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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呶果轉頭看著伸到面前來的手,根根指骨玉白分明,手心躺著一個半手掌大的窩窩頭。
“謝謝阿姐。”
她已經餓了將近一天了,肚子餓得直叫喚,想要挖出一背簍的礦石不知得何年何月。
抓過窩窩頭,張嘴咬了一口,入口干癟冷硬,如同咬了一口干樹皮和沙土渣子,粗糲得剌喉嚨,難以下咽。
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娜呶果連忙“呸呸”兩聲,將口里的硬渣子盡數吐干凈。
她又將窩窩頭塞回了張箏還未收回的手里,搖頭道:“不吃了,這東西也太難吃了。”
早有所料,張箏卻并未立刻收回窩窩頭,仍舊攤著手,好心提醒道:“廚房的飯菜只有這個,你如果吃不慣的話,恐怕后面日子不太好過。”
娜呶果還是連連搖頭,萬分拒絕地瞥了眼硬巴巴的窩窩頭,“不要,我不餓,阿姐你吃吧。”
“好吧。”
見勸不動她,張箏這才收回窩窩頭,味同嚼蠟地幾口將剩下的窩窩頭全吃了。
她也不嫌棄娜呶果在上面留下的咬痕,畢竟幼時乞討,吃不起飯時餓得實在受不住,連從狗嘴里搶來的垃圾都是寶貝。
只要是能入口的吃的,對于她而言,就不必要分什么三六九等。
夜半,盞盞鬼火悠悠蕩蕩地在半空中漂浮著,涼意浸透單薄的衣裳,勾得腹中空空的娜呶果只覺腹中火辣辣的燒疼,愈發疼得厲害。
從地上稍稍抬起頭,看了眼一旁睡得身姿板正如臥松,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的張箏。
她癟了癟嘴,又側臥下來,蜷縮著身子,試圖緩解腹部疼痛。
即便是清理過了,地面依舊凹凸不平,只是少了些許碎石頭,依舊硌得人肉疼。
冰涼的淚水從眼尾浸出,潤入干燥的泥土沙石中,她想回家,她想阿娘。
三聲凄凄破鑼聲敲響,張箏從靜修中醒來,便見娜呶果呆呆地坐在她旁邊,直勾勾地盯著她。
見她醒來,娜呶果若無其事地轉過身體,磨出血泡的手掌握著石鑿子的木柄,每敲一下就仿佛無數根刺扎在血泡上。
張箏注意到了地上那一小灘略深些的痕跡,如同被水浸濕。
似有所悟,但她卻沒有主動與娜呶果搭話,而是轉向另一邊的瘦弱女人,主動道:“今天要一起去嗎?一個人太無聊了。”
女人一愣,握著石鑿子的手頓了片刻,搖頭拒絕道:“不了,明天吧。”
她知道張箏挖礦快,幾乎每天都會去廚房,但是她不行,她一般兩三日才能挖到一背簍的礦石。
就連她許諾的明日其實都算得上是逞強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還得緊趕慢趕地加快速度才行。
“其實吧,我每天兩個窩窩頭根本不夠吃,肚子餓。你看這樣行嗎,我每日幫你多挖點礦石,我們一起去廚房,你就把你得的兩個窩窩頭分我半個當做答謝怎么樣?”
女人陷入沉默,兩三天吃兩個窩窩頭,還是每天吃一個半的窩窩頭,兩者相較,只要不是傻子,都會選擇后者。
她也不例外,無非是為了一口吃的忙碌罷了,但這是人家給她的恩賜。
女人忽而抬起頭,素來麻木沒有情緒起伏的目光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感激。
“謝謝。”
張箏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即便握上石鑿子,開始今日加了分量的挖礦任務。
日至酉時,太陽西偏,灰蒙蒙的礦地空氣遮去了大半明媚日光。
張箏與瘦弱女人兩人背著背簍里沉沉的礦石,去了焚爐房,又背著空落落的背簍趕回來。
這次同行,張箏與瘦弱女人互通了姓名,女人有一個好聽且自由的名字。
“爹娘沒給我取名字,我給自己取了一個,從我同鎮的明娃那里聽來的,他是祭司的見習弟子,識得所有字。聽風,他說他習的風術就是巫術中最自由的形態,他說我有了這個名字就可以活得隨心所欲了。”
“好聽嗎?”女人瘦得兩頰凹陷,黑白分明的眼睛便顯得大得出奇,如同渴望贊同的小獸望著它最信任的長輩。
張箏頷首,微微一笑道:“好聽,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像風一樣無拘無束,來去自由。聽風這個名字很好聽。”
那是第一次,張箏看見聽風瘦削的臉上露出笑容,即便淡如縹緲的風,轉瞬即逝。
“阿姐……”
刻意壓低的喚聲將張箏從回憶中拉出,循聲望去,娜呶果正眼神閃躲地看著她。
“阿姐,我肚子餓,可以給我一點吃的嗎?”
說罷,她便垂下了腦袋,似是極難為情。
一個窩窩頭遞到她低垂的視線前,張箏道:“水在碗里,碗沒法帶回來,窩窩頭干硬,你勉強吃點吧,晚上能睡得好些。”
“嗯——”娜呶果拖著長長的尾音,聲音里帶著些許委屈,接過窩窩頭便囫圇吞棗似地往嘴里塞起來。
一邊味同嚼蠟般塞著窩窩頭,一邊思緒萬千。
原來她昨夜睡不好,她都看到了,這個窩窩頭會不會就是她這次特意留給她的呢?
不一會兒,冷硬的窩窩頭便被吃了個干凈,感受著胃里墊了些食物勉強舒服了些,不再翻滾攪動的火燒痛。
娜呶果稍稍偏頭,湊近張箏,好奇地問道:“阿姐,你為什么要幫你旁邊的那個姐姐?”
為什么要幫她?張箏還真答不上來,或許是一時興起,又或許是覺得舉手之勞能讓人吃飽飯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如此,張箏回說:“算不上幫忙,我給她多挖點礦石,她給我半塊窩窩頭,就當我的酬勞了。”
聽了這話,娜呶果卻罕見地沉默了,她想起方才才吃掉的一個窩窩頭,不好意思地囁嚅出聲,“我沒有報酬可以給阿姐。”
張箏專注地敲擊著礦石邊緣的土石,頭也不回地道:“你既然叫我阿姐,我分你一個窩窩頭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話未說完,張箏稍作停頓,壓低聲音道:“如果真要提報酬,你以后要是能離開這里,如果可以,就幫幫我旁邊的這個姐姐,讓她離開這里。”
娜呶果水靈的眸光一顫,“阿姐知道我可以離開這里?”
對此,張箏不打算掩飾,娜呶果表現得與這里太過格格不入,又帶來了如此明顯的異常,只要是個仔細些的人都能發現端倪。
與其等著日后娜呶果明里暗里懷疑她,落了下乘,不如此時就大方承認。
“自從你來了這兒,最愛笞打人的劉工頭都不來這兒轉悠了,這里面的異常,只要稍微注意些,都能發現。”
此話一出,娜呶果霎時間沉默不言,隨即便似打開了密封的傾瀉箱子,絮絮叨叨地,念起了自己的情況。
她為何會來這里?
劉工頭為何不敢為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