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科舉廢除后,京師大學堂等新學校的招生越發火熱。很多本來已經有功名在身或者有官職在身的人也來“進修”。
京師大學堂仕學館旁聽員數量越發增多,甚至很多人聽完課就要京師大學堂發畢業證書之類的證明。
管學大臣張百熙頭痛不已,只能組織一場考試讓他們知道一下自己的到底幾斤幾兩。
旁聽員們又一致要求讓李諭參與物理、數學與英文三科的出題閱卷,因為他們覺得只有他真正懂,生怕自己的真才實學被埋沒。
參與考試的有不少豪門子弟,比如繼承了李鴻章侯爵之位的李國杰。
李諭并不知道他們的學業水平如何,于是找西學總教習丁韙良要來了一些他們的日常作業,看完后真是哭笑不得。
物理以及數學方面,除了少數幾個,大部分根本達不到初中一年級的水平。
李諭只能隨手出了幾道題,結果閱卷時還是頗為無語。
怎么形容哪,就好比出題是讓默寫“吳用智取生辰綱”,結果卷子收上來一看,“吳用誓娶郭德綱”?啥玩意!
典型的答題者都知道自己答得不對,卻又死活想不起正確解法。
不過這幫人都是些官二代,沒法過多批評,只能將就著來。
李國杰看到成績后卻很高興,因為他雖然很小就開始在李鴻章的指示下學習英文和律法,但真正的西方科學較少涉及,所以進入京師大學堂仕學館做了一名旁聽員。
對他而言,能學會最基本的一元一次方程已經感覺非常不錯。
李國杰找到李諭,美滋滋說:“帝師,您閱了我的卷,好歹也是在下的一名老師。”
李諭苦笑道:“不敢當。”
“當得當得!”李國杰說,“我請帝師去酒樓喝酒!”
到了酒樓,李國杰對小二說:“把你們店里的招牌酒端上來,就是榮和酒坊剛拉到京城的酒。”
小二說:“侯爺真是消息靈通,我這就給您端上來。”
酒香撲鼻。
李國杰說:“帝師快嘗嘗,這款酒風味獨特,喝過一次后我就經常心癢難耐。”
李諭從味道上就聞出來了:“莫非來自貴州?”
李國杰很震驚:“帝師莫非也是酒中之友?這款酒只在此家酒樓少量售賣,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其實就是茅臺鎮出產的酒,那股醬香味太好認了。只是雖然如今茅臺酒有了一定名氣,受限于交通,并沒有打開市場。
目前國內的酒水市場特點就是非常有地域性,每個省市基本只喝自己地區釀的酒。
京城匯聚了各地特產,完全是因為地方需要進貢,或者地方官員調任京官后帶過來。
李諭問道:“李侯爺為什么不多聽一兩年課程?”
“我當然知道自己尚且才疏學淺,不過朝廷給了委任狀,我不能在京城繼續待著了,”李國杰拿出調令,“朝廷要我去當蒙古鑲黃旗副都統。”
這是慈禧念及李鴻章的舊情專門安排的,不然李國杰年紀輕輕,不可能這么快就爬到高位。
“真是恭喜!”李諭隨口說。
李國杰卻不以為意:“切!沒什么意思,草原上哪有京城自在,再不濟讓我繼續當廣州漢軍副都督也好!今年我就準備運作一番,弄個大使當當,去國外逍遙兩年,要不白瞎學了這么久外國話。”
晚清的官場還是那個臭樣子,除了一些關鍵職位,其他的都可以花錢搞到。
即便是一國大使這種代表國家臉面的重要外交職位,也可以運作下來。
后來李國杰就去了比利時當大使,但他哪懂外交。被幾個外國無賴忽悠得天天亂花錢,公款全部花光不說,還欠了3萬多兩白銀。
富不過三代貌似真的很有道理。
即便李國杰真當李諭是老師,到了這個年紀,李諭想讓他改,也改不過來了。
鳳鈴添了一個閨女,心情非常好,呂碧城又給她放了半年假,于是挑了一天坐上人力車去八大胡同看望自己以前的姐妹們。
物是人非。
白天的八大胡同并沒有什么人光顧,鳳鈴輕車熟路找到了一個姐妹處:“煥香,煥香!”
叫了兩聲沒人答應。
“奇了怪!”鳳鈴又去另一個房間喊道,“文琴,文琴!”
依然沒有人答應。
直到來到第三個房間,鳳鈴喊道:“彩云在嗎?”
“是鳳鈴姐姐?”
終于有了回應。
鳳鈴高興地進屋:“總算找到一個,妹妹們都去哪了?”
彩云有些神傷:“還能去哪?她們……”
鳳鈴見她支支吾吾,于是再次問道:“怎么回事?”
彩云眼淚瞬間下來:“煥香不小心懷了身孕,被媽媽活活抽打肚子,流掉了,但她的身子骨卻毀了,去年媽媽把她送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更不敢問。”
鳳鈴如遭雷擊,繼續問道:“文琴哪?”
彩云抹著眼淚:“她,她得了楊梅大瘡,活活被頂死在棺材里了!”
楊梅大瘡就是梅毒。
“啊!”鳳鈴感覺手都在顫抖,“怎么會這樣?”
彩云邊擦眼淚邊說:“這種事攤上也是倒霉,媽媽讓她繼續留客。但被發現了,客人生氣得很,叫囂著姑娘有臟病還留客,一定要砸了招牌,媽媽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但自從炸了客,文琴又被一頓打,再也沒能爬起來。
“媽媽嫌她不能掙錢,要用火鉗子燙爛瘡,但……但文琴沒挺住,昏死了。
“媽媽把她扔給龜公,悄沒聲釘到棺材要埋了。
“但當時我們幾個都聽見了,棺材還有聲音,文琴還沒斷氣哪!”
彩云說完哭得更厲害。
鳳鈴心情如墜冰窖,雖然知道入了風塵的女子大部分沒什么好下場,但也太快了,這才過去沒幾年。
“還有紫云哪?”鳳鈴又問。
彩云哭著說:“她也長了大瘡,媽媽說帶她去個好地方治,但昨天就出去了,今天還沒有回來。”
鳳鈴心知肯定兇多吉少,花柳病如今大家聞之色變。
和她們比起來,自己不知道幸運多少倍。
彩云看她穿著很好,生活境況不錯,繼續問道:“鳳鈴姐姐,你家主子是懂洋人學問的,有沒有什么辦法?”
鳳鈴苦澀地搖了搖頭,雖然她不懂多少科學,但知道梅毒沒治。
當初老爺能搬進榮府,就是因為榮家公子染上梅毒,慌忙跑去關外,本來宅子都租不出去。
鳳鈴只能說:“只求下輩子去個好人家,千萬不要這么命苦了。”
兩人抱著痛哭,半晌后,孩子也哭了起來。
兩人忙擦了擦眼淚,去逗孩子。
彩云羨慕極了:“你還能有個好人家嫁了,孩子以后能叫你一聲媽。”
妓院規矩,姑娘生了孩子,孩子以后只能稱其為姐,不能叫媽。
離開八大胡同時,鳳鈴的眼淚就沒有停過。
拉車的趙謙也不住唏噓,腳步不禁加快,想要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到了民國后,八大胡同的大部分煙花女子甚至比清末時期還要凄慘。
那些鶯紅燕綠的故事只發生在最高端的幾個清倌人身上。
或者一個女子本身有點心機和能力,就像浮浮沉沉的賽金花,才能勉強闖出一片天。
李諭與李國杰吃完飯,來到了前門大街上,突然一個美國人迎了過來。
“李諭先生,太巧了,在這看見你,我有一樣新的專利構思,希望你能幫我看一下。”
李諭沒有拒絕,展開他的圖紙,是一種關于汽車倒擋的設計,李諭直接指出其中問題所在:“雖然看著可行,但無法與前進擋有效結合,汽車空間有限,不可能專門設置一套倒擋系統。回去繼續改進吧。”
美國人竟然很聽話:“多謝院士先生指教,我這就回去改。”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十分鐘。
李國杰驚訝道:“不愧是帝師,竟然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點評洋人!我記得這個美國人是教會學校的一位著名講師。”
“只能說明教會學校還需繼續提高師資水平,”李諭隨口說,“也可能是他沒有看到過如今汽車發展到了什么樣子,自己閉門造車,其實已經落后當下設計好幾代。”
李國杰不明覺厲:“老師厲害!”
“別,我可不是你老師。”李諭笑道。
清末民國時期的中國人都非常渴望獲得洋人的認可,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洋人。
即便是山西王閻錫山,曾經只是短暫見過一次泰戈爾,回頭就大肆吹噓炫耀。
而李諭接觸到的,已經是如今科學界最頂尖的人,都不用自己宣揚,報紙都會把他吹上天。
借著李諭的名氣,諾貝爾獎也更早進入了中國,讓廣大國人更深入地了解。
《申報》以及《大公報》繼續邀請李諭寫一篇關于去年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文章。
《申報》財大氣粗,給的價碼很高,一篇文章就50銀圓;《大公報》則只能給20銀圓。
不過李諭還是得給夫人面子,所以選擇給《大公報》投稿。
去年的諾獎值得大書特書,尤其物理學獎獲得者是發現電子的湯姆遜。
這就是風向標,諾獎的態度一直在往原子論的方向上帶。
電子的發現更讓微觀物理學成了一個大熱門。
化學獎的獲得者莫瓦桑比較悲壯。這年代搞化學的難免要接觸有毒化合物,更麻煩的是很多時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毒。
莫瓦桑為了用砷化物制造單質氟,不幸砷中毒。
他去年剛剛拿了諾獎,今年就撒手人寰。
生理學獎的獲得者卡米洛則開創了神經元學說,對于研究神經學有很大幫助。
這個學說有必要多提一嘴,因為人類對于腦科學的研究非常緩慢,明顯滯后于其他學科,即便到了李諭穿越前,也存在很多難以解決的困難。
而且關于包科學,還有一個一直以來非常困擾醫學界的疾病——精神病。
精神病的研究此后成了醫學史上的一個難以抹去的污點,諾獎都在這上面栽了大跟頭。
不僅西洋各國,國內此時對精神病也無所適從。
反正此后這上面還有不少要說道的。
至于文學獎與和平獎,分別授予了意大利詩人卡爾杜齊和調停了日俄戰爭的老羅斯福。
李諭大體介紹了每個人的生平以及貢獻。
尤其對物理獎、化學獎、生理學獎進行了比較細致的講述,考慮到國內讀者的科學素養還比較低,所以李諭做了很多解釋,導致文章寫得挺長。
但效果還是不錯的。
起碼讓很多人對科學產生了濃重興趣。
二十世紀初是科學大爆炸的時代,而且是各個領域都在突飛猛進,只要精心研究,肯定有一些優秀的國內科學家能做出更大的成績。
此后民國時期對大學教授又極為重視,科研條件雖然不如國外,但起碼科研環境還算可以。
希望大大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