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絲橙黃余暉自西邊山頭褪下，天色隨著社員們陸續歸家而漸漸轉暗。
林玉珠姐妹收拾了農具蹲在水渠邊扯了野草折成把，仔細清理鋤頭和鎬頭上的泥巴。
普通農具都是自家置辦的，大家都很愛惜，干了活得洗干凈晾干，不然容易生銹。
“以前聽見下工的鐘響是件多開心的事啊....現在聽見覺得真痛苦，比老師拖堂還痛苦。”林玉蘭生無可戀拎著畚箕在水里蕩泥。
十天了啊！
每天早出晚歸，一天的活干下來，沒有哪天不是腰酸背痛！
關鍵還沒干完，起碼還有五天的活！
這特么是什么人間疾苦！
她張開手，巴掌和指腹上的繭子已經黃得渾濁，摸一把臉，感覺擦在臉上的不是手，而是拋光板材用的砂紙。
“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林玉珠洗干凈鎬頭放在一邊，伸腳下水搓著褲管上的泥漿，“你明天晚點起吧，遲點上工也沒什么的。”
這些天都累趴下了，難為這個沒吃過苦的傻缺嘴上抱怨，干活卻一點沒落下。
一聽吃的，林玉蘭頓時垂死病中驚坐起，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閃閃發光，“肉！滋滋冒油的大肥肉！我好像有半個世紀沒聞過肉味了！”
林玉珠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你看我身上哪里適合下刀，剌一塊吧。”
上哪給她找肉去，水溝里嗎！
林玉蘭悻悻地扁扁嘴，“我就是暢想一下，沒有就沒有唄，給我蒸個雞蛋羹也是可以接受的。”
林玉珠擰干褲管，垂頭想了一會，這段時間干的都是重活，沒有油水確實難熬。
偏頭沖林玉蘭揚揚眉毛，“要不，回去看看家里的雞有沒有哪只中暑的，宰了？”
“雞又不傻，能中什么....”林玉蘭嘲笑的嘴角一收，端正了表情鄭重點頭，“好！家里不下蛋死賴著要抱窩的那只麻羽雞今天必須中暑！”
到了這里之后她找到了一件特別有成就感的事——撿雞蛋。
因為家里的雞都是她喂的。
她曾經以為雞都是每天下蛋的。
然而事實和她想的相去甚遠。
她發現母雞居然還有天天賴在雞窩里，人一走近就把羽毛豎起來發出威脅叫聲的情況，可給她長見識了。
姐妹倆愉快又草率地做了決定，連回家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林玉蘭首當其沖，一路上已經打好了一百零八種關于怎么吃雞的腹稿。
剛從曬壩底下的斜坡踏上平地的時候，往家門口望了一眼，瞇起眼睛。
堂屋門口的高門檻向來是她的寶座，現在卻坐著另一個人朝這邊張望。
雙腿并攏，縮著肩膀，手掌放在膝蓋上，眼巴巴地望著她身后。
林玉蘭頓時后仰，滿臉一言難盡。
長得高大健壯，平時威風八面的人，突然做出這種呆萌乖巧的姿態，恕她接受不了！
她皺著臉使勁往后招手，“姐，你快過來！隊長腦袋好像被門擠了，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林玉珠不太能理解的走上曬壩外圈，微微偏頭打量坐在她家門口的宋毅。
大家都忙翻了天，早出晚歸的，她有好幾天沒見過他了。
他坐在門檻上，那雙大長腿乖乖的曲著膝蓋，腳邊放著一個新的老式手提包，一見她出現，臉上瞬間掛上笑容。
那種望眼欲穿等到了想見的人，純粹得不含雜質的欣喜，如果在孩童臉上表現出來叫做天真爛漫，在宋鋼鐵臉上就....
確實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
但也格外戳人心扉。
他很少笑得這么高興，發自內心的高興。
她皺起眉頭快步走過去，把農具靠墻放好，剛走近就聞到了他身上散發的酒氣。
她蹲在他面前，他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的臉，微紅的琥珀色眸子水潤如琉璃，線條漂亮的唇角翹起，卻不開口說話。
“你喝酒啦？”她戳戳他的膝蓋，仰著臉打量他，“喝醉了嗎？”
有的人喝酒不上臉，面色如常，只能從眼珠的泛光程度判斷。
他依舊不說話，眼含笑意一瞬不瞬盯著她的臉。
林玉珠眉梢微挑，忍俊不禁托著下巴欣賞宋毅喝醉的樣子。
酒品還不錯，傻里傻氣的。
好乖....
“嘿，有點意思，傻成這樣還不會認錯人。”
林玉蘭彎腰撐著膝蓋笑嘻嘻地看稀奇，話音剛落就被宋毅兇巴巴地瞪了一眼。
她的笑僵在臉上，看他伸手攬著林玉珠像護食的大狼狗一樣，一言難盡地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什么鬼，誰要跟你搶人了…”
她溜溜地轉了一圈眼珠，伸出一根手指試探性碰了一下林玉珠的臉，幾乎在同一瞬間往旁邊閃出去一大步。
她拱拱手干笑一聲，“惹不起惹不起，告辭！”
太嚇人了，不講武德，居然想咬人！
林玉珠哭笑不得，怎么會有人喝醉了這么幼稚。
她笑瞇瞇地伸手捏捏他的下巴，“你怎么不說話呀？”
方淑慧端了一碗水出來遞給林玉珠，示意給宋毅喝，難得露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糾結表情。
她憋著笑打手勢，“我回來，他已經坐在這里了，不理我。不喝水，望著那條路，在等你。”
林玉珠把碗遞到他嘴邊，他握著她的手腕喝得又急又快，明顯是渴了。
“飯快做好了，你帶他進來吃飯。”方淑慧接過空碗笑著走了。
林玉珠看他熱得一頭汗，伸手解他扣到脖子的襯衫扣子，“一路走回來熱成這樣也不知道解開....”
手指無意間刮過他的喉結，他的眸色瞬間幽深，喉結上下滾動，長臂一撈托著她的后腦勺偏頭湊近她。
“不要！”林玉珠反應迅速捂住他的嘴，又氣又無奈瞪他，趕緊回頭看看有沒有人從她家門口路過。
要死了....
宋鋼鐵腦子盡管轉不動了，但是他的嘴卻隨心，還想在這種公共場合親她，可怕得很....
被捂住嘴的宋毅一點也不老實，幽深的眼眸委屈地看著她，親了親她的手心。
“啊，要瘋....”林玉珠被他看得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多罪大惡極的事一樣，“起來起來，我打水給你洗臉清醒清醒。好家伙，這一身酒氣臭死了....”
被嫌棄的宋毅落寞地垂下眼睛，乖乖站起來被她牽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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