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富爾克。
營地里幾乎所有人都被這頭龐然巨獸震撼得張大嘴巴,呆若木雞,跟它比起來,荒漠里人們聞聲變色的蝎尾獅,簡直就像貓兒一樣溫馴可愛。
隨著那龐然身影離營地越來越近,人們也得以窺探到它的全貌。
黑色的三角形鱗甲,整齊有序地覆在它的體表,縫隙間的紅色紋路,像是流淌著滾燙的熔漿。
寬闊的肉翅與前肢相連,鋒利的爪子像是切刀一般延伸出來,就是再堅固的盾牌和盔甲,看起來也會輕易被其撕成碎片——假使它需要用到這對爪子的話。
在它頭頂,虬結的龍角是它的王冠。
脖頸上生有一排如魚鰭狀的尖銳骨刺。
這是卡累利阿火龍,一種生活在極地地區,卻孕育出了極致高溫的恐怖巨獸。
原本還在低吼的兇暴龍——這種沒什么智商可言的兇物,此刻早已是偃旗息鼓,如小狗般從喉嚨里發出嗚咽聲,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
它們或許會渴望一頭下等龍類蘊含的龍血精華,這能使它們從低等的,除形態上跟龍類相似,實則沒有半點關系的野獸,蛻變為真正的龍類。
但絕不會愚蠢到向一頭真正的上位巨龍露出敵意與覬覦之心。
隨著遠處一聲巨響,這頭巨龍成功降臨在屬于自己的營地里。
富爾克長出了一口氣,他拭去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又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除祈求上帝保佑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很清楚,這頭巨獸在天空中盤旋一圈過后,整片軍營里,所有潛藏的反抗勢力都必須偃旗息鼓,所有薩拉森的士兵們對于此戰必勝的結局,都再無懷疑。
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匍匐在地上。
他們面向巨龍的方向禮拜。
阿訇們說過,這頭能夠噴吐出熾熱龍炎的巨龍,就是圣火意志的體現,是要來幫助他們,收復被邪惡的法蘭克人占據的圣地的神獸。
“真是兇猛又漂亮的龐然巨物。”
被感慨聲吸引的富爾克,看向不遠處的男人。
他是附近唯一一個沒有五體投地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鱗甲,懷里抱著一頂鐵胄,黑色的山羊胡綴在下頜處,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察覺到富爾克的視線,他扭過頭來,微笑著說道:“你覺得呢?”
富爾克有些敷衍道:“是很漂亮。”
“跟我走一趟吧,有任務交代下來了。”
富爾克愣了下,問道:“什么事?”
男人挑起眉:“你還是不愿意稱呼我一聲主人嗎?”
富爾克默然。
這個男人就是將他從奴隸販子手中買來的“主人”,他是薩拉丁的侄子,塔基丁手底下的一名馬穆魯克軍官,祖輩來自黑海對面的羅斯諸邦,只是早已拜火教化,除相貌以外,行為舉止跟薩拉森人已經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已成定局,但富爾克還是不愿意承認自己現在是在效忠一個異教徒,盡管自己這位“主人”待他其實還不賴。
馬穆魯克雖然名義上是奴隸,但就跟東方王朝的家丁,私兵一樣。
地位實際上是高于平民的。
許多馬穆魯克,奴憑主貴,也能身居高位。
不得不承認,做奴隸對富爾克而言,生活似乎反而比在朗基多克做一個小封建主更好些。
他雖然有“男爵”的頭銜,但只在朗基多克的南方,靠近比利牛斯山的地方擁有一小片采邑,所轄的地盤很小,還不如一些較為富裕的騎士。
男人也不計較,輕笑了一聲:“呵,跟我來吧,我們邊走邊說,舍邁爾大師交給我們了一個輕松但卻緊要的活兒,每天運送食物給那些大家伙。”
“剛剛那只?”
“當然不是,那是舍邁爾大師的心頭寶,每天他都要親自喂食——我指的是那些沒什么腦子的大塊頭。”
“我們不會被吃掉吧?”
“不會,它們都被關在鐵籠子里,像我手臂一樣粗細的鐵欄桿,就算它們真的發了瘋,一時半會兒也撞不開,而且有舍邁爾大師在,它們還挺老實的。”
兩人結伴向另一座營地走去,氣氛相當融洽。
“嘿,說實在的,有它們在,我都不知道在戰場上,還有我們發揮的余地沒,那些大塊頭一字排開進行沖鋒,我想不出有誰能抵擋得住。”
富爾克發出小聲的哀嚎:“什么世道,放在十年前,人們絕對不會相信未來的戰爭中,會出現這些龐然巨獸,除了吟游詩人,就是爛醉的酒鬼也不會認為騎著掃把,終日跟黑貓作伴的巫師能夠主導戰爭的走向。”
“但事實就是這樣。”
他的主人用一種既輕松又感慨的語氣說道:“幸好,這些大塊頭是我們這邊的。富爾克,你得慶幸加入了我們,不然,在戰場上面對它們的就是你了。”
富爾克搖頭道:“我本已經要回朗吉多克了,那里雖然不富裕,但有著整個高盧,最好的葡萄酒。”
“嘿——”
男人拔高了聲調:“入鄉隨俗,你應該稱這些漂亮迷人的紅色飲品為發酵葡萄汁。”
富爾克聳了聳肩:“薩拉丁王允許我們保留原有的信仰。”
“是啊,他是個寬厚的王。”
男人笑了笑,眼神中滿是崇敬,對于他們這些馬穆魯克“貴族”而言,薩拉丁就是他們所崇拜的圣火的化身。
薩拉丁的營帳里。
塔基丁從攻城營地回來,有些不解地看著正坐在椅子上,批閱文件的薩拉丁。
“吾王,為何我們不繼續進軍?這只是一座小城堡,拿下它我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耶路撒冷就在那里,它跑不掉。”
薩拉丁微笑著給自己的侄子遞過一盞金色的水碗,里面是撒有蜜糖和冰塊的冷飲。
“只要吃下法蘭克人的主力,整個黎凡特都將屬于我。”
“可我們至少應該拿下太巴列或是騎士堡!”
塔基丁鄭重道:“拿下那里,能夠大大縮短我們的補給線,戰士和牲口們也能得到足夠的水源。”
薩拉丁坦然道:“你知道,法蘭克人也知道這一點。暫時的忍耐,是為了取得更大的戰果。”
他攥起手掌,微笑道:“我要一口氣,吃掉所有法蘭克人的主力!”
塔基丁皺起眉。
他還是有些不解,在他看來,他們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一路平推過去就是,非要解決掉法蘭克人的主力有什么用,難道他們還能不戰而逃,就此坐船返回歐洲?
但那又怎樣?
他們要的不就是耶路撒冷嗎?
塔基丁覺得,盡快解決掉法蘭克人,轉頭去對付薩珊王才是正理。
只有占據了巴格達,薩拉丁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薩拉森世界,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耶路撒冷城外。
匯合在一起的十字軍,沒有第一時間出發,遠道而來的外約旦聯軍,需要時間休整。
急是急不得的,漫長的行軍對一支軍隊而言也是巨大的考驗。
洛薩正在鮑德溫國王的營帳里,跟這位年輕的君主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雷蒙德公爵也在其中,這三人便是整支聯軍的核心人物了。
雷蒙德既是的黎波里伯國的統治者,又是王國的加利利公爵領的領主,因此才被人們稱作是雷蒙德公爵,眼下正遭受薩拉森人進攻的,就是他的加利利公爵領。
雷蒙德開口道:“醫院騎士團此戰貢獻的修會騎士有五百人,侍從千人,持矛軍士也有上千人,再算上一支受雇于騎士團的雇傭騎射手,總兵力達到了三千人。”
洛薩微微頷首:“不愧是醫院騎士團,這次他們恐怕已經傾盡全力了。”
雖然圣殿騎士團的貢獻的軍力要更多。
但這絕不是因為圣殿騎士團的實力要比醫院騎士團強多少,而是因為前者的總部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山,后者的總部位于北方的騎士堡。
醫院騎士團控制著北方的諸多城堡,都需直面薩拉丁大軍的威脅。
比如在靠近薩拉森邊境的騎士堡,醫院騎士團就派駐有兩千大軍,其余北方領地內的大小城塞,也都分別派有駐軍,往常,醫院騎士團可以憑借地利優勢,肆意出擊劫掠薩拉森邊民,但現在,他們也必須直面薩拉丁大軍的第一線。
洛薩又道:“正如陛下所說,在兵力上,我們并不遜于薩拉丁,如果能排除施法者干擾的因素,此戰我們應是勢均力敵的。”
鮑德溫四世點頭道:“還要提防埃及的阿迪勒,這是薩拉丁最倚重的膀臂,不可能缺席此戰。”
“無非就是兩路夾攻罷了。”
“是啊,無非就是”
年輕的國王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拼的就是國力差距,阿迪勒掌管整個埃及總督區,實力強勁,若是再有巫師輔助,那幾座前線城堡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施法者們參與進來,給戰爭帶來了太多的不確行性了。”
雷蒙德搖頭道:“要分出太多軍力防御恐怕不現實,我們拼湊出如今的這支大軍,已經使許多地方的防御極為空虛了。”
洛薩贊同道:“只能找機會解決掉敵人軍隊里的施法者了,沒有施法者相助,他們很難迅速攻城拔寨進行推進,西奈走廊的條件就在那兒,易受難攻,很難維持大軍推進。”
鮑德溫四世看向洛薩:“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洛薩點頭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