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對于漢斯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他被召喚來的時間段,還是剛出新兵營,因訓練成績優異被選拔為預備役騎士,還未真正踏足過戰場的新兵蛋子。
距離現在也沒過去幾年。
看著遠處工業區那密集高聳的煙囪,會感覺熟悉,可這里的人和建筑風格,又跟普魯士相去甚遠。
他的視線定格在一臺落地窗內的掛歷上,看著上面的日期。
他心想,這個時候,自己還沒進新兵營。
眼前這間酒館,招牌上繪著衣著暴露的女郎正端著酒杯,遞向現在酒館門前的他。
這里是他打聽來的,一個還算有名的薩盧佐情報販子的據點。
想要盡快找到大人還有其余同僚們,花錢購買情報,是最簡單的選擇。
推門走進酒館。
撲面而來的暖意驅散了滿身風雨帶來的寒意。
酒館里的壁爐正燃著熊熊烈火。
漢斯抽動了下鼻子,酒館中的氣味很復雜,汗臭味,劣質香水味,酒精味,嘔吐物的殘余味道.但憑借狼人強大的嗅覺,他還是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其中最熟悉的那股。
大人曾于此地落腳!
漢斯環顧四周,沒有找到洛薩的身影——可惜今天下著大雨。
雨水會掩蓋氣息,想要靠自己的靈敏嗅覺找到大人是不可能的了。
他來到吧臺,用兩根手指輕輕敲響桌面:“來一杯喝的。”
酒保看著他這有些眼熟的動作,神情一凝,旋即態度熱情地招呼道:“伙計,這么早就來喝酒對身體可不好,現在有新出爐的土豆燉肉湯,要嘗嘗嗎?”
漢斯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后廚傳來的肉香味的確十分的誘人,但他知道正事要緊,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找個人。”
漢斯將自己的薪水,一枚印有男人頭像的金幣遞了過去。
這是洛薩戰利品商城兌換出來的金幣,是外約旦邊區的硬通貨,兌換普通金幣時,往往會上浮百分之二十。
酒保的神情一凝,不動聲色道:“這是哪里產的古錢幣,我沒見過這個人。”
漢斯正色道:“你應該知道欺騙我會有怎樣的代價,狼人先生。”
酒保似乎也沒了掩飾下去的興趣,瞪著一對圍著黑眼圈的死魚眼說道:“這位純血先生,你如果懂規矩的話,就該知道向我這種情報販子打聽消息,得先報出你的家族名。”
“我沒有家族。”
漢斯很誠實地說道。
作為一名騎士,耿正直言是基本操守。
而且,漢斯知道要想偽裝成一個家族成員的難度是很高的。
就像是東方那些江湖人的“黑話”,一句話對不上,就會被判定是在說謊。
與其被戳穿謊言,倒不如直言不諱。
“沒有家族?也就是流浪者了?”
酒保的神情瞬間冷淡了不少。
狼族沒有獨行者,生于一個家族,就絕沒有退出的可能。
在一個家族里,哪怕是最弱小的狼族也會得到他應有的位置,即便只是負責一家簡陋的雜貨鋪,做一個危險性很低,同時也沒什么前途的貨郎。
換句話說,被逐出家族的流浪狼人,肯定是有自己的問題。
要么是叛徒,要么就是曾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孽。
這也是巴斯利卡塔家族收留那些流浪狼族,被兩西西里的傳統狼族們視作“背棄傳統”的原因。
酒保不客氣地指了指門口的方向:“這里不歡迎流浪者。”
漢斯輕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在每個世界,第一次見到的同族,最后都會打起來。”
他的身形迅速拔高,吻部拉長,眨眼間已經變成了一只有著銀灰色毛發的剽悍狼人。
吧臺后。
酒保將手中的橡木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他的體表也迅速生滿了黑色的毛發。
相較于漢斯,他的狼人化身要更高大,只是很明顯不如漢斯的毛發飄逸尊貴。
他語氣森冷道:“這里是薩薩里家族的產業,動手之前,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漢斯沉聲道:“我只想知道這個人的下落。”
酒保化作的狼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我說過,這里不歡迎流浪者,要么滾,要么后半生,就在我們薩薩里家族的追殺下茍延殘喘。”
“我原本是想和平解決問題的。”
“但看來,你是把我的謙虛當作了懦弱,狼族之間,果然還是要靠爪牙來說話的。”
漢斯臉上的謙和消失殆盡。
他的眉宇間升起了一絲暴虐。
狼人的野性,沖破了他曾經信守的騎士信條。
只聽一聲巨響。
漢斯已然一只手揪住酒保的領口,將他從吧臺后拽了出來,雙手高舉,狠狠將其摜在地上。
他得勢不饒人,掀起旁邊沉重的實木桌椅,便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桌椅都散了架,他才重新把滿臉血跡的酒保拉了起來。
“現在可以說了嗎?”
雨聲越來越響,蓋過了小巷里傳來的激烈打斗聲。
洛薩沒有被對方狂暴的攻勢所擊退,就像曾跟切利尼娜切磋時那樣,他雖然持守勢,但防得游刃有余,密不透風。
這人的戰斗技巧,跟切利尼娜如出一轍,都是薩盧佐派。
只是無論是在速度還是技巧上,都要遜色切利尼娜太多。
因為有應對的經驗,哪怕對方的力量和敏捷都在自己之上,洛薩僅憑自己最薄弱的近戰實力,依舊沒有落入下風。
附著了龍核寶具的閃耀的十字劍,驀然變成通紅的鐵條,劃出一道紅芒,劈在狼人正欲攻來的方向。
這一劍落空了,雨水淋在上面,發出嗤嗤的聲響。
狼人狼狽后退,被雨水打濕成綹的胸膛毛發下,灼熱的水汽蒸得他的皮膚像是煮熟了的大蝦。
有這把劍在手,洛薩跟狼人這種依靠爪牙作為武器的敵人對拼,實在是太犯規了。
金鐵之聲奏響。
洛薩雙手握在十字劍的劍柄,手腕為軸,狠狠撩起。
迸濺出的火星,在雨點中只亮起了一瞬,便被冰冷的雨水熄滅。
一排斷爪落在地上。
洛薩手中的利刃,代表火焰的紅光逐漸消退。
他抬起劍,指向對面的狼人。
“薩盧佐家的角頭只是這種水準嗎?”
跟漢斯比起來,這頭純血狼族的實力要遜色太多了。
如果是切利尼娜,全力出手的話,估計一招就能秒殺。
這樣看來,百夫長跟精英狼族的差距,還是十分巨大的。
“我的實力的確不值一提,但你的實力可沒資格說這種話。”
狼人的聲音像是破鑼般沙啞:“如果不是那把魔劍,我早就取下你的首級了。”
“我擅長的可不只是近戰。”
洛薩的手指在劍刃上劃過,劍鋒上一簇簇火苗轟然燃起——這個世界可沒有阻魔金,他依靠自己在火系魔法上的造詣,就足以對付很多人了。
狼人冷笑:“你想憑這嚇退我?”
洛薩很誠懇地說道:
“我沒這種打算,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我能及時支援過去,最起碼能替切利尼娜解決掉一個百夫長,切利尼娜雖然算不上你們的同族,但相處這么多年,多少也該有點感情吧?”
狼人微怔,他沉默片刻,說道:“那就踩著我的尸體過去吧。如果你真有百夫長的實力,解決掉我也廢不了多少力氣。”
洛薩反問道:“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有什么意義?”
狼人臉上的神情有些復雜,他雙拳握緊,從每根手指的第二個指節處,鏗得一聲彈出兩排還帶著血絲的骨刺。
“沒有家族的你,是不會明白的。”
他話音未落,便迅猛地向洛薩再度撲來。
地面上水花飛濺。
眼看著洛薩提劍就要格擋,狼人猛沖的勢頭竟是陡然變了個方向,雙腿蹬在小巷邊上的院墻,整個人像是一枚出膛的炮彈,向著洛薩狠狠砸去。
洛薩體內,血瀑本就激發了他的龍裔血脈,此刻更是再度激發了部分血脈之力,使他的速度陡然間提升了一大截。
灼熱的劍刃貫穿了狼人的腹部,高溫頃刻間便封住了傷口,同時也灼傷了他的臟腑。
洛薩從狼人身邊錯身而過。
砰——
他跪倒在地上,臉上的痛苦中,夾雜著一絲慶幸。
他低聲喃喃道:“去救切里尼娜吧,她往鐘樓的方向去了,那里有一條隱秘的通往城外的道路。”
“為什么?”
狼人的身體逐漸退化為人形,他琥珀色的眸子帶著一絲無奈:“薩盧佐不可違逆狼主,有少主一人,已是彌天大禍。”
洛薩神情微怔。
他道了聲“好走”,隨即拔出了手中的十字劍。
狼人眼中最后一絲神采也隨之消失了。
洛薩看向那座原本作為目的地的地標建筑,那里應該就是狼人所說的“鐘樓”了。
他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正順著水流,在排水溝的柵欄上打著旋卻無從進入到里面的黑傘,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將其撐起,向著鐘樓的方向走去。
隨著洛薩靠近,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座雨幕里的鐘樓,沉重的表針每走一格,都會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而這條街的每個入口處,都已經被一群灰衣西裝男給封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