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7章
第1257章
眼看著太子的人都離開了,宮門口擁擠的道路一瞬間通暢了一半,宇文曄也打發了一些圍在自己身邊急切的想要知曉他接下來的安排的官員,打發不了的便讓沈無崢和裴行遠去應付,自己帶著商如意上了馬車。
很快,馬車調轉車頭離開皇宮,往秦王府駛去。
雖然商如意早讓人準備了一個冰盆放在坐墊下面,車廂涼悠悠的十分舒適,可宇文曄坐在那里也并不顯得輕松,相反,他牙關緊咬,太陽穴微微凸起,臉色陰沉,顯然是胸中有淤氣未消。
商如意當然也知道他在氣什么。
從剛剛看到蕭元邃毫發無傷,并且是跟著太子一道出來,她就知道了。
于是道:“父皇果然把蕭元邃給了太子。封了個什么官?”
宇文曄道:“太子洗馬。”
商如意聞言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冷笑道:“蘇卿蘭那天來給元干看病的時候提起父皇這幾日在看道德經,看來是頗有獲益。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他不僅想要把你調去洛陽平衡東西,也想要平衡你和太子麾下的人手。”
“不過蕭元邃這個人……”
她剛想要說這個人并不是一個能屈居人下的人,更不是一個太子洗馬就能喂飽的人,宇文曄就壓著嗓子接著說道:“還讓他出任右千牛衛將軍,統領一萬人馬。”
“什么?!”
聽到這話,哪怕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商如意也擰起了眉。
皇帝這已經是完全不留情面的在打壓秦王了。
她再次抬頭看向宇文曄,只見他的耳朵微微蠕動,是用力咬牙所致,也讓整張臉都顯得有些猙獰——商如意知道,他雖然從一開始就想要爭取最大的權力,卻一直都不是想要從宇文淵的手里奪,而是想要和宇文愆去爭,可在一次又一次,宇文淵都偏向長子之后,他才漸漸越過兄弟,開始和自己的父親斗法。
但不論如何,他的心中終究還是牽念著父子之情,所以宇文淵一示弱,他竟真的考慮退去洛陽。
而現實卻……
眼看著宇文曄面色鐵青,雖然車廂內涼意悠悠,他整個人卻像是被人放在火盆上烤著,心中的煎熬幾乎快要把他整個人都熬干了,商如意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手背,就感覺到他整個人緊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幾乎就快要崩毀的弓。
感覺到商如意的觸碰,宇文曄下意識的縮回手。
可商如意卻不肯讓他避開,又伸長手去直接捉住了他的手,哪怕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幾乎一倍,她卻還是牢牢的抓著,更趁著他手指松開的機會,指尖靈巧的鉆進他的掌心,用力的與他十指交扣緊握在一起。
微涼的掌心貼上他火熱的手掌,宇文曄不由自主的戰栗了一下。
也因此,全身的戾氣仿佛被卸掉了一部分似得,整個人松緩了不少。
“鳳臣,”
商如意看著他,平靜又鎮定的說道:“你從來都知道該做什么的。”
宇文曄抬起頭來對上了那雙澄明又清醒的眸子,終于在失落和沮喪的煎熬中尋到了一絲救贖——是了,有放棄他的,就有一直陪伴他永不言棄的,他似乎也的確沒有必要為了早就失去的東西耿耿于懷。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緊握住了她的手。
“你一直陪著我!”
看著他的眼神再一次變得清醒銳利,商如意笑了:“當然。”
當他們回到秦王府的時候,另一邊的太子府也少見的賓客盈門,人聲鼎沸。
雖然眾人齊聚是為了商議接下來如何應對秦王府,可眾人聚到一起后卻都沒再談這件事,只顧著說笑慶賀,畢竟今天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好日子,誰也沒想到之前步步緊逼的秦王府會被宇文淵一記重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要宇文曄退去洛陽,對長安的太子就再無威脅。
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連受傷失了一只眼睛,一直有些陰沉的虞定興這個時候也露出了笑容,甚至對著這些日子與他不怎么和睦的女兒笑道:“太子妃,這一回太子殿下總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
虞明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當然,虞定興也并不需要她太熱烈的回應,畢竟周遭的氣氛已經足夠歡喜了,他又轉過頭去笑著跟身邊的蘇長鯨說著什么,另一邊的幾個官員更是手舞足蹈,歡欣雀躍。
虞明月坐在大堂上,看著下面這一派熱鬧的景象,不知為什么竟然有些頭皮發麻。
她覺得眼前像是一場夢境。
雖然從她來到這個世間,從她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么,從她跟隨宇文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是想要改變他的命運,也要改變這世間的一切,而現在,似乎總算如愿了,也不是宇文曄考慮是否答應去洛陽的問題,而是皇帝明明白白的下旨,幾乎是用一種貶斥的態度讓他去洛陽。
宇文曄,這個如同陰云一樣始終籠罩在他們頭頂的人,他不會再留在長安,不會再和宇文愆爭權奪利,而玄武門下,也不會發生那一場驚天動地,足以改變整個王朝命運的兵變!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甚至讓虞明月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真的嗎?
他們真的贏了宇文曄了嗎?
“你,怎么了?”
聽到這聲詢問,虞明月有些詫異的轉過頭去,對上了那雙平靜的,半透明的眸子。
問她的,竟然是宇文愆。
這個時候,在大堂上幾乎所有人都在額手稱慶,彈冠相賀的時候,唯一注意到她的異樣,開口詢問的,竟然是向來對一切都十分淡漠,也幾乎不怎么注意她的喜怒的宇文愆,虞明月恍惚間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卻從對方安靜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探究的神情。
她道:“你——”
宇文愆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這一切跟你所知的記憶,是不是不一樣了?”
虞明月沉思了片刻,不答反問:“你,為什么這么問我?”
宇文愆看了她一會兒,然后轉過頭去,神情淡然的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我們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為了改變我的命運,或者說,為了改變你所知的‘歷史’;可是,我們做得越多,錯得越多——不,或許不是錯得越多,而是有一些事,大概本就需要我們去做,才能進行下去。”
聽到這話,虞明月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顫聲道:“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們怎么做,都改變不了歷史?”
宇文愆沉默了一會兒,道:“至少從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來看,是這樣的。”
“我們真的改變了什么嗎?”
“父皇如你所說登基為帝,我如你所說做了太子,炎劼成了齊王,他也成為了秦王。而且,他也的確權勢滔天,戰無不勝——”
說到這里,宇文愆的目光閃爍了起來:“連在虎牢關,那樣懸殊的兵力,他都能贏……”
“縱觀史書,歷朝歷代,從未有過這樣的勝利。”
“我想,或許他真的是天選之——”
“殿下!”
不等他說完,虞明月沉聲打斷了他的話,目光中染上了幾分狠戾,沉聲道:“可他現在已經輸了。他已經要被父皇貶去洛陽了,他再也沒辦法跟你爭這個太子之位!”
“我們”
宇文愆轉頭看向她,單薄的嘴唇微微翕動,最終卻并沒說出什么,只抿唇淡淡一笑。
“或許吧。”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大堂上的眾人,雖然是在慶賀秦王一系終于要被清除出長安,對太子再無威脅,可眾人的慶賀又好像和他沒什么關系,他像是一個人安靜的站在岸上,看著水波蕩漾一般。
宇文愆淡淡一笑,竟起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虞明月擰起了眉頭,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情也變得銳利了起來。
或許……?
對付宇文曄這樣的人,不能“或許”。
一定得把他徹底的打敗,讓他永無翻身的機會,才能安心。宇文愆說得對——這大概也是虎牢關一戰宇文曄得勝歸來之后,他的態度就一直非常奇怪的原因,能夠贏得這樣一場實力懸殊的戰役的勝利,這幾乎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宇文曄不是普通人。
宇文愆那句沒說完的話,其實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這個人,或許是天選之子。
可相比之下,真正經歷過生死的自己,又何嘗不是?
想到這里,虞明月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可入目仍舊是一群人在忘乎所以的慶賀著,眾人雖然也看到太子起身離開,但平日里他就經常這樣,并不時常參與同他們的商議,所以大家也并不感到太意外,只是當虞明月看到連她的父親虞定興和其他幾個老臣都在談笑風生,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們剛剛在說什么,虞明月只感到心中一陣寒涼,頗有一股高朋滿座,知音無幾的蒼涼寂寥。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雙明珠般精光璀璨,炯炯有神的眼睛。
這是大堂上唯一一個讓她有些陌生的人,但,也是聞名久矣。
蕭元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