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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癡心


更新時間:2024年03月03日  作者:三秋空城  分類: 歷史 | 清史民國 | 三秋空城 | 游走在晚清的亂世理工男 
玄幻奇幻


載灃說話肯定管事,目前的前清皇族里,他的地位相當之高。

另一個也挺管事的慶親王奕匡,大清時就不怎么過問政事,清亡后直接去安度晚年了。

而且遺老遺少們還有溥儀都對奕匡的“賣清”行為極為不滿。

兩年后奕匡去世,其家人來紫禁城請溥儀給個謚號。內務府提前擬好了幾個字呈給溥儀,都是些意思比較好的字眼,溥儀肯定不滿意。

而且那天比較巧的是溥儀的師傅不在,需要他自己拿主意。

11歲的溥儀扔掉內務府的字,另寫了幾個意思比較差的,如荒謬的“謬”,丑惡的“丑”,幽王的“幽”,厲王的“厲”,作為惡謚。

這把載灃嚇了一大跳,連忙跑進宮找到溥儀,結巴著懇求道:“皇上還還是看在宗宗室的份上,另另賜個……”

溥儀對奕匡非常惱火,直接回道:“那怎么行!奕匡收了袁世凱的錢,勸太后讓國,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壞在奕匡手里,怎么可以給個美謚?只能是丑!謬!”

載灃還算聰明,拿出一張寫好的字條給溥儀看:“用‘獻’字怎么樣,這個字有個犬字旁,這字不好……”

溥儀聽出是在糊弄他,哭鬧起來:“犬字也不行!不行不行……不給了!什么字眼也不給了!”

溥儀一哭,作為他親生父親的載灃也沒法子,只能不住點頭:“別哭,別哭,我找上書房。”

載灃終歸老道,讓上書房的翰林最后擬了一個“密”字,溥儀以為不是好字眼,就同意了。后來才從蘇洵的《謚法考》上查到“追補前過曰密”,是個好字。但已經來不及。

這件事上,溥儀那些忠清的老師全部都站在了溥儀一邊,把他與父親爭論的事情作為美談。梁鼎芬知道后高興地說:“奕匡本有大罪,天下恨之。傳聞上諭如此,凡為忠臣義士,靡不感泣曰:真英主也!”

足以看出遺老遺少和溥儀有多痛恨奕匡。

但“天下恨之”就不見得了……

有了載灃的話,李諭成功與醇王府管家張彬舫接上了頭。

張彬舫態度大轉彎,賠笑道:“老夫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先生海涵。”

李諭著急買畫,不跟他客套:“在哪交易?”

“不忙,不忙,”張彬舫擺手道,“王爺只指示了小人同意出手給您,但日本人那邊,嘿,最好還是先生自己說說,不然我也沒辦法。”

李諭說:“行吧,把日本人叫來。”

當天,在一間酒館的大包房中,李諭見到了山中定次郎這個臭文物販子。

山中定次郎非常生氣:“張管家,之前說好了要賣給我,不能說話不算數!而且你知道我的信譽多好,恭王府賣古董時,我先付了一半錢。”

李諭沒好氣道:“山中先生,乘人之危也好意思放在明面上講?”

“什么叫乘人之危?”山中定次郎不悅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童叟無欺。”

“好臭好臭!”李諭在鼻子前扇了扇風。

山中定次郎起身道:“李君,請你放尊重一點,我代表的還有大日本關西貴族。”

目前小鬼子國內,關西有錢人最愛收藏古董。

“關西?關我屁事?”李諭冷哼道。

“你……”山中定次郎指著李諭。

李諭打斷他說:“我就好奇了,你們小日本學了中國這么多年,連畫畫都沒學會嗎?這么想要,怎么不自己畫?不會是拿不出手吧?”

“當然有……”山中定次郎說。

“行了,行了,少吹牛!”李諭揶揄道,“就你們日本人的毛筆畫水平,不要說出來丟人了好嗎?大家心知肚明!所以說,日本人根本沒有鑒賞古畫之能力,就不要湊書畫這種文雅的行當了好嘛?”

李諭刻意貶低。

山中定次郎臉都氣紅了:“這是買畫,又不是作畫!”

“終于說了句人話,”李諭隨口道,“說吧,你能出多少錢?”

山中定次郎看著眼前的李公麟《便橋會盟圖》、王冕《雪梅圖》,思忖半天后說:“八千元。”

“我出一萬,”李諭立馬伸出一根手指,“山中君,咱們可算公平競拍?”

山中定次郎背后站著的是關西釀酒業大亨藤田傳三郎,咬牙說:“我出一萬零兩百元。”

李諭哈哈大笑:“山中君,我一次加兩千,你卻一次只加兩百?那好,我再加250元,到元。”

山中定次郎額頭有些汗,“李君,你存心和我過不去?”

李諭攤攤手:“誰叫我喜歡這兩幅畫呢,有錢難買心頭好,有什么不對嘛?”

山中定次郎惱火道:“李君,有錢就了不起?您知道藤田傳三郎先生嗎?”

他直接把李諭問蒙了,自己怎么知道這種小角色?

“山中君,我去日本時,接觸的是澀澤榮一,是三井大掌柜益田孝,”李諭繼續用那根手指搖了搖,“恕我冒昧,這位藤田君真沒聽過,還請山中君給我好好說說,他有多厲害?”

“澀澤先生,益田先生……”山中定次郎語氣頓時軟了,全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憋了半天只能說,“算我倒霉!”

接著起身拂袖而去。

醇王府管家張彬舫連忙叫住他:“山中先生,我已經訂好了飯菜。”

山中定次郎腳下一停,甩下最后一句話:“你們自己吃吧!”

山中走后,旁邊的包廂傳來一陣掌聲,一個戴著帽子的人走進來:“李諭先生罵得真是夠痛快。”

張彬舫對李諭說:“這位是溥儒先生,恭王溥偉之弟。”

“別叫我溥儒,我現在叫溥心畬,”溥心畬說,“山中先生剛才說到了一樁痛事,辛亥年間倉促賣了那么多古董,恐怕真的會遺臭萬年。”

溥心畬似乎和小恭王溥偉不太一樣。

滿清貴族里,慶王爺最有錢,不過他只愛錢,不愛古董,不喜收藏。

溥心畬拿出一幅字:“這幅顏真卿的《自書告身帖》我本來也想賣給山中君,既然李諭先生能出更好的價錢,給你也沒什么負擔。”

李諭說:“再好不過。”

雖然不懂書法,但李諭知道《自書告身帖》是顏真卿唯一存世的紙本楷書真跡,價值連城。

它與醇王府賣出的畫一樣,后來都流落到了日本。

李諭沒收藏癖,更沒藝術細胞,完全就是盡可能挽救一些流失的文物。

溥心畬手中還有好東西:中國歷史上第一幅傳世的書法作品《平復帖》,以及宋徽宗的《五色鸚鵡圖》等。

但他不可能一次性都售出。

顏真卿的這幅真跡值老鼻子錢,溥心畬要了3萬大洋。

李諭當即答應,都是小錢!自己從日本人手里不知道還要賺多少。

都是花在刀刃上!

談成買賣,張彬舫立馬讓飯店上酒傳菜。

李諭對他們說:“以后但凡有珍品出手,不要忘了在下。”

兩人舉杯道:“一定一定。”

次日,李諭又被農工商部總長張謇叫了過去。

張謇把他先帶到一間屋子,神秘道:“給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

打開門后,李諭一眼就認了出來:“中文打字機?”

張謇說:“造出這款打字機的是一位留美學生,叫做祁暄,聽說費了不少心血。”

李諭端詳了一下,這臺打字機體積十分龐大,占了大半張桌子。

想操作它不是易事,原理是簡單粗暴的將漢字一個一個打出來。打字員若想打字,要在鉛字盤上用一個小鉗把鉛字鉗起,再按一鍵時,小鉗才會舉起鉛字,隔著色帶印在紙上。

它還是沒有避免那個基本的問題——單單常用的漢字就有幾千個,鉛字盤要摞好幾層。打字員若想打得快,必須花精力記住幾千個漢字的位置,顯然不可能。

但眼前的打字機終歸算是第一臺嚴格意義上的中文打字機,即便使用價值不大,鼓勵肯定要鼓勵。

張謇請李諭來,就是讓他做個評價。

李諭說:“非常有創意,值得嘉獎。”

有李諭這種大行家的話,張謇隨即說:“我不懂機械上的事,既然疏才如此說,我就給他發個獎章,并給予五年專利。”

李諭點頭說:“應該這么做,鼓勵科技創新百利無一害。”

張謇把李諭帶回自己辦公室,接著問道:“疏才是不是見過前清醇王了?”

李諭說:“沒錯。”

“他是不是還向你請教了天文學?”張謇又問。

“您怎么知道?”李諭詫異道。

張謇拿給李諭一份《順天時報》:“他八成是想知道天象到底怎么回事。”

“天象?”李諭不解。

張謇說:“你看看報紙就明白了。”

李諭端起報紙,上面記載了一件很扯的事情:京城的一位天文學家呈文給袁世凱,說他夜觀天象,發現一顆大星高照,呈帝王之相。經勘測研究,大星高照之地正是河南項城。現在帝星正向北移,不久將達北京上空,照臨袁大總統的皇帝寶座……

行文無憑無據,根本沒有說是什么星,更沒有說為什么會北移,就和他能控制恒星移動一般。

“一派胡言!”李諭斷言道。

張謇嘆道:“這種無名小報的新聞,基本都是假的,卻能送到總統府中。”

李諭大體可以猜到是大公子袁克定所為,典型的坑爹行為。

這份《順天時報》是袁克定暗地里找人刻的假版,只給袁世凱看。當然除了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袁克定還在報中不斷透露日本人贊成稱帝的假消息。

李諭說:“難怪醇王載灃一定要學萬有引力定律,讓我教他如何用微積分推導向心力的存在,他是想明白天體到底遵循什么科學原理。”

張謇指著報紙說:“這還不是最離奇的,那些袁家家仆也加入了這場為帝王氛圍增光添彩的活動中。袁府一個茶童有次給總統送茶,當時總統正在午覺。茶童一不留神將手中的上等碧玉杯打碎,這只杯子是當年朝鮮國王送給總統的。總統驚醒后,茶童竟然說,剛才他看見睡在床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全身閃閃發光的大金龍。”

李諭愕然:“還用懷疑嗎,這就是說謊,為了逃避責罰。”

張謇無奈地笑了笑,“大總統信不信我不知道,但那個茶童肯定沒有受罰。”

袁世凱就算對稱帝仍有所猶豫,被身邊人馬不停蹄地忽悠,也很難不迷糊。

李諭說:“這些事情離科學已經越來越遠。”

“科學……別提了!”張謇說,“全天下現在都知道要走科學之路,但剛當選大總統后,他就找了兩個風水大師,去堪輿項城祖墳。雖然世家大族免不了請風水先生,但身為總統,應該收斂一些,做個表率才對。”

李諭問:“風水先生怎么說?”

張謇說:

“那個風水先生看了項城袁家祖墳后,說有‘九五之象’。

“總統問他,‘九五之象’有多少年?

“風水先生拿不準,胡亂說了個‘八二之數’。我想可能是參照了八卦與陰陽二氣現編的。

“總統又問他,是八百二十年還是八十二年。

“風水先生故弄玄虛,只強調天機不可泄露。

“總統于是自信地說,就算八十二年,已歷三代,也滿足了。”

作為穿越者,李諭很清楚他其實只當了83天皇帝。

李諭說:“關心則亂,在心理上,已經開始自我麻醉。”

張謇說:“坦率講,作為農商部總長,總統的能力我看在心里,這兩年財政有了不小增長,各地的教育事業同樣進步很快。”

李諭也承認:“治國方面總統做得的確不錯。季直兄出力也頗多。”

“我只不過做點分內事情,”張謇說,“但讓總統最為頭痛的是,各省如今各自為政,截留稅款,所以總統更想搞集權統治。”

李諭說:“集權當然可以,但總統制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能希望局勢發展順利,”張謇嘆了口氣,“對了,現在總統府四處聯絡名士勸進。疏才,你作為在洋人那兒都有大知名度的人,又是科學旗幟,我想總統很快就要找你了。”

李諭笑道:“我可說不出‘帝星北移’的鬼話。”

張謇苦笑:“我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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