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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苦讀,誰不想一朝及第,光耀門楣,一飛沖天。
有些學子為此準備已久,摩拳擦掌的就盼著風光及第,可就在這興頭上,忽然有人跟你說,你別費那勁了,你考不中,這不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淋,澆個透心涼?
站在秦流西面前叫林安的秀才也是這么想的,當場就沉了臉,惱怒不已,暗道晦氣。
他看了秦流西一眼又看向她身側的玉長空,布著繭子又有些開裂的手微微蜷了下,試圖遮著。
眼前兩人,光是身上的穿戴就絕非自己可比,更不說那氣質斐然,貴氣天成,就絕非一般人物,更不是他這樣的寒門學子。
那這個小公子,是在嘲笑自己,嫌日子悶了,才拿自己開刷嗎?
林安忌憚二人身份,不敢大聲發作,強忍了怒火,道:“小公子莫要拿小生開刷了,若是惱小生不長眼擋了您的路,小生給您賠禮就是了。”
他說著,往后退了一步,向秦流西作了一個長揖。
秦流西樂了,對玉長空道:“他這是把我們當紈绔子了,沒想到我還有當紈绔子的潛質呢。”
玉長空:不是我,是你!
還有,這孩子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是怎么回事?
林安已是有些繃不住了,繞過她就要走,秦流西此時便道:“我可不是惱你擋了我的路才故意說那晦氣的話。”
林安腳步一頓。
“你雖然中了秀才,卻是出身寒門且家底微薄,我看你手指帶著薄繭,想來平日多以抄書掙些小錢,按理說,你有生員功名在身,能抄書掙點小錢,亦可度日。可你身上帶著藥味,眉間見愁苦,且你父母宮見煞忌,此主父母災病,而你太陽星已落陷,說明你父已亡,所以如今在病中的,是你母親,我可說對?”
林安的臉色慘白一片,指尖發抖。
“你身上帶的藥味,該是為你母親熬藥而沾染,你抄書所掙的銀錢,也遠抵不上母親藥錢,手頭不稱手,再為母體煩憂,所以你眉帶愁苦。我說你考不中,仍是因為你父母宮煞忌又見喪門吊客星耀,你母親,怕是無那命數看你及第耀門楣。”
玉長空聽著,看向對面的人,眼神帶了幾分同情,但不過一瞬就消失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乃為人子女的悲苦,你若身著孝服,豈能赴考?考了,心有牽掛,又豈會考得上?”
林安雙腳一個踉蹌,哆嗦著唇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你胡說八道。你氣我直接打罵我就是了,何苦要攀扯我母親?”
“我是不是故意攀扯,有無說對,你心里明白。”秦流西從袖子里掏出一枚平安符來,遞了過去:“你母親是熬干了心血,時日無多,這枚平安符,你戴在她身上,可使她最后的日子舒坦一些,至少不會太受病痛折磨。這算是你我相遇一場的一點小造化。”
林安沒接,秦流西把它放到了一旁的書本上,又道:“秀才公三年后再赴考,必中。你妹妹,將來莫要遠嫁,尤其是嫁水邊人家。”
林安聽了這話身子又是一顫,看著秦流西已是說不出話來了。
秦流西已和玉長空拾級上樓,很快就消失在樓角間。
林安看著書本上的平安符,眼眶熱辣辣的,深吸了一口氣,捏住平安符便向王老告辭走了。
玉長空對秦流西道:“剛才那秀才的母親,不可治了?”
秦流西說道:“從他身上的藥味,我還能辯出幾味藥材,都是安神調養的,以保守治療為主,有一味還是山參。你看他身上穿著還帶著補丁,可見家境不好,山參固然不比人參貴,可也是參,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承擔得起的。”
她慢悠悠的拾級而上,繼續道:“照那樣的藥材,一旦吃不上了,也不過是等死。你要問能不能治,沒看到人不好說,但看他面相,離喪母不遠。這漓城眼看就要入冬了,本就身子孱弱靠藥吊著命的老婦人,天氣變了藥也吃不上,那就是一個死字。”
秦流西垂了眸,道:“這樣的命,搶過來,活得一時,活不了長,何苦來?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有時候備受折磨的身體,不如解脫。”
她語氣帶著幾分涼薄,卻也帶著幾分對生死的看淡。
玉長空喟嘆出聲。
卻說林安失魂落魄的抱著幾本書回到自己家的小院,見院內有幾分凌亂,心中一驚,大叫:“妮兒。”
“哥你回來了。”一個身材纖瘦,頭發略有些枯黃,穿著粗布衣裙的小姑娘從屋內走出來。
“家里怎的這般亂?娘呢?”
林妮小臉一垮,抿了抿嘴,道:“朱三爺他們來家里了,說今年收成一般,朱小哥也要成親,讓咱們還錢。”
林安聽了也抿了嘴,上下打量她,問:“可有傷著?”
林妮搖頭,道:“娘把那個壓箱底的銀簪交出去了。”
“那不是要留給你的。”林安有些著急。
林妮苦笑:“哥,有什么留不留的,家里欠著債,娘的藥也都要銀子。”她看林安的臉色難看,忙道:“哥你也別想太多,安心讀書就好,我已經托了隔壁江大娘給我找了一份漿洗的活。”
林安低頭看著小妹那雙比他還粗糙的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房內,有一記婦人聲傳來,林安連忙走進去,但見陰暗的房內,一個身材枯瘦,形容枯槁的老婦人躺在床上,見他進來就要坐起來。
“娘您別動。”林安過去把她扶起。
林大娘咳了幾聲,道:“朱三爺來過了,那個銀簪能抵五錢銀子,我交出去了,咳咳……”
林安連忙順著她的后背,道:“娘別說了,給就給了,我會多抄些書盡快還他們的。”
林大娘搖頭:“我是沒好活了,只苦了你和妮兒。朱三爺說他姑祖母那邊有個俊才,在南邊兒,今年十八,是個靠打漁為生的,一年也能賺幾兩銀子,想要給咱們妮兒牽個線……”
林安腦子嗡嗡的,遠嫁,水上人家,都批中了!
重點還不是這個,既然那個小公子斷得中,那她說的自己會喪母,那他娘親豈不是?
林安心口大慟,跪了下來,拉著母親的手,眼淚吧嗒吧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