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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箏懶得理會它,撇過頭去看緊閉的院門,皺眉道:“今兒奶媽怎么還沒回來?”
每日到了飯點,奶媽都會去廚房取飯,最初只取她一人的,大約半年前,桂子斷了奶,她每日便會再多取一碗稀粥羹湯。
說來,這府邸之人雖然對桂子忽視冷漠,但至少還不算太過苛待欺辱,廚房并沒有刁難過奶媽,奶媽也算良善之人,從未有欺壓過桂子這么個爹不疼娘不在的可憐小孩。
鬼娃娃早已厭煩了整日呆在這逼仄的破院子,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不禁激動地催促:“奶媽一定是出事了!咱們快去看看,去得早還能救她一條老命。”
張箏有些猶豫,“可是……”她這樣子出去也太招搖過市了,一旦被人發現,不是把別人嚇死就是自己再死一遍。
“再猶豫,奶媽尸體都得冰涼了。”
罷了,小心些便是了。
張箏閃身進入屋子,尋了一身奶媽的衣裳,灰黃色的襖裙,是寧府嬤嬤的標配。
奶媽身形有些矮胖,這一身衣裳套在張箏身上便顯得極其不合身,小腿漏了一截,光潔灰白,腰身袖子格外寬大,空落落一片。
只得又在衣裳里塞了幾件衣物才總算撐起了襖裙,挽上奶媽慣梳的發型,含胸垂首,只要不看她這張死人臉,也還算有兩分嬤嬤的模樣。
盡量避開人走,張箏憑著第六感的指引在偌大的府邸尋找廚房。
一刻鐘后,廚房沒找到,張箏卻看見了奶媽的身影。
奶媽畏畏縮縮地跪在地上,面前站著一對年紀約莫六七歲的金童玉女,生得唇紅齒白,靈透可愛。周圍圍了一圈下人奴仆,個個神情透露著幸災樂禍。
張箏閃身躲到一處假山后,觀察著眼前情況。
膀大腰圓的兩婦人突然上前,一人跪在奶媽的腿上,捆著她的雙手,壓制著她動彈不得。
奶媽驚恐萬狀,涕泗橫流,不住磕頭求饒,另一人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大力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來。
掄圓了的巴掌狠狠扇在奶媽臉上,只一巴掌便扇得她吐了一口血沫,臉上笠時紅腫,漲紅的巴掌印高高隆起。
已經不知打了多少個巴掌,奶媽的臉腫得更甚豬頭,她已經無力搖頭,頭都抬不起來,全靠兩婦人撐著她的身體。
張箏躲在假山后,氣得渾身發顫,即便知道這是幻境,張箏還是難以抑制自己的怒火和氣憤。
鬼娃娃倒是習以為常,并沒有任何不適,冷漠道:“你可別頭腦一昏就沖出去了,等那些家伙走了你才能出面。”
張箏自是知道的,在這種人命比草賤的世界,連這具身為姨娘的身體都能被拋尸荒野,奴仆的命又能祈望誰來在意。
她沒辦法改變,若欺壓奶媽的只是一個下人,她或許還可以出手救下奶媽,但是她面對的是寧府的少爺小姐,她救下她這一時,卻救不了她下一時,甚至于,會給她惹來更大的麻煩,而這麻煩絕非她能承擔的。
滿地灑落的飯菜佳肴沾惹著腥臭的血液,噴香熱氣在冬日里化作蒸騰白霧融入白雪中。
張箏不敢再看,撇開眼,一遍又一遍默念著靜心訣,提醒著自己,這只是幻境,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曾經之事的倒影。
她的所作所為無濟于事。
聲聲清脆的掌停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直到視線中再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張箏從假山后踏出,在雪地中的一灘灰黃和猩紅前蹲下身。
蒼白的手搭在頸側,沒有任何搏動,胸膛也已沒了起伏,張箏輕柔地撫上奶媽死不瞑目的雙眼,平靜地宣判她的死亡,“奶媽走了。”
張箏麻利地收拾了地上傾倒的飯菜,全部攏回食盒中,提著食盒起身。
察覺到張箏竟撇下雪地里奶媽的尸體獨自就往回走了,鬼娃娃吃驚道:“你不帶奶媽回去?”
她不是看著奶媽被打都心疼難受嗎?怎么現在連尸體都不給人帶回去好生安葬?
張箏唇角上撇,似笑非笑,看不出半分情緒外泄,淺淡的聲音平和溫柔,一如往常。
“奶媽還有家人要養,若我私自將她帶走了,她的這條命才是白白丟了,就讓她在這兒吧,給這宅子添個堵,也能催著人做做表面功夫,給人家里送點撫慰金。”
鬼娃娃恍然大悟,又道:“那你現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剩余的飯菜了,總不能叫桂子在寒冬里餓肚子吧。”
慶幸廚房一口大鍋里還熬著溫熱的濃粥,張箏趁著無人迅速舀了一碗,提著食盒便回了院子。
看著整張臉埋進碗里,吃相難看的桂子,張箏不由得擔憂道:“老爺還會派人來照顧桂子嗎?不會以后還得我日日偷飯養他吧?”
擔憂成了真,自奶媽死后,桂子便徹底被人遺忘了,無人過問、無人關懷,張箏只好靠著日日東躲XZ地偷飯菜,勉強讓桂子填飽肚子。
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半年,炎熱的盛夏,驕陽似火,聒噪的蟬鳴如雷貫耳,聽得人實在心煩。
鬼娃娃已經被煩得攤肚皮了,兩手堵著耳朵,開口便是無理的要求,“你耳朵能不能閉上啊!啊啊啊……”
不僅有蟬的聒噪,還有桂子咿咿呀呀的吵嚷,實在是叫人難以忍受。
張箏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都要被折磨成半老徐娘了,身心疲憊,于她而言,噪音還有鬼娃娃的尖利謾罵。
桂子前段時日學會了發聲,一個從出生到一歲多從未開過口的嬰兒,張箏都快懷疑它究竟是不是啞巴了,結果它突然開口說話了,雖然只會“啊、哦、啊……”這種簡單的語氣詞,這也算是一小小的進步嘛。
張箏本是欣慰的,如果沒有這段時間,無論夜晚、白日,無論何時何地,桂子總會咿咿呀呀地鬧個沒完,跟缺根筋似的,每每吵的人頭皮都疼。
張箏再次偷了飯回來,路上卻陡然被尖銳的求救驚呼聲絆住了腳步。
“這位妹妹,請問這兒是發生什么了?”
丫鬟回頭瞥了她一眼,見她身上是嬤嬤的服裝,遂恭敬而焦急地回道:“回嬤嬤,是五小姐不小心落水了,現在正找人救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