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如雷。
日蝕這么長時間來,第一次撒了歡地放開狂奔,一騎絕塵,跑在最前面,就連性格桀驁,速度也不遜于它的“葡萄”,也不得不屈居它后。
讓娜輕夾馬腹,催促道:“追上去,有我在你怕它做什么?”
說完,還挑釁似地回頭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般若。
般若騎的是一匹阿拉伯健馬,這種馬種各方面都很出色,尤其適應圣地干旱的氣候,可終究只是一匹凡馬,跟日蝕和葡萄的速度完全沒法比。
般若頭盔下的眸子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反應。
這段時間,兩人間的火藥味很濃,精英化的讓娜,實力跟般若已經拉開距離了,她很有底氣這樣挑釁。
在洛薩背后,雅法的十字軍停在小山坡上,系著鳶尾旗或方旗的騎槍如林般指向天空,上百名披甲騎兵雖然沒有出動的意思,但帶給戰場中這些人的壓力,卻一點不小。
“那是西比拉公主的紋章!”
呂西尼昂的居伊冷笑道:“看來,西比拉的騎士們也想來分一杯羹,傳令大家停止攻擊,撤回來吧,這些庫爾德騎士的實力不弱,是塊難啃的骨頭,我們自己要吞下他們,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受封蒙吉薩男爵的居伊,可一點都不富裕。
為了爭奪話語權,他拼命壓榨著這塊根本不富裕的領地,用來供養自己在圣地的開銷,原本就是個呂西尼昂破落戶的居伊,哪有什么理財的概念。
前段時間為了置辦一身帶花紋的板甲,剛收上來的盾牌稅幾乎被他揮霍了個精光,正巧碰到一支薩拉森“商隊”,怎可能不動心。
“那個人騎的馬好高!”
“好像有點眼熟,雙頭鷹的紋章不會是那個男人回來了吧?”
“怎么可能,洛薩侯爵早就跑到君士坦丁堡享福去了,據說,連紫衣公主和女皇都對他青睞有加。”
居伊的騎士們議論紛紛,他們大多是來自歐陸的流氓騎士,居伊當初在阿基坦的刺殺行徑,雖然給他帶來了慘痛的代價,但也不是沒好處的。
有不少知道他名號,以及曾跟他廝混過的騎士,都i愿意跑到圣地來投奔他。
畢竟居伊有個做安格尼斯太后情夫的哥哥,相較于坑位早就占滿了的大貴族們,以及手底下規矩繁多,許多騎士過得跟老農一般的洛薩而言,這些小馬駒們寧愿投奔同樣是新銳領主的居伊。
離得近了。
居伊才發現這匹馬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加高大,它起碼有兩米高,頭頂泛著金屬光澤的獨角,令人望而生畏。
“居伊男爵。”
馬背上的騎士摘下金色的面具盔,露出那張令居伊印象深刻,睡夢當中,甚至比自己苦求不得的西比拉公主和小女巫妮莎婭出現得更加頻繁的英俊面孔。
當然,內容絕不旖旎,噩夢居多。
“洛洛薩爵爺!”
他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看到我這么意外?”
洛薩笑著詢問道,他跟居伊其實沒什么過節,對于這人他雖然沒什么好感,但也談不上是敵人,實際上,就算是雷納德,他都沒放在眼里過。
前世,他能登上耶路撒冷的王位,并且長期占據塞浦路斯,頗具巧合。
居伊強笑道:“我只是沒想到您會帶著西比拉公主的軍隊。”
洛薩板起臉,指了指對面正在休整的庫爾德人車隊:“說吧,為何要對我們的盟友下手?”
“盟友?”
居伊一臉詫異:“他們可是薩拉森人,而且在兩國交戰的時候,跑到我們境內來,很可能是來刺探軍情的間諜!”
“薩拉森人”這個稱呼,有時候是單指阿拉伯人,或是阿拉伯海盜,但在法蘭克人的語境中,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指代“巔峰時期的阿拉伯帝國統治下的所有民族”。
就跟東帝國口中的“拉丁人”一樣,狹義上指的是亞平寧人,廣義上則泛指包括日耳曼人在內的所有西歐人。
洛薩的語氣嚴厲起來:“但他們是薩拉丁的敵人,我和高弗雷男爵都曾跟他們并肩作戰,國王陛下還曾親自召見過他們的首領‘薩利赫’,并且訂立了盟約——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他給薩拉丁帶來了不少麻煩。”
“那個努爾丁的兒子?”
居伊的臉色有些尷尬。
洛薩微微頷首:“沒錯,我想,他們應該向你表明過身份。”
“他們說過?”
旁邊的騎士們眼神也有些游移。
居伊愣了下,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只是他沒放在心上罷了。
沒辦法,他實在是窮瘋了,只要不是公教徒的商隊,就算是正教的商隊,他都照搶不誤。
這個時候,肯定也沒人會計較他這點過失。
畢竟,薩拉丁“背信棄義”,主動對耶路撒冷宣戰后,圣地原本已經趨于緩和的宗教熱情,再度高漲起來,定居在耶路撒冷的異教徒,這段時間甚至都不敢出門了。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
可偏偏是洛薩撞見了,居伊可沒膽量跟洛薩對著干,兩者的財富,權勢,地位都相差太遠,就是洛薩的封臣們,許多地位都要比居伊高。
“抱歉,爵爺,我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這是一場誤會。”
居伊有些生硬道。
有些騎士心中雖然不服氣,但他們顯然也沒有跟洛薩對著干的底氣,更別提洛薩來時還特意戴了那頂有“恐懼光環”的面具盔,給他們的壓迫感實在太重。
“既然知道是誤會了,就此罷戰吧。”
洛薩顯然也不可能因此把居伊丟進地牢里,他不是居伊的領主,對他沒有處置權,最多也就做到這個程度了。
居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很老實地應道:“我沒意見。”
洛薩“嗯”了一聲,便縱馬向庫爾德人的車隊奔去。
身后,般若跟讓娜如影隨形。
獨特造型的女性甲胄,令他們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常之處。
“她們哪個是傳說中的‘鐵騎士?’”
“后面那個吧,我聽說鐵騎士常年戴著頭盔,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前面那個女騎士好漂亮,洛薩爵爺真是有福氣。”
有些騎士一臉興奮地小聲討論著。
也有人滿臉不滿地罵道:“他憑什么要我們放棄眼看著就要到手的戰利品,殺異教徒是每個基督徒所應盡的義務和職責,我們為什么要聽他的?”
有人指了指山坡上:“看到那些騎兵了嗎?”
“怕什么,那些又不是他的士兵,難道還會聽他的命令對我們動手?”
那人搖頭道:“我的意思是,洛薩爵爺手底下的騎兵,比這更精銳,而且是他們的十倍。”
滿臉不忿的騎士愣了下,也只好將心中的憋悶壓在心底,心中儼然已把洛薩當作在圣地只手遮天的反派來對待了。
卻聽居伊安撫道:“夠了。這伙薩拉森人是塊硬骨頭,我得承認我們挑了一個不太好的目標,趁著我們還沒遭受多大損失的時候,就此罷戰,是最好的結果。”
“法蘭克人停止攻擊了?”
“他們難道不是一伙的嗎?”
“我早就說異教徒不可靠,我們根本就不該跑到法蘭克人的地盤來,頭兒真是糊涂了。”
車馬臨時堆成的堡壘中,庫爾德士兵們一個個神情警惕,打量著外面。
回到車壘當中的庫爾德騎兵們,也開始抓緊休息,恢復體力,時刻準備再出車壘跟敵人廝殺,他們很清楚,不把敵人打痛,根本沒可能進入到談判環節。
“有人過來了,只有三個人!”
“最前面那個人好像有點眼熟。”
“是洛薩!”
“都別放箭!”
隨著洛薩靠近,庫爾德人的車隊里,戴著黑色包頭巾的首領縱馬迎上:“圣火永燃,我看到又有十字軍抵達,還以為今天要葬身于此了,沒想到居然是你!”
洛薩看著阿卜杜拉身后的庫爾德騎士們,里面有許多生面孔,熟人已經不剩幾個了。
許多人原本對洛薩非常警惕,聽到同伴們的介紹后,才稍稍鎮定了下來,但仍是緊握著手中的武器,將身子藏在車壘后,隨時準備迎接襲擊。
洛薩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阿卜杜拉,你不是追隨你的主人在北面抗擊薩拉丁嗎,怎么跑到圣地來了?”
“我們在安塔基亞(安條克)城外兵敗。”
阿卜杜拉的神情有些黯然:“吾主被薩拉丁囚禁了起來,整個阿勒頗地區,都在通緝我們這些‘叛逆’,我們不得不重新為自己找一條生路。”
洛薩輕嘆了一口氣:“我發現你的隊伍里,少了許多熟面孔.”
“是啊,他們都死在了戰場上。”
阿卜杜拉滿臉慚愧:“這都是我的責任,我沒想到薩拉丁的力量會這么強,他的馬穆魯克禁衛數目眾多,裝備也比我們更精良,我們聚集起來的軍隊根本不是對手。”
“他們會回歸圣火的,阿卜杜拉。”
洛薩簡單安慰了一句,便道:“我已命那些十字軍離開,你們暫時已經安全了,但是恕我直言,以你們的身份在圣地還是太敏感了,有什么打算嗎?”
阿卜杜拉有些無奈道:“洛薩,我本來想帶著小伙子們投靠你的。”
洛薩反問道:“本來?”
阿卜杜拉看著洛薩,苦笑道:“我擔心你現在已經不再需要我們這支殘兵敗將了,自從離開耶路撒冷后,到處都是你的傳說。”
“不,我很需要。”
洛薩來到阿卜杜拉的近前,極具壓迫感的日蝕嚇得他的坐騎下意識向后躲去。
“歡迎加入我的麾下,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愣了下,心中的慚愧更深了,他當初怎可能看不出洛薩想要招攬他們的想法,雪中沒去送炭,如今洛薩已有如此權勢,再來投靠,令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洛薩拍了拍阿卜杜拉的肩膀:“不用想那么多,我們曾是并肩作戰的戰友,無論何時,我都歡迎你加入到我的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