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歧睿最擅長的事情,不就是清談辯論,煽動人心了嗎?
當初無數書生在管知門前題字,不就是因為詹歧睿的煽動嗎?
得了妻子的提點之后,詹歧睿當即廣下名帖,在禪思寺中開了一場座談會。
與往日的清談不同,此次的座談,是大談特談局勢。
“諸君皆是幼承庭訓,飽讀詩書之輩,我們參與科考,投身朝廷,為的便是匡扶正道,為國盡忠,為百姓謀福。如今忠臣蒙冤,奸佞橫行,黃鐘盡毀,瓦釜雷鳴。容治雞犬升天,廣織冤獄。借著科舉泄題之事,排除異己,難道我們就要坐視不理嗎?”詹歧睿站在高臺之上,看著臺下學子,每一句話都是無比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自是不能!”有率性學子,應聲附和,“若長此以往,助長奸佞,這無異于是在毀我北齊根基啊。”
原本經過神策軍的大肆打壓,學子們雖心中憤懣,但是多少會有些忌憚。
可容治近日行事過分而又張狂,學生心中早就積怨,詹歧睿在學生之中的號召力一向很強,他率先開了這個口,就有不少人都議論紛紛,爭相附和。
“我等雖無官無職,卻有功名在身,朝中月月補貼,也算食君之祿,怎能不為圣上分憂?我等雖登臨不了廟堂,卻不能坐視不理。”又有學生附和道。
詹歧睿贊許的點頭,他看著那人,繼續說道:“這位學兄所言甚是,眼見奸佞當道,我等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圣上嘉獎能夠‘傍譏于市朝者’,詹某卻以為遠遠不夠。如今奸佞蒙蔽圣上,忠臣難以鳴冤。不知諸君敢不敢隨詹某去皇城門下,一同寫下請愿書,敲擊登聞鼓,向圣上進諫,彈劾奸賊容治?為朝清奸佞,為國盡綿薄之力!”
“有何不敢!”有學子聞聲應和。
“是啊!古來文臣死諫,若能為朝清佞,便能青史留名。為國也好,為己也罷,如何不為?”
學子響應之聲如潮,一浪一浪的在禪思寺中翻涌。
請愿書很快就寫好了,其實說是請愿書,但是執筆人只是詹歧睿一人,他才華橫溢,寫出來的文章也是文辭錦繡。即能煽動民心,又能痛批奸賊,他以文辭為箭矢,毫不留情的朝著容治射去。
等到詹歧睿寫好之后,便口述于禪思寺中學子,定好之后,便挨個挨個的簽字畫押。
翌日一大早,一群人便浩浩蕩蕩的朝著宮門趕去,由詹歧睿擊鼓,另一人口念請愿書,其余學子,便一個個端立在宮門前。
李盛襲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容治這段時間的反常,他不是真的要織造冤獄慘案,他是為了激起民憤。
包括那日在醫館中對詹歧睿的挑釁之語。
詹歧睿在學子之中的聲望最盛,他又有一張利嘴,最擅長煽動人心。
今日的局面,是容治早就預料,甚至可以說是一手策劃出來的。
孟頌延暫時辭官,吳王瓜田李下,周琺提前致仕,朝野之中,管知一家獨大,元嘉帝偏聽偏信,根本沒有人能掣肘。
容治如果按照管知的想法走,那無異于是他親手將屠刀對向自己最不想對向的人。
他若是明著反抗管知,也不過是將執刀人換掉,而他自己也變成刀下亡魂。
無論他怎做,最后的結果都不會改變。
所以他干脆另辟蹊徑,選了另一條路。
他做出一副小人得志揚其勢的模樣,盡情的利用他手中的臨機專斷之權。官員也好,學生也罷,只要有一點牽扯,不管是否無辜,他都盡數下獄。再隨便拷打了幾個確實犯罪的,做出一副酷吏的模樣。
都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他囂張跋扈的兇名就足以在望京傳播。
民憤激起之后,哪怕是元嘉帝都不得不妥協。管知也會因為心生惶恐,而不得不退讓。
這和往日里學生鬧的事情不一樣。孟頌延的號召力自是不必多說,他的卸任,本就能引起許多人不滿。
更何況還有容治的兇名在外。古來百姓,最厭惡的就是容治這樣“廣織罪名,鑄就冤案”之人。不管容治是不是這樣的人,但是至少在百姓看來他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一來,一切就會有轉機,朝廷為了安撫民心,必定會將容治卸掉,重新選定官員處理此事。而孟頌延也會被朝廷重新迎回,并且委以重任。
疑罪從無。
只要換了一個心向清流的官員,這件事情所造成的是傷害就會最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高拿起,輕輕放過。畢竟考題雖是從副考官們相關的人那里傳出。卻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與副考官有關——要知道考題的封條可是完好無損,至今不曾被人動過。
最后那些副考官們,最多只得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都未必會革職貶官。
這就是容治想要的結果,都說讀書人看重名聲,可他是用自己的名聲做籌碼,來破管知這一局。
就算若干年后,管黨盡除,有今日事在,他的清名都再不可能徹底恢復。
酷吏形象深入人心,奸臣之名廣為流傳,要想洗凈,便是窮盡一生也難。
到時候沒了管黨庇護,就算是孟頌延作保,朝廷怕也不愿意在用他。
這還是好的情況,若是孟頌延死去,將再無人能為他正名。
他不是賭上了自己的聲名和前途,他是賠上了自己的聲名前途,并且親自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為了這個國家。
為了這個已經是千瘡百孔,從根里就爛透的國家。
這一刻,李盛襲忽而想問一問容治,這么做值不值得,但是其實不問也知道,但凡容治心中覺得有一絲一毫的不值得,他都不會這么做。
李盛襲又不由得想,若是異地處之,自己處于容治這樣的境地,自己會不會這么做呢?
沉思半刻,她覺得她也會這么做。不過,她未必是為了這個國家,她為的,是百姓與國朝之中的志士仁人。
君側不清,天下是不會安定的。
或許,容治也是這樣,他不是忠于這個國家,他所忠的,是這個國家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