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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席家的地位,頗有民國時期宋家、孔家的感覺,他們是老蔣的銀根。
當然席家也與宋家以及陳果夫、陳立夫家族有聯姻,反正這些人非常講究門當戶對,并且會想盡辦法保住家族地位。
只不過1929年席家的第三代家主被黑勢力盯上,暗殺了……當時是個非常轟動的綁架桉。
李諭甚至想到了后世李嘉誠兒子被綁架。
席家嫡系斷了,第四代年紀又太小,才不再掌控匯豐銀行買辦一職。
但50多年來已經積累了巨量財富。
匯豐銀行買辦的收人每年約5萬兩,后來達到10萬兩。再加上控制不少錢莊、票號,又搞了大量投資,席家堪稱目前上海灘第一金融世家。
李諭進入客廳后,已經六十五歲的席正甫起身道:“帝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咳咳!”
席正甫止不住的開始咳嗽。
看來他身體確實不太好了,李諭忙說:“老先生不用拘泥形勢。”
李諭見客廳中還有一個白人以及清廷的官員。
席正甫給他介紹道:“此人乃是歐洲丹麥王國的馬士基·穆勒。”
“穆勒先生你好,”李諭道,“正好兩個月前我還去過丹麥。”
如果稍微了解一點航運的肯定知道,后世十大航運公司之首就是馬士基集團。去過碼頭的肯定能看到好多集裝箱上的“MAERSK”標識,那就是馬士基。
只不過如今馬士基集團還是草創初期。
馬士基·穆勒道:“李諭院士,我聽過您的大名,您可是當今世界最優秀的科學家。”
李諭微微一笑:“過獎了。”
席正甫又介紹另一個官員:“這位是江南制造局會辦魏允恭魏大人。”
魏允恭道:“帝師大人,久仰久仰!”
李諭也拱手道:“幸會!”
魏允恭明年就會升任江南制造局的一把手,也就是總辦。
他編寫了《江南制造局記》,是后世研究江南制造局最為重要的第一手史料,也對于研究洋務運動及近代中國軍事工業的發展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李諭看桌子上擺著不少英文的貨運單以及款項交接單。
席正甫笑道:“正巧帝師到來,素聞帝師見多識廣,您能不能解決眼下我們遇到的一個難題,我們討論了一上午也沒有頭緒。”
李諭說:“但講無妨。”
一旁席立功招呼仆人端來上好的明前龍井,就算李諭不懂茶葉,一聞味道也知道不是凡物。
席正甫對魏允恭說:“魏大人,還是你講吧。”
魏允恭于是開口說:“帝師大人,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江南制造局采買了一批優質鋼鐵,按照西洋公制標準,共計5000噸。船經新加坡港時,也有過秤的貨運單為證。”
魏允恭從桌子上拿出一張新加坡港口出具的單子,上面還有英國人的簽字為證。
魏允恭是懂英文的,當年梁啟超創辦《時務報》,他曾一度充任該報英文譯事。
維新時期,還被兩江總督劉坤一保薦經濟特科,到達京城后,他看出風云變幻莫測,于是接受《時務報》所托,多方打探朝局變化的消息,及時電告或函告上海報館,充當了《時務報》耳目的角色。
所以此人在思想上還是比較新的。
李諭說:“貨運單沒有問題,請繼續。”
魏允恭接著說:“可如今鋼鐵運到上海港,再過磅,竟然多了十噸!馬士基先生就堅持按照多了10噸的價格付款。”
這種優質鋼的價格不菲,江南制造局明顯是想用來制造槍支武器。
江南制造局一直有著效率低下的毛病,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不會太當回事。但魏允恭是個比較較真的人,這么多銀子不能白扔出去。
席正甫補充道:“上海港卸貨的是太古碼頭,也是英國人的,所以兩份貨運單都是出自英國人之手,我們著實納悶,莫非他們搞錯了?”
李諭一聽就明白了,無非是個重力加速度問題,重量和質量本來就是兩個概念,但此時的人還真沒多少人搞明白。
于是說:“馬士基先生,我想你一定認為沒有中國人懂得什么叫做重力加速度的吧,跟不會有人懂得地球是個橢球形、不同地方重力加速度不同的知識?”
馬士基一時有點語塞:“我……”
如今的國際貨運沒有后世的嚴格規范,亂象很多,不過這種明目張膽欺負中國人不懂物理學的事,李諭確實看不下去。
席正甫和魏允恭同樣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加速度、又橢球的。
李諭見馬士基明顯不太服氣,立刻在紙上寫畫起來:“如果我沒記錯,新加坡的重力加速度數值是9.78左右,上海應該是9.8上下,看似相差不大,但一旦質量很大,就會有明顯差距。”
李諭隨手列出了一個等式,計算一下正好差了10噸。
“我想馬士基先生應該在丹麥國時學過這些內容。”李諭說道。
如今丹麥的教育普及已經非常高。
馬士基見被拆穿,并且李諭的本事心知肚明,只得放棄掙扎,但也不便直接承認,只得囁嚅道:“可能,可能是我忘記了,既如此,就按照5000噸計價。”
席正甫和魏允恭看到李諭輕而易舉讓馬士基心服口服,大為驚嘆:“果然是帝師!”
李諭心中卻喟嘆一下,不過是初中物理內容,如今卻能唬住這么多國人,嘴上隨口說:“舉手之勞而已。”
席正甫又說道:“帝師要興辦學堂,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如果先生需要,我手頭還有不少地皮,建點屋舍總歸不錯。”
李諭笑道:“沒有太大必要,基金會買的地皮已經不小。”
席正甫說:“帝師大人買到的是學校用地,以帝師的地位,總該在上海有座房子不是?正好我在靜安寺南邊兩里地的位置有塊地皮,我贈予帝師400平,您可以興建一座雙層別墅。距離學校不遠,也不會耽誤帝師的事務。”
李諭對上海還算熟悉,此時席正甫嘴里能說出來的地方,基本都是后世上海的核心地段。
他提到的位置,就在徐家匯東邊。
后世這條路的名字叫做東平路,但在清末民初叫做賈爾業愛路,是此前一名法租界總領事的名字。
1943年才以山東東平改為東平路(為了好區分,以后就直接稱它東平路吧)。
此后席家就在東平路修建了席家花園,是棟頂級豪宅,一直流傳到后世。
東平路可謂民國時期上海人心目中頂級的豪宅地段,這里綠樹成蔭、環境優雅、豪宅比肩。
席家花園在1號,此后老蔣和宋美齡的別墅“愛廬”則在9號,這是作為宋美齡出嫁的嫁妝,宋子文送給二人的。
而宋子文本人的別墅在東平路不遠處的岳陽路。
總之這一帶在民國時期可是上海不得了的地方。
當然了,對李諭而言,都是后事。
此時此刻,這半畝地皮的價值差不多幾百兩,在席家眼里根本就是毛毛雨,送給李諭當個人情。
畢竟目前租界還沒有輻射這么遠,大家誰也想不到以后上海發展一直在突飛勐進,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
即便沒有李諭的穿越眼光,但想到以后還能跟當朝帝師、榮譽進士、舉世聞名的科學家成為鄰居,席家也一百分愿意。
有錢人嘛,同樣喜歡往文化圈層上靠。
李諭推辭了幾句,見席正甫一直堅持,就不再客氣:“多謝席總經理!”
席正甫呵呵大笑:“我就喜歡別人叫我總經理,什么掌柜、買辦的多沒洋味。”
魏允恭也說:“帝師幫了江南制造局的忙,我也會記在心里。”
李諭隨口道:“不過一點小事,何足掛齒。”
馬士基見狀,感覺再待下去更加尷尬,于是說:“席經理,魏大人,我公司還有事,先行告退。”
席正甫也沒有刻意留他。
馬士基走后,魏允恭對李諭說:“雖然十噸鋼材的溢價,江南制造局擔得起,但就怕以后洋人知道我們無知后,繼續欺辱,這最讓人無法忍受!”
李諭明白魏允恭的心思,戊戌變法失敗后,此人就一心撲在制造局這種比較“洋務”的事情上,希望能夠強國。
李諭對他說:“經過此事,魏大人應該看得出,工業的發展需要理論的支撐,不然造出來的永遠是落后別人一兩代的產品。”
魏允恭長嘆一聲:“帝師說的是,如今制造局只能造出最普通的步槍,良品率還難以保證。上峰多次要求我們提供洋人同樣的槍支,我一直有個疑問,有沒有必要再采買新的槍支制造技術?”
現在江南制造局生產的槍,其實也是漢陽造。
當年買這個技術就被騙了,壓根不是張之洞他們想要的正牌德國毛瑟步槍。
如果再買,保不準還會被騙。
李諭搖搖頭說:“沒有必要,最好的技術是買不來的。但我想你們可以在管理上多下功夫,如果能夠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大量生產出合格的步槍,也未嘗不可。”
隨便一個現代人都明白,創新對于一個企業有多重要,而目前這些制造局,壓根沒什么研發能力,更不要提創新。
看到英國軍隊、德國軍隊的武器更先進,首先想到的還是買買買。
類比后世印度,軍隊武器都成萬國造,哪里買到最先進的了?印度幾乎成了國際軍購上最大的冤大頭,一美元從俄羅斯手里買來航母,結果又被坑進去30億美元的事聞名世界。
而此時,清廷就是國際軍購的冤大頭。
技術上的落后短時間難以彌補,管理上多少還有那么一點希望,就看他們能不能下狠心治貪治腐。
——額,可能也不是件容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