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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田翰還是不太服氣的,但這種事他知道要跟蹤很久,不是一蹴而就。
李諭不愿意搭理他,就讓他繼續關注吧。
后世很多商業項目其實也是要跟蹤好久才能成,一連跟蹤幾年的也不是沒有。現在的日本人又很軸,認準了的事是勸不動的。
多說一句,島田翰這家伙在十來年后竟然因為盜賣日本國寶被發現,畏罪自殺了。
雖然死不足惜,但想想日本對國寶的保護程度,再看如今的清政府,兩相對比簡直是讓人無語。
總之陸樹藩終究還是不忍立刻把藏書賣掉,多少再撐一段時間,也給了李諭他們一點緩沖時間。
就算是25萬銀圓,核算一下也要接近18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字。
李諭對這批書其實很感興趣。
如果以后能夠興辦大學之類的學校,藏書是絕對的好東西。
宋版書又是國寶級別的存在,非常稀有。
到了二十一世紀,全國宋版書不過六七千冊。
而且地方圖書館基本沒有,如果有一兩冊就不得了。比如歷史有上百年的山東圖書館,也僅藏5部宋版書;湖南圖書館多一點,有27部,估計身價在億元以上。
而皕宋樓就有將近200部宋版書,如果用冊來算,就是2700多冊!
可想而知其珍貴程度!
況且除了200部宋版書,陸家藏書還有元代的一百多部,最多的則是十來萬本明清刻本。
這是陸家上一任家主陸心源畢生心血,集合了好幾家其他藏書樓而得。
歷史上,1906年時張元濟也找過刑部尚書兼學部大臣榮慶,也就是所謂“旗下三才子”中的一人,希望朝廷可以撥款購買皕宋樓藏書,作為京師大學堂圖書館之基礎,然后建議最終未被采用。
看目前的形勢,這些藏書陸樹藩肯定是守不住了,都是國寶,無論如何,總比流落到日本人手里好多了。
島田翰走后,陸樹藩設宴招待了幾人。
張元濟向島田翰介紹了李諭,陸樹藩這才知道李諭竟然是這么厲害的角色。
陸樹藩舉杯道:“原來是當朝帝師,失敬失敬!”
好吧,在他眼里最重要的還是當朝帝師身份,而非李諭的科研成就。
然后陸樹藩又問道:“先生出過洋,他們和咱到底有啥不同,為何先生不愿讓日本人染指?”
李諭當然想說以后和日本之間那是血海深仇。不過對于現在而言,只是一場甲午戰爭,戰火基本都是在海上。雖然發生了旅順大慘桉,但日本非常壞,內田康哉早就買通了各路記者,除了少數幾個英美國內的大媒體,其他大部分報紙基本就沒有報道,而且日本一直對此百般掩飾。這件事差不多直到1935年左右才被孫寶田冒死查證得知。
就目前看,大家心中主要是因為輸了一場戰爭就割讓土地、大額賠款而感到憤恨,而且憤恨的主體主要還是指向了無能的清廷。
畢竟稍微研究研究就能發現這場戰爭本來就不應該輸,那時候小日本海軍真心不咋強。
后來的事陸樹藩肯定不知道,而且他本人在1926年就過世了,看不到后來日本人多惡。
李諭只好說:“現在日俄關系緊張,原因顯而易見就是兩邊覬覦東北,如果日本贏了,他們的胃口會越來越大,甚至想要吞掉全國。”
陸樹藩根本不信:“雖然本人并沒有去過沙俄,但也知道他們是西洋強國,日本一個東洋國家如何能贏?”
李諭說:“首先,不見得西洋國家都強;再者,東北距離日本太近,距離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則太遠,二者單就這一點來說,日本優勢是很明顯的。”
張元濟也訝道:“先生認為日本人會贏?”
李諭點點頭,但畢竟是事前分析,只好委婉道:“很有可能。”
幾人聽了心中五味雜陳,一個曾經的小小倭國如今竟然崛起到這種地步。
李叔同說:“有機會我也要出國瞧瞧,到底為什么會成了今天這樣子。”
飯后,為了顯示幾人的誠意以及財力,李諭和張元濟、李叔同又合計拿出一萬兩銀子作為定金,并簽下了契約。
如果到時候陸樹藩打定主意賣,就以總計25萬銀圓成交;如果生意轉好,不再出售,則退回定金。
陸樹藩對這個處理很滿意,也算是給了他一點時間和回旋余地。
李諭他們也并不擔心定金的事,因為陸樹藩無論如何也是個舉人,而且陸家在湖州還有這么大的家產。
陸樹藩嘆道:“本人不肖,無法保存先父所藏,如果可以,確不希望他們流失海外。”
陸家后來因為皕宋樓賣給日本人,被各界各種批評,他們自知理虧,從來沒有還過嘴。
李諭說:“留在國內,會轉至其他藏書樓或者圖書館,閣下如若想看,還是可以去看看的。”
陸樹藩說:“或許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湖州事畢,李諭要繼續前往武昌,張元濟和李叔同則返回上海。
李諭坐輪船沿著京杭運河到達長江后,再朔江而上。
好在現在內江航運公司的船都是輪船,動力足夠,不然開上去真不容易。
漢口早在1861年就開埠,各國租界已經建立,與外界聯系主要靠的就是內河航運。
一路上也要花幾日,李諭抓緊時間趕出了生物學的入門講義,內容倒是還滿意,唯獨可惜的是沒有好的照片當插圖。
湖廣總督府衙門設在武昌,就在長江邊上,今天武昌造船廠那。
碼頭離著也很近,隔江不遠就是漢口租界區。
李諭下了船,直接前往總督府,路程也不遠。
總督府當然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
兩個兵丁把門,看見李諭就攔住了。
“什么人?”兵丁問道。
李諭說:“本人李諭,受張大人請托,特來拜訪。”
李諭拿出張之洞寫的信,遞過去,“你們看。”
可惜兵丁并不識字,拿著信有點為難,也不知道真假,好在這時候有個人走了過來。
兵丁道:“華大人,您來了。”
過來的是華世芳,他問道:“香帥在府上嗎?”
兵丁道:“張大人在的,我給您通報一聲。”
李諭連忙叫住那個兵丁:“哎哎哎,你連著給把我也通報一下,我叫李諭,別忘了!”
華世芳一驚:“你是哪個李諭?”
李諭攤攤手:“這名字很常見嗎?”
華世芳竟然掏出了一本第一版《分形與混沌》,問道:“是這個李諭?”
李諭訝道:“你怎么會有這本書?是我寫的,沒想到國內會有第一版,我記得發行并不多。”
“我的天,”華世芳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諭,“還真是你?”
李諭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華世芳說:“在下華世芳,字若溪,之前是自強學院數學教習。”
“原來是華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李諭,字疏才。”李諭也自我介紹了一下。
華世芳是華蘅芳的弟弟,也是一名數學家,研究的領域主要是數學中的連分數。這是目前數學研究里的一個熱門,后來大名鼎鼎的印度之子數學家拉馬努金玩得最六的也是連分數。
也不知道為啥近代數學家怎么這么多姓華的,后來的華羅庚更出名,而且他們離著還挺近:華蘅芳是江蘇無錫人,華羅庚則是江蘇常州人,兩市緊挨著。
華蘅芳在去年已經過世了,另一位與他早年在張之洞麾下共同搞科研的化學家徐壽先生也已過世。
“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你,”華世芳接著對兵丁說,“你們給香帥說一下,京師李諭到訪,貨真價實的!”
兵丁這才應允而去。
華世芳笑道:“先生不要見怪,香帥素愛懂西洋科學之人,給的待遇又高,許多冒牌的過來濫竽充數。”
李諭也笑道:“沒關系,謹慎點正常,畢竟是總督府。”
張之洞屬于不貪的那種人,而且是晚清時代有數的幾個給慶親王奕劻賀壽一分錢不送的。另一個不送禮的已經見過,就是如今京師大學堂校長、管學大臣張百熙。
不過維護官場花銷依然很大,張之洞一年收入估計也就兩萬兩左右。
作為對比,一個縣令的年收入也要兩萬兩,這還是比較清廉的知縣,百姓都稱好的那種。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真不是白說的。
因為清政府真的是腐爛貪腐到根上了,一個縣令算上養廉銀,正常收入差不多1500兩,但根本不夠花。因為每年養著一大家子、各種師爺,另外最大頭的打點關系、請客送禮就要花一兩萬兩。
至于錢從哪來,當然只能是可憐的、赤貧的百姓了。
張之洞和左宗棠屬于非常清廉的,作為封疆大吏,比一個知縣高了好多級,收入竟然一樣,說明基本上只靠正常的養廉銀和年薪而已,基本沒有任何貪腐。
華世芳對李諭說:“我對先生真是說不上的敬佩,早就想見一面,也是我給香帥建議寫信讓先生來一趟武昌。”
然后他又端起那本《分形與混沌》:“從報上得到消息后,我就托人費了好大勁才搞來一本。這本書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簡直是令人拍桉叫絕。”
李諭說:“能搞過來確實不容易,不過這本英文版中有一些詞匯是我新創,可能看起來有一些吃力。”
華世芳點點頭:“是啊,好多地方我研究了數遍才看懂,就是因為詞匯問題。”
李諭說:“后續我會委托商務印書館刊印一批中文版,先生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華世芳高興道:“那真是太好了!現在有本數學書真是太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