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們領完豬肉，又開始往隊伍辦公室那邊聚集。
縫紉機都卸在外面曬壩，讓想看稀奇的人過足眼癮。
整個曬壩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場面熱鬧得很。
紅星橋的大事，大隊長聞訊趕來。
每臺縫紉機不僅有厚紙箱包裝，外面還打了個木架。
宋毅指揮社員拆木箱，大隊長心情激動，親自拿了一把羊角錘撬釘子。
“這外國貨就是舍得下本錢，這釘子都是不銹鋼的！”
他把帶釘子的木板扣在地上，鏡片后面的雙眼笑意滿滿。
剪開塑料包裝帶，劃開紙箱封口，笑容更大了。
“來，把縫紉機組裝起來給我看看！”
他捏著說明書揮了揮。
一聲令下，漢子們小心翼翼把零部件抱出來。
一時間有些犯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整臺的倒是見過，這組裝....
不是很懂。
之前嘉獎的兩臺縫紉機，有縣里派來的技術員隨行。
這回沒有，因為是從市里直接運過來的，和縣城不順路。
“大隊長，咱們不會啊！你那說明書上怎么教的？”
漢子們抱著零部件左看右看，紛紛望向大隊長。
大隊長可是紅星橋唯一的大學生，那說明書上有圖示，但都是洋文。
“啊，等等啊，我看看。”大隊長推了推眼鏡，翻到組裝步驟解說，閱覽了一遍，面有難色。
好些詞并不是日常用語，那些關于縫紉機的專業術語，真心看不懂....
他尷尬地瞟了一眼周圍，發現林玉珠倚著最邊上的一個箱子，靜靜地翻看說明書。
看神態鎮定得很，好像能看懂似的。
“哎，林玉珠，你看出什么來了么？”大隊長狐疑地望著她。
林玉珠抬頭靦腆地笑笑，“我只能看懂上面的插圖。組裝機器的話，感覺和我家的差不多，我再研究研究。”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沒有自卑，也沒有高調。
說明書，她看懂了。
只是，還得再按一按出風頭的時間。
宋毅聞言，撬木箱的動作稍稍頓了一下，壓下翹起的嘴角。
沒有安排技術員跟隨，早就發現了。
并沒有很在意，因為家里還有兩個厲害的。
小媳婦的洋文水平，他心里有數。
更何況，家里還有個能把縫紉機玩得溜溜轉的某個缺心眼。
所以他沒向縣里申請調技術員過來現場指導。
有人給大隊長搬來凳子，讓他坐下來好好研究那些扭來扭去的洋文。
林玉珠則是默默欣賞機器部件。
一件一件零部件擺在鋪了布的臺子上，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
林玉蘭回家放好豬肉才悠閑地晃過來，默默擠到姐姐旁邊。
一雙漂亮的眼睛來回掃視臺子，嘴里小聲嘀咕，“勝家啊，可以，好貨。”
她偷偷推了推姐姐的手臂，湊到她耳邊小聲地問：“怎么不組裝，又不難。”
又不是把機器拆成了一堆零件，只要把幾個主要部分按照順序組裝起來就可以了。
就算拆成散裝的零件也難不倒她。
“那是對你來說。”林玉珠掩嘴小聲回話，“沒見大隊長看說明書看得滿頭大汗么....”
勝家這款縫紉機其實和家里那臺東方紅功能上相差不遠，只是在桌子的設計上有了一些更人性化的改動。
可以把機頭收到桌肚里，再翻上蓋板，最后把一塊可拆卸的板子合上去。
這樣，它就變成了一張實用的桌子。
“大隊長，這縫紉機要不先試試組裝一下？”林玉珠揚聲詢問。
“嘖....”大隊長眉頭緊鎖，抬頭對翹首以盼的人們不好意思笑笑，“這上面好多單詞我都沒學過，這其他的....好多年用不上，都還給老師了....”
“嗐！咱們這山溝溝哪用得上洋文，就按林玉珠說的，先裝起來瞧瞧唄”
“就是就是，我看它和咱們自己產的縫紉機挺像的，裝起來試試，不行再拆唄。”
看熱鬧的人好些甚至沒摸過縫紉機，現在就想看看這外國貨轉起來是個什么樣。
紛紛催著組裝。
大隊長家里有縫紉機，他不會車衣服，不過對于工作原理還是有過研究的。
“行，咱們試試！小宋，叫幾個頭腦靈活的人過來！”
林玉蘭偷偷瞄了一眼大隊長激動的表情，暗說哪用得著五六個人，她一個人就能搞定。
姐妹倆沒跟過去，拿了一套工具，裝模作樣一邊對照說明書，一邊磨磨把零部件拿出來。
擰螺絲、釘釘子，這種力氣活對于姐妹倆來說駕輕就熟。
她們慢吞吞地先把支架組裝好。
看似猶猶豫豫，其實根本用不上說明書，每一個步奏爛熟于心。
大隊長時不時跑過去詢問一兩句，心說不愧是要開培訓班的，不僅對縫紉機足夠了解，心還細。
看不懂洋文，照樣能把機器裝得像模像樣。
這樣一來，對于三隊生產小組的工作，他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倍。
姐妹倆組裝好一臺縫紉機，試著轉動手輪，踩了幾下腳踏板。
人群爆發出一陣叫好聲，熱烈鼓掌。
縫紉機靜靜立在那，機體造型和花紋都是精心設計的，非常富有魅力。
黑色機體和金屬貼片面板，沉穩典雅。
精致優雅的金色雕花安排在每一個需要看到它們的角落，令一部冰冷的機器充滿蓬勃活力。
縫紉機體的中部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標志。
看著縫紉機針隨著腳踏板被踩動，噠噠噠上下活動。
其它生產隊社員笑著起哄。
“大隊長，三隊培訓班的指導老師都在這了，讓她們露兩手絕活唄”
大隊長扭頭不客氣地瞪回去，“你當雜耍班子呢！還什么絕活！怎么，你犁地十來年，犁出花樣來了？能一邊犁地一邊在耙上翻跟頭是吧！”
培訓的作用是什么？
讓社員正確以及熟練使用縫紉機！
走個線還要什么絕活，針腳平穩就是最好的表現！
車個衣服能車出花來還是怎么的！
人群哄笑，嘻嘻哈哈樂得不行。
大隊長懟人，又好笑又實在。
林玉珠默默敲了敲縫紉機桌板，沖林玉蘭飛了個眼神，“來，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在這種需要秀技術碾壓服眾的時候，沒必要藏著掖著。
讓大家對指導老師的水平有一個直觀的感受，在往后教學中，不需要特地強調就能輕松鎮住場面。
林玉蘭一溜煙跑回家抱了一個針線笸籮回來放在桌板上。
調試機器時，游刃有余的嫻熟動作已經鎮住了看熱鬧的社員和其它生產隊們。
場面逐漸安靜下來。
林玉珠默默走到宋毅那邊，繼續幫忙組裝機器。
見林玉蘭拆蓋板換上另一種蓋板，把一個圓圓的繡繃子放上去的時候。
一些婦女忍不住往前擠，圍在縫紉機兩邊和后面，正前方的光線是不敢擋的。
“玉蘭妹子，你這是要繡花？”
林玉蘭調到底線松緊，嘻嘻一笑，“對啊，給你們繡一副我們三隊的風景畫，就繡這個隊部辦公室吧！”
“嚯！真的啊？這么厲害？你不在布上描個花樣底子么？”
婦女們震驚了。
納鞋墊都要先描出花樣，再一針一線把紋路繡出來。
這用縫紉機直接繡風景畫…
沒聽過！
林玉蘭笑笑沒說話，左手食指和中指張開，按住布料，右手扶著繡繃子邊框。
腳踏板來回踩動，機針噠噠噠上下帶線。
最外輪廓繡出來的時候，婦女們看得眼睛都亮了，嘴里小聲地連連驚嘆。
“玉蘭妹子，咱們培訓班以后教這個么！”
“什么玉蘭妹子，叫玉蘭師傅！”
“噢，對對對，叫師傅…”
林玉蘭停下動作，表情很復雜，扭頭望著旁邊說話的兩人。
“要不，還是叫妹子吧…”
師傅是個什么土鱉稱呼…
還不如叫她車間主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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