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曼努德城外。
此時,天色漸晚。
正是月上西頭,日落西山之際。
雜亂的馬蹄聲突然響起。
原本正在收拾農活兒的村民們,紛紛驚詫地前去察看。
“這是什么動靜?”
“是潰軍!馬赫里老爺的軍隊敗了!”
“快跑!”
村民們驚恐萬分地發現,田野里,大道上,盡是一片潰軍,他們丟盔棄甲,騎著各種各樣的坐騎,像是草原上遷徙的獸群,拼命逃遁。
也就是這些騎兵,或是搶到了馬匹的人還能跑到洛薩的騎兵前面。
潰軍,嚇得沿途村莊盡數緊閉門戶,擔心會被這些平日里無法無天,如今失去了組織度,更可能化作流寇的潰軍洗劫。
但他們卻是多慮了。
這些潰軍絲毫沒有逗留的意思,仿佛身后緊跟著火獄中的魔鬼,直接從村莊正中間的大道毫不停留地穿梭而過。
事實上,也正是這么回事。
只見一道高舉著雙頭鷹旗幟的騎兵,率先沖過了山坡,身后,是一片排成一排,步伐幾乎一致,緩步小跑著的十字軍騎士,他們既沒有追逐近在眼前的潰軍,也沒有分散開去劫掠村莊。
遠遠看去,這些潰軍就像是法蘭克人的先鋒,雙方分明就是一伙兒的!
可麥爾是第一個返回塞曼努德城的,這座港口城市如今正緊閉著城門,吊橋高高升起,原本半干涸的護城河,也在數十名力工操控下的水輪作用下,引入了河水。
看來總督大人親率的大軍被法蘭克人擊敗的消息,已被獵鷹傳遞了回來。
還好!
可麥爾松了一口氣,高喊道:“我是可麥爾·拉希德·伊勒德·古勒蘇姆·阿卜杜勒”
他語速極快地說出自己的全名,這代表他是伊勒德·古勒蘇姆的兒子,如果只說是可麥爾·拉希德,在整個塞曼努德城起碼能找出一百個同名的。
“讓尼扎爾烏里瑪(神職人員的一種尊稱)來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議。”
尼扎爾是塞曼努德城最為德高望重的神職人員,據說他曾在開羅的艾資哈爾大學講經,并且還得到薩拉丁王的盛贊,是遜派拜火教的大師。
可麥爾相信,如果能得到尼扎爾大師的幫助,一定能迅速穩定局勢。
“住口,叛徒,你是大人的近侍,為何現在只你一人回來?”
城頭突然響起一聲憤怒的咆哮聲,緊跟著弓弦震顫,一道離弦利箭飛射而來。
倉促之下,可麥爾只來得及偏了下腦袋,卻被箭矢正射在肩頭,可憐他為了盡快趕回來,丟掉了盔甲,不然這一箭即使命中,也大概率會被彈飛。
“賈布里法里斯,我不是叛徒,總督大人戰死沙場,我是受總督大人遺命,為守住塞曼努德城,免遭十字教惡魔侵擾而來,有總督大人的印信為證!”
可麥爾強忍著劇痛,大喊道。
這箭鏃上未必淬了毒,但很可能在金汁中浸泡過,傷口處不斷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城頭耳語了一陣,才丟下了個籃子,名叫賈布里的法里斯,扯著嗓子高喊道:“把大人的印信送上來,不然不足以為信!”
可麥爾到底不是蠢材,怒不可遏地叫罵道:“如今法蘭克人的鐵蹄即將兵臨城下,塞曼努德城里,數萬圣火眷顧的子民已是危在旦夕,你難道還想著爭權奪利嗎?”
“你誤會了,可麥爾大人,請先乘吊籃入城,我立刻著人去請烏里瑪來見您。”
可麥爾抓住了吊籃,只猶豫了不到一秒,便果斷解下了坐騎上的行囊,跨了進去——他所效忠之人,馬赫里總督即便貪婪,愚蠢,短視,依舊是他效忠之人。
他必須保住大人遺留的基業以及馬赫里家族的傳承。
然而,他剛踏上城頭,就看到賈布里拔劍抵住了他的喉嚨。
“把大人的印信交出來!”
“大人臨終將此物托付給我,我只會呈遞給幼主。”
可麥爾對此不為所動。
“那你就去見幼主吧。”
賈布里的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
可麥爾心中驀得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下一刻,薩拉森人的直劍便洞穿了他的脖頸。
他張了張嘴,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響,帶血的泡沫不斷從喉嚨處溢出,似是至死都不敢相信賈布里為何要在敵人大軍壓境時還要內斗。
賈布里湊近到可麥爾的耳畔,小聲嘲諷道:“幼主,還有你的主子,現在都在地下等你呢,整座總督府,在我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屠了個精光。”
看著可麥爾瞪大的雙眼,他不禁冷笑道:“蠢材,那些十字軍都是騎兵,拿什么來攻城?阿迪勒大人不日就將駕臨,那些十字軍根本奈何不了我。”
可麥爾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恍然。
難怪,難怪他會做出這種事。
他臉上的表情迅速變作了嘲諷,蠢貨,真是愚不可及的蠢貨,你難道真的以為,那是一支普通的十字軍?普通十字軍能如此輕易碾碎總督大人的精銳?
他咧開嘴,痛苦在此刻仿佛都離他遠去了。
我在地獄等伱!
賈布里沒有被可麥爾臨終前的神情嚇到,只是冷笑了一聲,便道:“來人,把這個叛徒的尸體懸掛在城頭,似這種通敵叛逆,絕不容許其死后被圣火焚燒。”
他踩住可麥爾的胸膛,抽出釘穿其喉嚨的直劍,在其尸身上擦拭了下,才收回劍鞘,將馬赫里總督的印信取來,拿到手中——這是一方鑲嵌有寶石,鍍金的印章,紋飾精美。
“馬赫里總督遺命,命我接掌塞曼努德城一切大小軍務,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得隨意出門,我們將牢牢守住這座城,在阿迪勒大人到來之時,再全軍出擊,里應外合,為馬赫里總督復仇!”
他高喊著,命令層層下達,一封加蓋了總督印章的命令,迅速傳遍整座城市。
“大人快看!”
一旁的衛兵突然喊道。
只見城下,已然出現了大片的潰軍,他們丟盔棄甲,輕裝疾行,轉眼間就飛奔到了城下。
“快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十字軍馬上就要來了,快讓我們進城。”
“瓦拉什瑪,是你嗎?我是對門的森穆特呀,求求你,快開城門吧,那些十字軍的惡魔馬上就要來了。”
城頭的守軍們,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賈布里。
不料此人抬弓就是一箭,將那丟盔棄甲的騎兵射倒:“快滾,誰再敢在城下逗留,便盡數射殺,從現在開始,誰敢提議打開城門,便是跟十字軍私通的叛徒,下場便跟這家伙一樣!”
說話間,可麥爾的尸體已經被懸吊到空中,身體軟塌塌的,隨風飄揚著,一雙眼睛卻依舊像是滿懷嘲諷,死死盯著城頭的賈布里。
一旁的衛兵不禁小聲勸道:“大人,馬赫里總督帶走了絕大多數的精銳,現在城里的士兵就只剩下一千余,就算您下達了征召令,但那些征召民兵的實力.”
這些逃回來的潰軍,許多都是他們的熟人,街坊,甚至是鄰居,他實在狠不下心來將武器對準他們。
黑夜間,賈布里綠油油的眼神掃來,嚇了他一跳。
只聽這位新城主冷笑道:“我自有辦法使這些民兵發揮出能匹敵正規軍的力量,我不是馬赫里那樣的蠢貨,身邊還非得跟著一個像可麥爾那樣的幕僚。”
“所以,聽從我的命令即可。”
鋒利的眼神掃來,衛兵被嚇了一跳,匆忙挪過臉,低聲訥訥應是。
薩拉森人的絕大多數民兵連湊出一把劍都做不到。
他們的標準裝備僅有兩根長槍,一根用來投擲,一根用來攻擊,一面盾牌,甲胄更不用想,真正打起來,跟歐洲同行們一樣,也就是個湊數的。
他摘下自己的鐵手套,扶住城墻,抬起頭看向逐漸取代太陽,高懸于天際的皓月,兩只綠油油的眼眸中充滿了野性,狂暴的色彩,絕不像個正常人類。
“馬赫里那個蠢材,早該退位了。”
他伸出手指,指向這座城市:“自今日起,塞曼努德,唯我獨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