非要傷了你又花大價錢治好你?我蕭不平敢對天發誓,若是看錯……”
他抬頭看了看老天:“若是看錯,便罰我就此從良,不再流連花叢!”
蕭不平怕鄭修不信,撂下一句狠話。
說到最后,蕭不平說出重點:“我那妙計,便是要犧牲公孫老弟的色相……拿下,”
“謝洛河!”
溫詩珊:“???”
楚成風:“妙!”
鄭修無語。
雖然他們誤會了什么。
但其實這的確是事實。
謝洛河因為某種原因,在這個世界里,與鳳北的記憶交纏,以至于“前世”的糾葛牽涉到了“今生”。
她并非對鄭修另眼相看。
鄭修也有些摸不透謝洛河的想法。
但他隱約猜到,謝洛河的這番表現,與其說是“耍脾氣”,倒不如說是在“抗爭”。
所以當時,鄭修順著氣氛,摸著謝洛河的心態,大膽提出了賭約。
賭的不是金銀財寶,更不是性命生死。
而是意念之爭。
在最后那一道晴空驚雷,更是印證了鄭修那模糊的想法。
要想將鳳北從食人畫中拉出來,已經不是那么簡單了。
蕭不平見鄭修默不作聲,以為書生臉皮薄,心里澎湃卻不好意思說。
便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出謀劃策,傳授經驗。
他隱晦地指導鄭修如何拿下謝洛河。
“你需將奪固與、欲取故予,然后再欲揚先抑,誘敵深入,緊接著欲擒故縱、敵退我進、敵進我退,最后舉一反三、前后夾擊……”
楚成風裝沒聽懂,閉上假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中嘿嘿嘿。
與楚成風不清不楚的溫詩珊,聽得一頭霧水,總覺得不對勁,但卻說不上為什么。
鄭修翻了一個白眼,沒理會蕭司機,當作耳邊風。
“呼……”
沒人理會蕭不平,蕭不平說著說著也覺無趣,便悻悻閉嘴。
再者書生重傷未愈,身體虛弱,蕭不平沒有勉強,心中決定從長計議。
寂寥深夜,土匪們早已呼呼大睡。
寨子里呼嚕聲此起彼伏,與天穹外時不時傳來的野鳥咕咕啼鳴呼應。
鄭修將背倚在鐵柵上,這密閉的牢籠環境令他心安。
回頭看,見楚成風三人沒有注意他了,鄭修摸了摸額頭的疙瘩,忐忑的心逐漸歸于平靜。
“僅憑‘公孫陌’的實力,根本無法與詭物抗爭。”
“如果我沒猜錯,我與鳳北不同,能夠在畫中世界里維持自我,定是我的囚者詭物發揮了作用。”
“鳳北、和尚,都輸給了公孫陌,我可沒輸。”
他早就想找機會毫無違和感地進入牢里嘗試,卻不料謝洛河給了他這個機會。
“她是故意的?”
摸著額頭疙瘩,鄭修忽然身軀微震,恍然驚醒:“她是故意的!”
謝洛河,不,鳳北,難道早已猜出了“鄭修”與“囚者”的聯系?不對…準確說,是鳳北在種種懷疑中,察覺到“坐牢”這件事對鄭修的特殊之處?
鳳北雖然變成了謝洛河,但她仍在頑強抵抗?
想到此處,鄭修并未因“馬甲掉落”而感到懊惱,反倒來了精神。
“既然如此。”
黑暗中,鄭修的目光炯炯,如一爐熱火,熊熊燒灼。
“鄭氏兒郎,絕不輕易認輸!”
心想,鄭修閉上眼睛,嘗試進入心牢。
這次進入心牢的過程并不順利。
但這一切都在鄭修的預料中,他沒有立即放棄,而是不斷地用以往的感覺,嘗試進入。
向下沉。
沉下去。
更深。
更深。
更深的那處。
噗通。
一陣墜落感襲來,鄭修頓覺屁股一空,身體浸泡在漆黑深邃的潭水中,開始向下沉。
鄭修茫然地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視覺、嗅覺、觸覺、聽覺、感覺,他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五感被徹底剝奪。
他只知道自己不斷地下沉,不知沉向何處。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下墜的感覺停下,鄭修眼前恢復了少許視野,他正站在一面如鏡子般的黑色湖面上。
走在湖面,腳下一圈圈漣漪蕩出。
鄭修認出,這里是門徑。
他來到了門徑當中。
可與以往的景色不同的是,他所在的門徑只剩寂寥無邊的空曠,沒有道路,沒有門扉,什么都沒有。
“下沉?”
在下沉的過程中,鄭修恍惚間仿佛聽見了有人在耳邊囈語。
“還不夠深。”
鄭修并沒有看見,他的兩顆眼睛,在這奇異的空間里,變成了徹底的黑色。
“我需要去更深的地方。”
心中空靈,鄭修沒有猶豫,放空雜念,躺在如鏡般光滑的湖面上。
躺下后,鄭修閉上眼睛。
平靜的湖面開始沸騰,鼓起一個個泡泡,涌起,幻滅,告破。
在破潰的泡沫中,漆黑的湖水蠕動,如一根根觸手,將鄭修裹起,往湖面下方拉下去。
轉眼,鄭修徹底沉下湖面,沸騰的黑湖重新歸于平靜。
鄭修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飄,就像是神游時的感覺,沒有肉身,只有他的精神。
這是一種純粹得只剩下“精神”的狀態。
眼前光景變幻,一幅幅畫面在鄭修眼前閃過,鄭修仿佛記得這些畫面,但一回神,卻又什么都記不得。
“啵”
鄭修似是穿透了一層薄膜,來到了另一處。
一排燭火懸于墻壁上,整齊排列,一直點燃至深處。
一間間整齊的牢房干凈整潔,墻壁上掛著各種形狀的刑具。
鄭修飄落,足尖踩地,他環目四顧,赫然發現這里的場景布置非常眼熟。
是他的鄭家地牢。
很快鄭修便發現,墻壁上的燭火宛若靜止了一般,沒有半點晃動,燭心焰火,無聲定格。
遠處,一位枯瘦的身影盤膝而坐,面色晦暗,眼窩深陷,只剩皮包骨。
吱吱正趴在一邊,緊閉雙眸沉沉睡著,眼角掛著淚珠子,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世界靜止。
天地定格。
“那是我。”
鄭修對眼前的一切感覺到驚奇,眨眼后,他便認出,那皮包骨的身影就是他自己。
“呼應上了!”
眼前“靜止”的畫面并未讓鄭修感覺到震驚。因為他曾以“鄭白眉”的姿態使出天地交罡歸一劍意,知道在精神態下,時間流速不等。時間更像是一種“感覺”,在兩種狀態下,對“時間”的感覺迥然不同。
他回到了這里。
鄭修猶豫片刻,想要向自己的“肉身”伸出手,試著能否回到本體中。
可當鄭修即將觸碰到自己的身體時,在“皮包骨鄭修”身上,卻猛地睜開了一顆顆血色的眼睛。
鄭修尚未接觸到身體,人魂手指如觸電般彈開。
再看時,身上長滿的血色眼睛,消失不見,宛若幻覺。
那血色的眼睛令鄭修感到無比的眼熟。
“養鴉人!”
鄭修驚道。
“難道……”
驀然,鄭修心中大駭,想起養鴉人那一眼。
他如今徹底明白,養鴉人那一眼,并非只作用在鄭白眉的身上!
鄭修之所以陷入這種古怪的狀態,并非完全是因為公孫陌的詭物影響,也不全是因為食人畫的詭異,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養鴉人的奇術!
養鴉人那一眼,為鄭修帶來了……“死”!
所以,鄭修才陷入了這般離奇的狀態!
人魂離體!
生死彌留!
可是,既然是養鴉人帶來了死,為何他仍能活著?
是因為……
鄭修盤在地上,一會看看一動不動的吱吱,看著她的睡顏,一會看看皮包骨的自己,暗道凄慘。
他琢磨了好久,反復地復盤、想著自己的門徑。
鄭修忽然生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牢不可破?”
養鴉人是給他帶來了“死”。
可他本體身在牢中,自帶牢不可破。
難道正是因為這牢不可破,讓囚者鄭修處于一種要死不死的處境里?
相當于……
卡BU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