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眼窩深陷,蠟黃凹陷的臉頰顯得顴骨特別高,枯黃毛躁的頭發黯淡無光,夾雜著許多白頭發。
看樣貌,比她男人還要老相。
林玉蘭被死死地抱了腿,看她臉上那個紅紅的巴掌印,蹩腳的普通話夾雜著一半的方言,語氣懇求,氣得她想發火都不知道怎么發。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這樣打你,你還護著他,是不是傻!哎,氣死我了!”
林玉蘭著急的時候就突突普通話。
女人沒文化,只能聽懂幾個詞,但聽她的語氣和激憤的表情也知道是在罵她。
她低頭往手臂上蹭了一下眼淚,幾度哽咽,磕磕巴巴地說:“不怪我男人,他也是著急才打我,他以前不打人的。”
“那他今天打你因為什么?”
“沒、沒什么…就一點小事。”她勉強沖那些圍觀的人笑笑,“都去趕圩吧,別耽誤了。”
苦澀的笑容含著熱淚,有些人散去,有幾個熱心腸的大嬸蹲下來安慰她。
“唉…就算遇到天大的難事也不該下死手啊…大妹子,你跟我們說說,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都是窮苦人,日子都過得難。
遇上了就是緣分,如果是一些使把子力氣的事還是可以幫的。
男人蹲在一邊抱著頭使勁揪頭發,就那么嗚咽地哭了出來。
堵在嗓子眼里的哭聲透著無盡的悲苦,那種不想哭卻崩潰的哭法聽得林玉蘭抿緊嘴唇,狠狠地翻了個大白眼。
打了人還有臉哭!
男人一哭,女人抬起手背狠狠咬住,憋著氣的壓抑哭聲苦得像在黃連水里泡過。
她爬起來走到男人身邊,扯了扯他的肩膀,“回去吧…是我對不住孩子,讓她白高興一場…”
“要是沒有念想,她還不會難受,你說說你,怎么就不看著點,啊?”男人哭著錘了一下墻壁,狠狠地揪了幾下頭發,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
“臉抹干凈再回去,別哭喪個臉!”他兇巴巴地推了她一把。
“嘿!你怎么還推她!”林玉蘭扶住女人,“今天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是嘞…大妹子,你就說說吧,要是能搭把手的,我們肯定幫忙。孩子怎么了?”
女人苦笑著擺擺手,“你們的好意心領了,我們還得回衛生院,大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肖東明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臉上一喜,樂呵呵地走過去。
“你還沒回去呢?宋二嫂呢?這也到飯點了,要不,去我家吃頓便飯?”
他走近了看見里頭一蹲一站的兩人,驚訝不已,“大嫂子你怎么還在這呀?不是來買包子的嗎?你們這是怎么了?”
“后生,說來沒臉,我對不住你一片好心,我們這就回去了。”女人抹了眼淚,沖他苦笑了一下,說完拉上男人吸吸鼻子往巷外走。
那幾個大嬸也沒再堅持,安慰了幾句,各自散了去。
看樣子,大概是因為包子的事了。
這事還真沒法幫,誰也沒有多余的糧票。
怪不得人家一直推著不肯說,一般人還真張不開這個嘴。
林玉蘭從他在背后打招呼就聽出了他的聲音,見他靠過來,戳戳他的手臂,“你們認識啊?”
“啊,也算吧。”肖東明抿嘴溫和笑笑,“今天忙完了回去,我嫂子讓我提點東西去衛生院看望一個親戚。我想著這都快中午了,就順便買了幾個肉包子給老人家打打牙祭。”
他往夫妻倆急急離去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嘆了一口氣。
“他們家閨女燒傷了,跟我親戚是隔壁床。底下村子里的,男的今天送飯來得晚。小姑娘看別人吃包子,饞,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又不敢多看。”
“燒得那么重,看著都頭皮發麻,護士來換藥愣是沒哭一聲,嘴巴都咬出血了。我看她怪可憐的,拿了半斤糧票給那女人讓她自己來買包子。”
衛生院沒有食堂,看病的一般找個鎮上的親戚在人家里搭伙。
沒有的話就得在國營飯店買飯。
一看他們就知道家里窮苦,手里是沒有糧票的,不然也不用天天送飯到衛生院給娘倆吃。
“怎么沒買成呢?剛才這里是不是打架了?”
林玉蘭站在那低頭想了一會,腦海里迅速過了一遍剛才的情形,無力地翻了個大白眼,“還能因為什么,肯定是把糧票弄丟了唄!”
她著急忙慌扯著肖東明的袖子沖進國營飯店,跑到窗口急吼吼地說:“給我五個肉包,麻煩師傅快點!”
肖東明被她一路拉著,低頭看看她攥著他袖子的手,尷尬地舔了一下嘴唇,默默站在她身后擋住后面幾個顧客的視線。
正在收拾桌面的服務員抬起頭叫了她一聲:“哎,同志,你的肉湯面做好了,給你放那邊了哈。”說完指指窗口旁邊的大碗。
林玉蘭想了一下,“能麻煩你幫我裝起來么?”
“可以。”服務員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一邊拿了一個塑料袋把面倒進去。
“你的包子。”師傅把裝好了的包子遞出來。
林玉蘭這才松開肖東明,掏出錢包數了錢票遞給服務員,“再幫我看一會東西,謝謝!”
拎上東西又扯上他的袖子,“衛生院在哪,你帶我去行不?”
“啊?”他愣了愣神。
沒道理啊…
作為見潭公社的人,她都站在躍進門這一片了,怎么會不知道衛生院在哪?
“就前面不遠。”他抖抖袖子,小聲地說:“你想去看看那個小姑娘是吧?那個…咳…你先放開我,我帶你去。”
肖東明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又沒好意思問,領著她穿過一片居民房,走進衛生院。
林玉蘭震驚無比,這又破又舊的兩層樓大院子居然是衛生院!
只在大門邊掛了兩個寫了字的白漆木牌,相當草率!
衛生條件極差!
來往的人大多面色愁苦,有的舉著一根竹竿掛著吊瓶,有的被家人攙扶著走,也有背著孩子面色慌亂往里沖的。
肖東明護著她往里院病房區走,盡量不讓病人和家屬撞到她,時不時偷偷瞟一眼她的表情。
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她一次都沒來過?
這種驚訝中又帶著嫌棄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咦?在那!”
不高興的聲音讓蹲在病房門口偷偷抹眼淚的男人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林玉蘭手里的塑料袋,蠕動了幾下嘴唇,無力地低下頭埋進膝蓋里。
林玉蘭白了他一眼,繞過他直接進病房,一眼就看見女人坐在床邊,給一個渾身纏滿紗布的小姑娘一邊搖扇子一邊喂紅薯。
一間病房八個鐵架床位,男女老少都有,有的還在吃午飯,有的已經開始午休了。
有的病人躺在那有氣無力喊疼,有一個床位的嬰兒頭上打著點滴,在母親懷里哭得聲嘶力竭。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和其他異味混合在一起,空氣質量很差。
養病環境實在算不上好。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連吊扇都沒有,沒有電的醫療場所,完全無法想象!
正在扶老人躺下休息的中年婦女一見肖東明進來,有些驚訝。
“哎?東明,你怎么又回來啦?是有東西落在這了嗎?”
“不是…我是陪她來的…”肖東明指指走在前面的林玉蘭,臉上浮起一抹紅。
果然如他所料,中年婦人會心一笑,壓著聲音說:“什么時候談的對象呀?長得真標致,和你站一塊挺登對的。”
“咳~不是我對象…是朋友的妹妹。”他瞟了一眼林玉蘭的后腦勺,心里有一種說不清的不自在。
被人誤會,莫名其妙覺得有點高興,又有點糾結,還有些…
不合時宜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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