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長看著鬧哄哄雄赳赳氣昂昂從身邊走過的一群人，使勁耙了兩下頭發，舔了一下曬得干澀起皮的嘴唇，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吳辣椒說得沒錯。
事，他管不了。
人，他更管不了。
胡勝平是住在蓮石村沒錯，也算是他的社員。
他是隊長，胡勝平也是隊長。
他管的是一個生產隊，胡勝平管的是整個紅星橋，包括大隊隊部每一個人。
說管也不盡然，準確地說，是監督。
只要作風稍微有點不對，都得接受胡勝平的狠呲。
眼看隊伍就要把他甩在后面了，他連忙抬腿跑上前跟在旁邊。
吳辣椒斜睨了他一眼，沒說什么，繼續風風火火往前趕。
四五十號人浩浩蕩蕩往村里去，都是些壯勞力，一隊的社員出門一瞧，趕緊回去往碗里扒菜，一邊吃飯一邊往上追。
“這不是三隊的么？出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多人，這是要去誰家打架？”
“誰吃飽閑的去惹三隊的啊？這不是作死么....”
“哎？隊長什么時候回來的？他怎么還跟個蔫茄子一樣跟著嘞？不勸兩下子？這都打上門來了啊....”
“耶？這是要去胡勝平家吧？三隊今天是向天借膽了嗎？快快快，趕緊跟上去瞧瞧！”
原本四五十個人的隊伍已經很壯觀了，忽然又多了一大串抱著飯碗自動跟在后面的男女老少，場面頓時變得波瀾壯闊了起來。
長隊走到村尾的時候，幾乎半個生產隊都跟來了。
胡勝平家的房子和其他村民的差不多，發黃的土墻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凹凸不平，刷的白灰早已脫落。
門口大曬壩上駕著不少竹編曬架，地里吃不完的豆角、茄子、南瓜，切好焯水曬菜干。
“都掀了！”
吳辣椒抓著曬架一角，揚手一抬，呼啦一聲，半干的南瓜片撒了一地。
在堂屋里頭吃飯的聽到響動，有半大小子端著飯碗走到門口一看，一見這陣仗，火氣瞬間起來了。
“爹，你快來看看！三隊的來了，要搞事！”
趙紅妹抬袖胡亂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汗，狠狠地瞪回去。
“胡勝平不讓我們吃飽飯，咱們就把他家飯桌掀了！”
趙紅妹一聲吼，隊伍里的婦女立刻停下掀東西的動作，一股腦往堂屋沖。
“哎哎哎！不要鬧事，不要鬧事！你們這是要犯錯誤的啊！”
一隊長滿臉焦急要跟著往上沖，幾個漢子默默攔住他，勾肩搭背把他架住。
其他生產隊的干部聞訊趕來，都被以同樣的方式擋在曬壩。
“這婦女同志就是容易沖動，嘖，這個是非常不對的。一會我們就說說她們，好吧？”
宋柏昌勾住他的肩膀，表情很誠懇，很不贊同，手上很使勁。
一隊長被一左一右很“友好”地攬住，壓根動彈不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就說三隊怎么敢去胡勝平家鬧事，原來他們是有分工的！
讓婦女去鬧，男人們鎮場子！
“你們在我一隊搞事，我能放任不管嗎！趕緊放開我！不要沖動，不然你們三隊長肯定沒好果子吃的啊！”
一隊長使勁掙了幾下硬是沒掙開，氣得快吐血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三隊這么一鬧，隊長肯定要承擔后果。
一隊和三隊鬧僵，他一隊以后還想沾到三隊的一丁點好處？
門也沒有啊！
宋柏昌鎮定一笑，“嘖，我們隊長壓根不知道這事啊，怎么能怪他嘞？媳婦被罵哭了，飯都不肯吃，剛娶的媳婦啊，可不得在家好好哄哄么。”
他說完瞟了一眼鬧哄哄的堂屋，偏頭湊近他壓低聲音。
“我們這也是為你好，到時候你就說三隊相當野蠻，你壓根動不了，想管也沒轍，你好好想想。”
一隊長憤怒的表情一愣，咂么咂么宋柏昌的意思。
眼睛瞇了瞇，開始像模像樣掙扎，嘴里高聲喊著勸說的話術。
腳卻像生了根一樣扎在地上。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擺了五個菜，三素兩葷。
七八個人圍坐，幾個孩子坐在墻邊小凳子上吃飯。
外面一鬧，紛紛停了筷子。
馬上就有幾個婦女帶頭沖進來，一把掃開長凳上坐著的一對年輕夫妻，抬起桌板用力往地上一掀。
一陣噼里叭啦的聲音，結實的搪瓷盆和被摔破的大陶缽相撞，菜和湯汁撒了一地。
事情就發生在幾秒之間。
胡家的人以為她們只是嘴巴上逞能，沒想到真把飯桌給掀了。
劉鳳英驚叫一聲，抱著碗下桌就往后面跑。
“想跑？美得你！”
趙紅妹沖上去一把薅住她的衣領往回拖，往婦女堆里一推。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最煩你這種不要臉的！狠狠地打！”
劉鳳英嚇得臉都白了，飯碗筷子一丟，護住頭臉哭著叫喊：“舅舅！快救我啊！她們要打死我！”
胡家亂成一團，胡家三個媳婦第一時間扯著自己的孩子往穿堂門那邊急走。
等把孩子安頓好了，關上門落了栓，擼起袖子往回沖。
“我看你們是好日子過夠了，什么人的飯桌你們都敢掀？”
“三隊的是吧，來啊，今天誰求饒誰是狗！”
“你們這些婆娘是瘋了吧，上門來找打是吧！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胡家的兒子們也加入廝打，整個堂屋打成一團。
東西撞倒的聲音、女人們的叫罵聲、痛嚎聲、交織成一片混亂嘈雜。
一隊長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望過去，嘴角抽搐。
“宋柏昌，以前總聽別人說你媳婦一個能打三個，今天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胡勝平家男的女的都出動了，三隊的男人們壓根沒打算進去。
那二十來個婦女一個賽一個的彪悍，根本不怕男人，跟打兒子似的....
宋柏昌抽抽嘴角，“咳....她....還行吧，年輕的時候打五個都不是事。現在也沒太打架了，生產隊忙著呢，沒那閑工夫。”
自從宋毅當上生產隊長，壓根不允許社員打架，可把這婆娘給憋壞了。
看她一手薅人頭發，一手掏人家襠，還有空狠踹另一個人肚子的兇狠架勢....
真是默默為胡家的人捏一把汗。
一隊長看吳辣椒那狠動作，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想伸手捂襠。
“嘶噫....柏昌大哥，你媳婦是個狠人....”
“呵呵....可不是么，她要不狠，我也不至于落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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