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秋意漸濃,涼風吹皺環繞京都長安城的迢迢護城河。
楓葉作舞,紅舟擺渡千里,直到繁華遠處,遙遙跑馬原。
賀渉圍場早已是一片寧靜。
山坡闊遠,直直漫向天際。
枯黃的草地仿若是天地間自然鋪就的一片黃綢。
微涼的陽光下,一黑一紫兩點細影迎風縱馬而行,恰是少年意氣之時。
風吹動她的發絲,紫色的衣裙隨著袖子末端的蝴蝶一起翩飛在空中,白色的冪籬帷紗和著陽光為她平添幾分圣潔。
黛墨雪聽話非常,很是溫順,隨著主人的指令在草地上或停或跑,即便是在這冷清的秋日,也平平白白給人一種明媚的感覺。
“怎么樣,可有往日的風范?”
顧漪笙輕輕一拉韁繩,黛墨雪就好像是和她心有靈犀一般,晃晃靈活的尾巴,當即停下了。
“額……還……還行吧。”
傅止言方才正定睛望著歡騰跑馬的顧漪笙出神,乍被小顧一叫,驀然間磕巴起來。
嬌俏地挑起冪籬,顧漪笙朝著傅止言頑皮一吐舌頭,繼續打馬前去。
前世作為王寶釧時從未體會過的歡騰愉快,都在迎風策馬的時候盡數感受到了。
別有一番暢快在心頭。
借著顧漪笙原主的記憶,她跑馬時,心中涌上一些曾經的片段。
風卷起記憶,隨著騎馬的顛簸,她恍惚間回到顧漪笙十歲那年。
碎裂的玉鐲,斷破的旌旗,粗糲的麻繩。
十歲的小小顧漪笙被捆在一間破敗的屋子里,周圍黑漆漆一片,根本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
她茫然地望著周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害怕。
無措、寂靜……
作為顧右仆射的獨女,她之所以會在這么一個地方,全是由于一個叫張葛冥的男孩子。
輕易的信任——本以為幼童稚子最是純粹,沒有想到卻是步入深淵的入場券。
四圍液體滴下的聲音接續不斷……
不知道是水,還是血……
“金尊玉貴的顧家三娘子啊,我今日就是要讓你嘗嘗這修羅地獄的滋味。”
猙獰的臉,深深的刀疤,滴血的刀尖。
“哼,你叫我生氣了,我要你為我做些什么!”
那個名為張葛冥的男孩子有意無意地說著些誘導性的話。
“嗯?請問你打算做什么。”
小顧漪笙滿腹狐疑,很是不明白這人的用意,問道。
“很簡單,把我剛剛踢飛的球給我撿回來。”
小顧漪笙覺得莫名其妙,有些猶豫。
“可是,阿耶阿娘告訴我,不要往幽暗的地方去。況且,球是你自己踢飛的,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突然生氣”
“少廢話,我說生氣就是生氣了,你們顧家人不會都這么優柔寡斷的吧,一點骨氣都沒有。”
那張葛冥板起一張小臉,小小的身體竟然顯現出幽冥閻羅一般的可怖。
“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了,”男孩摘下顧漪笙身上的玉佩,舉得高高的,叫顧漪笙拿也拿不到,“快去撿,不然不還你。”
“還我!那是我的生辰禮物!”顧漪笙跳起來,卻怎么也夠不到。
“去撿我就還你,小女孩子家,只會害羞和壞事。”
張葛冥揚起臉,很是嫌棄的樣子,像是在說:“女人是這塵世間最沒有用的東西,就只是男人的工具——除了老老實實生孩子、管理內務、服侍他們之外,就沒有任何價值,不配得到任何尊重”一般。
多么無理、多么令人討厭的要求。
小顧漪笙還沒有找到球,就被深巷里潛伏的壯漢用布袋子蒙住了眼。
周圍一陣喧囂,響起稚童喧鬧的聲音。
也許是跟她一樣被綁來的人醒過來了。
“哇……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小孩子嬌嬌地出聲,做了小顧漪笙根本不敢做的事。
“滋啦——”
是刀子刺入血管的聲音。
果然,不明情況如何的時候先觀望是正確的選擇。
沉默是金。
“你們這些破爛娃子們,我可說在前頭,你們可別出聲,若是一個不小心哭大聲了,就是和他一樣的結局。”
小顧只覺得臉上濕噠噠的,不知道是淚,還是剛剛那個孩子死去濺來的血。
恐懼就像淚水——或是象征著那孩子生命流逝的血水,一點一點、潛滋慢漲。
她第一次見到生命消逝,竟是在青春蓬勃的十歲——距離她生,才只有十年而已。
剛剛還在說話的……一條生命。
那,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呢?
即便是聽話,他又會對她做什么呢?
“呦,這是顧家的,真是稀罕貨,多虧了張葛冥那小子,真是機靈,我要好好感謝他。”
惡臭、黑暗。
不大不小的黑屋子,沒有光亮、沒有食物和水。
身邊尊貴的名門子弟全都病的病,沒多久就一個一個死去。
小顧漪笙也被喂下了某種東西,漸漸變得虛弱。
這黑暗的屋子,比埋尸場還要可怖。
“貴女的血,最是寶貴,應該能救不少人吧?”
“我們不敢出去,若是糧食不夠了,就殺了她們……”
什么人割開她的手臂,讓血流出來。
難免的,被劃拉開手臂放了血。
照這樣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遲早會變成一具干尸的吧。
一次,門口來了人,叫走了看守。
她趁此機會磨開繩索,求助于說話結巴的乞丐婆婆,縱然最后得了救,還是在心中留下了不少陰影。
什么病,要用人血救?
驀然流失的生命,也許刺痛她的神經,讓她漠然,更讓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血液的腥臭和由溫熱變涼的感覺,讓她至今難忘,至今依舊覺得惡心。
十一歲偶然救下的傅止言,卻成了自己的師父。
她本是拒人千里,他卻竭力保護她——無論是顏面,還是生命。
他始終相信她能夠創造奇跡。
她,不比一個男孩差。
只有掌握足夠的能力,才能保護自己。
才能斬盡惡人,擁抱太平。
只可惜,當初——她依舊沉浸在被綁之后的抑郁之中,或許這樣的反應有些過激——對任何除家人以外的人都不再敢相信——哪怕是真的對她好的傅止言。
但如今,畢竟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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