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頭很安靜，蟲兒織鳴，時不時響起幾聲夜間活動的小動物竄過植物帶動的梭梭聲。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呼喚劉小英名字的聲音，調門高，拖得長。
手電筒的光不是很亮，快要換電池了。
一個坐著的背影朦朦朧朧出現在散暗光線中的時候，林玉珠嫌棄地睨了一眼。
這樣一聲不吭坐在那，膽子小的冷不丁的見著了，怕是會嚇尿。
“嘿，那誰，吃飯了沒有。”
一道不咸不淡的聲音在身后不遠處響起，劉小英稍稍挺直了背脊，沒應聲。
這些人來得好快…
她身上沒什么勁，走得不快，坐在這也才沒多久。
最不想面對的除了那兩個人，還有林玉珠。
她以為會聽到比如：看吧，說你就是賤，你還不承認。優秀又怎樣，人家照樣看不上你，更何況，你也不怎么優秀。
沒想到第一句卻問她吃飯的事....
一般人看見她這副架勢，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干什么，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管肚子。
腳步聲從后面迎上來，劉小英目光直直地看著陡坡底下影影綽綽的巖石樹木，“你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
“你愛跳不跳吧，誰管你，我反正要摘點李子。”
劉小英噎了一下，扭頭望過去，果然見林玉珠眼風都不掃她一下，徑直往她旁邊那棵小樹走。
她傻愣愣地看著林玉珠把手電筒放在地上，跳起來伸長了手臂使勁夠上面的樹枝。
扯下來之后摘了一顆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塞進嘴里咔嘣一聲脆響，含糊不清地說：“還挺甜，摘點回去給我娘吃。”
說完之后一門心思摘李子。
要不是那棵樹小，承不了重，她懷疑這人要直接上樹…
她吞了吞口水，弱弱地問：“你不是來找我回去的么…”
“是啊。”林玉珠很干脆地承認，眼角余光瞟著手電筒光芒里那張傻兮兮的臉，勾勾嘴角。
“反正我看你也不想活了，還不如摘點李子回去給我娘甜甜嘴，也不算白來一趟。”
“你都沒勸....”劉小英下意識地反駁。
“我勸個球的勸！我們好好的坐在那看電影，你都不知道演得多好看！你爹非得把電影掐了，低聲下氣求那些不愿意挪屁股的人罵罵咧咧出來找你。我都替他臊得慌，你還不如跳下去呢！”
“還有你四嫂，人家好心好意給你回去煮面，回來一看，哦，你跑了。倒霉催的挨了你四哥一耳光，半邊臉都腫起來了，一家人全指著她罵。你說你干的都是什么缺德事吧，趕緊跳趕緊跳！”
“我還就告訴你，這坡底下巖石多，野杈子和荊棘蓬也多，你最好找準了姿勢跳，頭先下，知道吧！最好把腦袋撞個大窟窿，紅白腦漿子眼珠子甩一路！不然人沒死，臉劃得稀巴爛，手斷腳斷，還得別人照顧你這殘廢！”
那邊手腳利索摘李子，嘴巴也跟刀子一樣利索。
一開始把劉小英扎得滿心愧疚想哭，后面聽林玉珠說得嚇死人，本來就膽小的她好不容易攢起不管不顧的勇氣，現在被掏干凈了。
“真....真的會那么慘么....那我沒跳好怎么辦....”她都快嚇哭了，希望林玉珠能勸一下她，給她個臺階下。
“怕什么，大膽跳！這么點困難都克服不了嗎！人民要你有什么用！”
“嗚嗚嗚....我不敢....萬一沒死成呢....嗚嗚嗚....”
林玉珠翻了個大白眼，就這膽小鬼還敢摸黑上山，借來的膽子怕是用完了吧。
她還往火上澆了一桶油。
“有什么不敢的？不怕告訴你，劉小紅馬上就要嫁給周知青了，住你的房，睡你的床，還睡你對象。好好想想，是不是有勇氣克服困難了？”
聽見那邊倒抽一口氣，嗚咽聲大了，她繼續說：“反正你今天晚上小概率一死了之，眼不見為凈。大概率摔成殘廢，稀爛的臉怕是親娘都未必能認出來。沒事，那時候你每天都疼得死去活來，根本沒空管別人的事。”
“嗚嗚嗚哇我這么努力他們實在太過分了我不活了啊憑什么只有我下場這么慘哇啊啊啊”
“很好，保持情緒！沒吃飯么你！哭這么小聲！給我哭大聲點！不然怎么有勇氣跳！”
被無情痛罵的劉小英委屈得嚎啕大哭，她都要自殺了，這個女人一點好聽的都不肯跟她說！
越哭越委屈，主要因為她要是哭聲小了，那邊不耐煩的無情批評又來了。
最后實在哭不動了....
“嗚嗚嗚嗝沒力氣了....我胃疼得直抽抽嗚嗚嗚聽說槍斃的犯人最后一頓伙食特別好....”
“給你，邊吃邊想一會該怎么跳才能保證當場去世！快點的，跳完了我好去報信，我娘還在家等我睡覺呢！”
林玉珠板著臉把腰間掛著的小布袋解下來丟過去，坐在樹底下憋笑都快憋內傷了，還得隨時準備扯她防止真跳。
聽說她從下午開始一點沒鬧，剛才倒是嚎得挺痛快，能發泄情緒還有救。
傻妞才十五歲，能談個球的刻骨銘心戀愛！
有的不過是青春期萌動，而周知青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符合大部分小女孩幻想的形象，一切都是巧妙的剛剛好。
他們兩個連最基本的心意相通都沒有，不過是一個渣男和一個舔狗的不對等關系。
要是真有自殺的決心，她趕過來的時候，估計得立馬回去叫人帶上繩子下去撿她。
劉小英抽抽噎噎撿起扔過來的小布袋，腦子里全是林玉珠用萬分嫌棄的口氣慫恿她勇敢去死，沒想過她為什么出來還帶了吃的。
中午吃的東西下午吐了個干干凈凈，只喝了點水，又走遠路爬山，早就餓得沒力氣了。
胃里一點東西也沒有，一抽一抽的疼。
她把手里捏了一晚上的錢包塞進兜里，抽抽搭搭抓了個最大的餅往嘴里塞。
酥軟香甜的綠豆沙酥餅瞬間席卷了她的味覺，邊吃邊哭，“嗚嗚嗚，這是什么餅，哪買的，還挺好吃，嗚嗚嗚”
“嘁～你都不準備活了，管得著么你？”
“你說得有點道理。”她吸吸鼻子，啃了兩口，咽下去之后帶著哭腔可憐兮兮地說：“那…那我手提包里還有點錢票，你幫我買一點拿給我爹和四嫂可以嗎？”
林玉珠撇撇嘴，不客氣地拒絕了她，“憑什么，我跟你很熟嗎？你心里愧疚關我什么事，我又不欠你的。”
她弱弱地吸吸鼻子，掏了一會，沒再掏到酥餅，“就一個嗎？我還沒嘗出味道…”
那邊沒理她，她又掏了一把圓滾滾的東西出來，捏了一個送進嘴里。
芝麻糖酥球的酥香甜脆絲毫不遜色于酥餅，嚼在嘴里唇齒生香。
由于太好吃，已經忘記要哭的事了。
“這個叫什么啊？哪買的啊....這也太好吃了....你別看我爹整天臭著臉，他最喜歡吃這些了....”
林玉珠有點想笑，但忍住了。
美食的力量果然能摧毀一個吃貨的意志力，傻妞這會子都已經開始閑聊了....
“縣里唄～我家毅哥哥讓人給我捎回來的～說是最近新出來的芝麻糖酥球，可貴了呢～”
嗯，她和二嫂做的，王金鳳進貨回去包裝好了在縣里賣的。
劉小英突然覺得嘴里的東西不香了，哭喪著臉望過去。
月光下的姑娘抱膝坐在樹下，單手托著下巴眉眼彎彎，窈窕玲瓏的身段包裹在裙子里，山風拂動裙擺。
“林玉珠，隊長對你可真好…我都沒見過他對誰那么好…”
“那當然了，他喜歡我才會對我好哪像你，傻兮兮，慘兮兮～”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都這么慘了，你就不能同情并且安慰我一下么？”
“憑什么，我就不。你要工作有工作，要糧油糖肉布有糧油供應本和票，我有什么，有鋤頭有畚箕有力氣？”
那邊酸溜溜的語氣頓時讓劉小英挺直了腰桿。
好像，她也不是處處落在林玉珠下風的呢？
找到了一點優越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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