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對羅素來中國興趣不大,但錢玄同可興奮壞了。
主要羅素提出了一個讓錢玄同非常感興趣的問題,一個關于中國漢字的問題。
在羅素看來,漢字有三個缺點:
首先,就是難寫難學。筆畫太多,寫起來繁瑣、學起來困難。
其次,漢字數量太多,不像英文那么簡單,只有26個字母,可以隨意組合;
最后,就是中文太抽象,容易產生誤解。
錢玄同本來就是個廢除漢字運動的激進派,主張徹底廢掉漢字,改用拼音文字,甚至喊出口號:“打倒古文!打倒漢字!打倒國粹!”
他認為:“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
這些觀點受到了諸如魯迅、劉半農等文化界名流的。
不過要是仔細想想羅素說的三點,除了第一個算是缺點,后面兩個顯然是他還不夠了解中國漢字所產生的誤解。
第一點,繁體字確實麻煩了點,這個承認。
但對于他說的第二點,真是說反了。漢字的組合能力比英文強了不知道多少倍。漢語的字典基本已經不用增長,而英文字典幾乎年年加厚,出了個新詞不解釋解釋別人壓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典型的就是“電腦”這種新詞匯,以前的英語肯定沒有,但漢語早就有這兩個字。
至于第三點,中文的抽象,也不能說是缺點,只能說中文表現力太強,寫在紙上和加上情緒讀出來就是兩碼事。一句“臥槽”,cao念作四聲可以表達震驚;念作二聲就是表示疑惑。具體點,根據語境還能細分。這也算是外國人學漢語難的原因之一。
而錢玄同則堅定了改良漢字的決心。
是的,他現在已經有點轉變了,知道漢字不可能廢除,不如先進行改良。
方法嘛,首先就是弄注音符號,順便搞搞拉丁化;下一步就是搞簡化字。
除了拉丁化失敗,注音符號和簡化字都傳承了下去,錢玄同這人還是挺厲害的,(灣灣仍在使用注音符號,不知道獨特的腔調是不是這么來的……純屬猜測哈)。
再過上十來年,還會興起一波廢除漢字的浪潮。不過是蘇聯掀起的,慈父同志要搞什么世界語。但說是世界語,其實還是他們的俄語。外蒙棄用回鶻字母,改用俄語字母,就是那時候的事。
反正李諭一點都不擔心,更不會說出什么漢字不亡、國家必亡的話。可惜他們肯定沒法體會到漢字在信息化時代的優越性了。
所以沒有必要摻和這事。
對了,錢玄同的兒子是大名鼎鼎的錢三強,和李諭的兒子年紀相仿,說不定以后還能是同學。
次日,李諭在北大講完講座,遇見了傅增湘。
“傅總長。”李諭打招呼說。
傅增湘笑了笑:“我已經不做教育總長了,現在是故宮博物院圖書館的館長。”
“那可悠閑多了。”
“確實更舒服,”傅增湘說,“我現在四處搜集流落各地的古籍,填充至圖書館中。最近幾位大儒便以友情價賣給了圖書館不少書,其中還有一位當朝帝師。”
“當朝帝師?宣統小皇帝的帝師?”李諭問。
傅增湘說:“就是梁鼎芬,只不過他臨終前把自己的著述和詩集大都燒了。”
李諭說:“他還真是忠于大清。”
梁鼎芬對西學同樣有點研究,畢竟做過張之洞的幕僚,不過他卻固執地認為西方那一套不能救中國,中國只能自救,也只有大清才能救自己。他生命的最后時光里經常說:“今年燒了許多(詩稿),有燒不盡的,見了再燒,勿留一字在世上。我心凄涼,文字不能傳出也。”
傅增湘說:“圖書館的財力終歸有限,曾經做過北洋政府高級顧問的英國人莫理循離開中國,留下了兩萬多本用歐洲各國文字出版的論述中國的書籍,可惜我們無力購買。聽說有個日本人開出很低的價格,馬上就要購入。”
“又是小鬼子!”李諭肯定不能讓他們占便宜,“需要多少錢?”
傅增湘說:“差不多2萬大洋,日本人只出5000。”
李諭當即說:“這錢我掏了,捐給圖書館。”
傅增湘大喜:“就知道李大學士會慷慨解囊!”
李諭笑道:“以后傅館長但凡發現流落在外的古籍,就盡管告訴我,我在大同大學里的圖書館面積很大的。”
傅增湘愛書如命,不然當初也不會找李諭幫著買皕宋樓的宋書。
幾天后,李諭收到宋子文從上海汽車工廠發來的電報。
他和劉鴻生的動作非常快,工廠的廠房整體已經建設完畢,大部分從美國運過來的產線也安裝好。就是還有一些材料供應需要解決,比如用得很多的玻璃,這東西要是走海運價格就高了。
早前的幾年,國內就有人想生產玻璃,只不過因為技術、資金、戰亂的問題,都沒有做大。
李諭記得周學熙有投資玻璃廠的想法,隨即坐上小飛機來到天津,見到了他。
周學熙看李諭穿著的帥氣皮夾克,說:“我們剛從英法兩國進口過來200架閑置的飛機以及相關配套產品,其中就有這種好看的皮衣,我看了很喜歡,可惜這個年紀穿不了。”
“簡單,紡織廠就可以做,您可以讓他們專門做穩重點的款式,”李諭笑道,然后問,“周先生準備投資玻璃工廠?”
周學熙點頭道:“我聯合了比利時一家公司,他們提供技術與設備,準備在秦皇島建廠,名字想好了,叫耀華。”
“好名字,”李諭說:“就是秦皇島離著日本人是不是有點太近。”
周學熙說:“那里地價便宜,而且交通便利,有鐵路還有港口。”
“好吧,”李諭說,“不過最好不要讓外資占據太大股權,失去控制。”
周學熙嘆道:“這就不太好辦了。”
李諭說:“沒關系,先讓工廠建起來,后續咱們再想辦法多拿回股權以及管理權。”
“我們還在籌措初期的資金。”周學熙說。
歷史上耀華玻璃要幾年后才會正式運營,李諭肯定等不了那么久:“我去找比利時人談判,也入股一下,咱們越快越好。”
比利時人對李諭禮敬三分,他出面談一點都不困難,比利時人也想早點掙錢。
民國時期,耀華玻璃的運營非常不錯,盈利很好,到了30年代,產品甚至遠銷國外。
不過工廠一直被外資掌控,九一八后,比利時的幾個股東又暗地里商議,擅自把股份賣給了小鬼子,此后便被日本人控制。
既然摻和進去,李諭以后就不能讓小鬼子撈著好處。
周學熙是北方工業巨子,家族勢力盤根錯節,他內心深處肯定也不愿久居人下。不過現在還是先講遷就著點,不能急于求成。
北邊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李諭隨即去了上海的大同大學講課。
在他的帶領下,國內的科學氛圍現在頗為活躍,即便研究環境還不是特別好。
李諭在辦公室看最近的幾本從國外郵過來的科學雜志時,有人敲響了他的辦公室大門。
“請進。”
“院士先生,我來應聘。”
李諭抬起頭:“原來是竺可楨同學,不對,現在應該叫你博士了。”
竺可楨謙虛道:“與您的院士頭銜相比,不值一提。”
“是氣象學博士?”李諭說。
竺可楨點頭說:“去年剛剛獲得哈佛大學氣象學博士。”
“太好了!來我這里應聘教授?”李諭問
“是的。”
“求之不得,”李諭笑道,“正好我還想著在校園里弄一些觀測氣球,由你來具體操作最好不過。”
這東西不便宜,也就李諭舍得花錢。
竺可楨很看重大同大學的科學氛圍:“我時常研究混沌理論,以后有了問題還能向院士先生請教。”
“互相探討,”李諭說,“氣象學我沒什么研究,最多在數學方面幫幫忙。”
竺可楨說:“氣象學的計算極為繁復,我還在加強數學中。”
計算就是李諭的拿手戲了:“這部分我比較在行,有空的時候我盡可能幫一下。”
李諭能留著竺可楨在大同大學教七八年書,說不定還能搞出點不錯的科研成果。
另外,李諭準備利用自己剛在美國那邊申請下來的熒光燈專利,在國內開個照明工廠。
于是在報紙上登出,招聘相關技術人員。
很快他就招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李諭純粹是姜太公釣魚,就算不放魚鉤,該來的人也自然會來……
當天下午,李諭打量著眼前的一個年輕人:“你就是胡西園?”
“是的,”胡西園說,“我剛從高等工業學校電機系畢業,有心做中國人自己的燈泡,正好看到院士先生貼出的告示,立馬前來投奔。”
“非常好,”李諭說,“我們也需要你。”
胡西園號稱“中國電光源之父”,制造了中國第一個電燈泡。
他從包中拿出自己的一些成績單還有研究圖紙:“我看了大部分英文版的愛迪生專利文件,以及威斯汀豪斯先生帶來的西屋電氣的一些材料,完全掌握了相關原理和工藝。”
李諭把威斯汀豪斯挖過來果然有好處,這家伙氣不過西屋電氣拋棄他,帶出來不少技術資料。
而李諭手里的熒光燈專利更牛。當然了,普通的燈泡也要生產,畢竟簡單。
李諭看了看他的資料,更加滿意:“我準備背靠大同大學,開一家企業,專門做照明設施。工廠、設備、資金我可以提供,你作為高級技術主管,將來要是運營順利,就出任廠長,如何?”
胡西園大驚:“院士先生太看重在下了。”
李諭當然沒法說自己有穿越者的眼光,于是開玩笑道:“有人私下里說我是在世伯樂,這個稱號我勉強收下。我觀閣下就是一匹難得的千里馬,值得培養。”
胡西園不得不鄭重道:“學生一定竭盡所學。”
李諭又說起照明市場的情況:“這么多年下來,國內已經基本被洋貨壟斷,咱們要避實就虛,不能和他們上來硬碰硬。”
“聽院士先生的,”胡西園說,“我暗中調查過,上海所有的電料行經營的都是洋人燈具。”
李諭說:“那咱們就玩個渾水摸魚,給工廠起個洋名字。”
“就像德國‘亞司令’‘西門子’、荷蘭‘飛利浦’嗎?”胡西園說。
“對的,比如從德國‘亞司令’及荷蘭‘飛利浦’中各取一個‘亞’字和‘浦’字。”李諭說。
“亞浦?聽起來還不是很像洋名字,要不再加個‘耳’字,有執中國燈泡制造工業之牛耳之意,連起來即亞浦耳。”胡西園說。
“可以,就叫亞浦耳!”李諭說,“至于初期的經營,我們不在上海、天津這些大城市賣,你多跑跑腿,開拓一下鐵路沿線的其他中小城市,等生意做大了,再進軍大城市。”
胡西園說:“自當如此。”
李諭說:“此外,我會聯合上海實業協會以及上海總商會,成立一個中華國貨維持會,專門做公益活動,推廣國貨產品。”
“現在國人熱情高漲,日本人咄咄逼人,是咱們的一個機會。”胡西園很贊同。
“咱們雖然不在大城市做買賣,但可以做推銷,各大學校全部免費送燈泡和熒光燈,慢慢地他們就能認識到我們產品同樣質量優異。”李諭說。
胡西園笑道:“都說院士先生是個儒商,不太擅長經濟方面和做買賣,今天一看,根本不是嘛!”
李諭也笑道:“都是逼出來的,動動腦子,辦法總比困難多。”
胡西園說:“按照這一套流程下來,想不成功都難。”
“必須的!這幾天你寫個商業策劃書,我則派人買地、建工廠,”李諭說,“與此同時,咱們在大學的實驗室進行產品開發,包括白熾燈以及剛申請下來專利的熒光燈,高低兩檔產品一起做,兩條腿走路。”
胡西園干勁很足:“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在校園里!”
亞浦耳燈泡廠在整個民國都是響當當的民族企業,一點都不輸洋貨。現在有了李諭的專利加持,肯定能夠更快地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