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飯桌氣氛有些微妙。
洪大叔頭一回吃飯慢吞吞，瞟了一眼坐在他下首位置的林玉蘭。
小丫頭端著碗，低垂著頭，整張臉都快埋進碗里了，只夾面前那道紅辣椒炒肉。
肖東明夾了西紅柿炒蛋放進她碗里，她小小地冷哼了一聲，快速扒完碗里的東西，碗筷一放，跑進房間嘭地一聲關上門。
“不對吧，小丫頭平時不是吃兩碗的？”他狐疑地瞅了一眼匆匆忙忙沒扒干凈飯粒的碗，轉頭望著坐在對面的肖東明。
“她怎么不跟你坐一塊了？小兩口吵架鬧別扭了？”
也不太像啊。
這小子眉目舒展隱隱含笑，怎么看也不像吵過架的樣子嘛。
肖東明鎮定自若夾菜，“沒有，她就是鬧點小別扭。”
倒也不算。
其實是....
羞的。
肖大嫂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丫頭在外面忙活了一上午，飯也沒吃飽。你說你好端端的惹她干什么？”
肖東明臉上一熱，“是，怪我不好。等下我端進去給她吃。”
有的事，它就不能解釋。
林玉蘭像條咸魚一樣躺在床上，瞟了一眼換下來搭在床頭還沒找到機會拿出去洗的衣服，想起外面那間的床頭也搭了一套。
臉熱得都快燒起來了。
憤怒地抓過枕頭邊的蒲扇使勁給自己扇風，小小地呸了一聲。
大傻子要是在諜戰劇里，肯定是活不過一集的炮灰！
嚴刑拷打不招，給他使個美人計就招了，招了還想招那種！
一點出息都沒有，抓著她的手不要臉地纏著她繼續傷害他....
作死解他皮帶做什么！
草率了！
她越想越羞惱，光是想想都覺得羞恥感爆棚，腳趾能摳穿床板。
盤算了一下日子，過幾天就拆石膏，現在跑路也不是不行。
她丟開蒲扇一骨碌爬起來，找了個袋子，拉開衣柜收拾衣服。
來的時候帶了兩套，現在多了三套衣褲和兩條裙子，她毫不猶豫把新做的留在衣柜。
低頭看看身上的，果斷扯了扣子，換上自己帶來的。
拎著袋子往床上一丟，準備出去拿個盆把臟衣服洗了再走。
門一拉開，迎面遇上剛要敲門的肖東明。
“還在生氣呀？是我不好，我下回....咳....會注意的。你中午沒吃多少，我把飯菜拿進來了，你再吃點好不好？”
“不吃！讓開。”
他疑惑地看著她身上的泡泡紗短袖和舊褲子，余光瞥見床上的袋子，里頭的舊衣服眼熟得很，倒是有日子沒見她穿了。
他臉色一變，抬手攔著門框，“你收拾衣服做什么？”
林玉蘭氣呼呼地蹦出兩個字：“回家！”
“怎么說回去就回去？”他苦著臉可憐巴巴地說：“我的傷還沒好呢....”
“不差那幾天，我不管，我就要回去。”她抓起他的手往外推，“我才不跟你這種不要臉的住一塊！”
他順勢摟著她的腰，溫聲輕哄，“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呀....不讓你走，我舍不得你，你都答應做我媳婦了....”
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林玉蘭就又羞又氣，“呸！床上答應的不算！”
她說完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
這不是典型的提起褲子就翻臉的渣男言論么....
“是、是你使壞哄我的！”她又補了一句。
太不要臉了，把她撩得不上不下的停了，不答應就使壞！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哪有你這樣出爾反爾的？你要走也可以，那我跟你一起。我要問問方嬸和毅嫂，你答應得好好的，穿上衣服就不認賬真的沒問題嗎？”
“你敢！”她狠狠地擰了一把他的腰，“但凡敢說出去一個字，你就給我洗干凈脖子等死！”
“那你不許走，起碼得等我傷好。”
“免談！我要走你以為能攔住？”
“那....那我就去你家提親....”
“敢去就打斷你的腿！”
他笑瞇瞇地摟著她，有恃無恐。
傻丫頭嘴上說得兇，在他懷里到底沒舍得使勁掙扎推搡。
還是很心疼他這快養好的傷嘛
他正要繼續哄，外面傳來洪亮嚴肅的說話聲。
“金芳弟妹，不是我不看輝明老弟的面子，實在是....今天肯定是要帶走他們的，文件都下來了，我們也很難做吶！”
“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抓人，慶國老哥，你跟我兜個底行嗎....嗚嗚嗚....”
肖東明心里咯噔一下，幾乎立刻知道來人是干什么的。
他深深地閉了閉眼，把林玉蘭扶正，勉強扯了個笑模樣，戀戀不舍地捏捏她的臉。
“行吧，不作數就不作數吧。那你回去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知道嗎？”
“嗯？你先等會，你嫂子在外面哭什么呢，誰來了，我去看看。”
她說著就要推開他，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沒事，是我大哥的朋友過來了，我出去打個招呼。飯菜在桌上，你先吃。”
林玉蘭狐疑地看著他拄著拐往外走，總覺得哪里不對。
但是外面的說話聲已經低了很多，她剛才聽得一知半解，但聽語氣也知道不是來竄門子的。
肖東明出去后，肖大嫂的哭聲又大了一些。
林玉蘭心頭沒來由地一慌，奔出去看見堂屋里站了五六個人，清一色的深藍中山裝紅領章，頭戴紅星帽。
肖春明面如死灰站在堂屋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男人。
肖東明踏出堂屋門檻，回頭看了一眼林玉蘭，安撫地笑笑轉身拄著拐杖往外走。
肖大嫂癱坐在地上捂嘴失聲痛哭。
“金芳弟妹，自己人就不戴手銬了，人我先帶走了。今天來這一趟，實在是對不住。”
中年男人唉聲嘆氣說完，手一揮，其他人面無表情往外走。
林玉蘭皺起眉頭，頭一回覺得自己最近沒再下功夫學這里的方言一直說普通話，是一件讓她極其后悔的事！
看他們那架勢也知道是來執法的！
她瞪大眼睛深呼吸幾口氣，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慌，大吵大鬧解決不了問題。
眼圈卻覺得熱了，淚花聚在眼眶，跑到肖大嫂身邊把她扶起來。
“他們是不是投機倒把辦的？”
“是....”
肖大嫂伏在她肩上嗚嗚地哭。
“等一下！”
一道中氣十足的吼聲從堂屋另一邊傳出來，緊接著，洪鐵松背著只穿了白背心的老爹跑了出來。
“你們這是干什么！誰的部下！”
“這位是洪老首長吧，首長好！我們是見潭公社投機倒把辦的，接到縣里下來的文件，有群眾反映這兩兄弟投機倒把。調查之后情況屬實，我這也是按章程辦事。老首長好好養傷，切莫動怒，有的事，不好沾吶....”
他行禮之后揮手讓人把肖東明扶上自行車后座，一行人嚴肅沉默地走了。
林玉蘭這一次聽懂了夾雜著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內容，眼眶含淚跑到老爺子面前，忍不住哭了出來。
“洪叔，你可以想辦法救救他們么....嗚嗚嗚....”
“嗐....我這…這樣，我想想辦法。鐵松，你趕緊去趟縣里打聽一下是誰在搞他們！”
“不用問了大叔，我知道…”肖大嫂抹了一把眼淚，“慶國老哥說得對，這事你老人家沾不得....我家現在亂，可能顧不上你們，你們....”
她說著說著又低頭捂臉哭了起來。
林玉蘭愣愣地盯著地面，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連洪叔都不好下手撈大傻子和小春子么....
姐姐說過，投機倒把要是事發，輕則勞改，重則槍斃。
她也沒那么討厭大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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