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薪停下了腳步，目光直勾勾地凝望著隧道最深處的一幕。
無數粘糊堅韌的筋膜將巨大的空間變成了血淋淋的盤絲洞，一根根血管般的畸形組織貫入巖壁或地面，時而鼓起時而癟縮，似乎在吸食大地的力量。
數以萬計的血管都連接了同一個源頭。
那是一顆猶如螺類吸附在穹頂的碩大血肉之物，層層疊疊的肉膜構成了類似繭的形狀。
它像心臟那樣劇烈跳動，表面一根根凸起的血管隨之震顫，沉重的壓迫感伴隨聲音一點點地彌漫開來。
充盈的元素圍繞血肉巨繭盤旋，飛蛾撲火般涌入其中，成為巨繭孵化的養料。
“這是夏彌在孵化完全體么？”楚薪收斂氣息踱步一圈，并未找到芬里厄的身影。
這里毫無疑問是大地與山之王的尼伯龍根，山王自然也是雙生子，智障幼稚的哥哥芬里厄，化身夏彌的妹妹耶夢加得。
他倆的名字與北歐神話里的巨狼、世界之蛇一模一樣，顯然，神話角色的原型就是他們。
“難道？”
楚薪盯著體積大得過分的肉繭，隱隱猜到了什么。
也就是這一瞬，巨繭的心跳慢了一拍。
噗——
一對鋒銳的利爪從內到外地撕開了一層層肉膜，一頭猙獰的怪物咆哮著從裂縫中鉆出，宛如羊水的粘稠液體瀑布似的流淌而下。
滿是骨凸的龍頭赫然有著兩對上下排列的黃金瞳，頭頂的龍角彎曲得像是盤羊，又像是兩柄可怕的彎刀。
又粗又長的脖頸將頭顱、軀干相連，從臉頰兩側開始，就有嶙峋的鱗甲骨刺向后蔓延，包裹除開腹部的全身，最后延伸至長尾末端的錘狀外骨骼。
通體是妖異的青黑色，偶有銀白的紋路覆蓋在鱗片上，給予了點綴的美感，增添了幾分蘊含了危險的柔美，而整體視覺上的質感介于花崗巖和金屬之間。
從頭到尾的長度約為一百八十米，比完全體的楚薪都更勝一籌。
體格像芬里厄，但絕非單純的芬里厄。
因為那四只眼睛里沒有智障兒童的清澈光芒，有的是警惕、殺氣、怒意、忌憚等等復雜情緒。
更像是夏彌，不對，應該是耶夢加得。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抱歉，打擾了你們兄妹倆的融合。”楚薪皮笑肉不笑地道。
根據他的判斷，耶夢加得吞噬了芬里厄的意識，正與他的身軀進行融合，一旦完全成功，權與力合璧，便會成為比肩白王的超進化體——死神海拉！
雙生子都對彼此充滿了熾熱的情感，諾頓寧愿與康斯坦丁一同死亡也不愿吃掉弟弟，所以耶夢加得究竟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抗下了多深的痛苦。
而楚薪并不知道，正是他在東京的肆意妄為帶給了耶夢加得巨大的壓迫感與危機感，讓她意識到時代的動蕩已經開始，世界的格局或許又要改變，再不做出改變只會重蹈覆轍，進入又一輪死亡沉睡，千年后又在一個陌生世界醒來。
所以耶夢加得回到了這里，淚流滿面地將毫無防備的親哥哥重創，撕開皮肉，鉆入他的胸腔，代替了他的心臟。這一過程，芬里厄盡管痛苦地哀嚎著，可他乖巧地盯著妹妹，沒有絲毫反抗。
而后是漫長的結繭，只要在這無人知曉的巢穴安靜度過這段時間，便可以最強的姿態破繭而出，如諾頓那樣在天地之間無所顧忌地泯滅萬物。
可眼下，楚薪居然找到了這。
感受到巨大威脅的迫近，融合被迫中斷，不這樣做的結局只有死路一條，給別人做了嫁衣。
耶夢加得無比憤怒，她不希望弟弟的死亡功虧一簣，帶著弟弟的夙愿翱翔于天際才是唯一的慰藉。
“融合度僅達到50，”耶夢加得凝重地俯視著蠢蠢欲動的楚薪，心中殺意溢出，“殺他，足夠了，若是再吞噬掉諾頓的身軀，白王復活我都無所畏懼。”
此刻的她，不是單一的芬里厄或耶夢加得，而是50·海拉。
用半步超進化體形容更加貼切。
嗡轟！
耶夢加得一口沖擊波噴出。
言靈·蓋布之怒。
楚薪瞬間變為完全體，也是大嘴一張，灼烈火束如火山噴發拔地而起。
言靈·普羅米修斯。
咚——
只是第一波接觸，便引發了洶涌澎湃的元素亂流，形成了奔騰的熱風。
“言靈·山印！”
耶夢加得還在適應這具半成品的新身體，故而沒有急著與楚薪近戰肉搏，而是保持一段距離扔遠程言靈。
地元素聚集，一道灰沉沉的龍文符咒隨之浮現，足有足球場的面積，如泰山壓頂懟向楚薪。
“撤銷！”
楚薪一飛沖天，使用君王權限將其直接解除，形成言靈的地元素瞬間潰散。
這便是同級龍族之間的特權，其實更像是一個黑皇帝尼德霍格故意為之的bug。
“言靈·君焰！”
楚薪扇動雙翼，燃爆的烈火涌向耶夢加得。
“撤銷！”耶夢加得也用龍文大聲呵斥。
然而，君焰依舊熊熊燃燒，聲勢不減地在她身前爆炸。
“怎么會？”耶夢加得雙翼一振便以超音速躲閃開來，盡管沒有被擊中，可兩對黃金瞳里流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意識到眼前的諾頓哥哥有些不對勁。
她哪里知道，卡牌系統已經對楚薪的元素親和度進行了強化，同級別的龍族根本無法實現權限撤銷，就算是更高一級的，也對楚薪的火系言靈束手無策。
她目前雖然是半步超進化體，可根源還是四大君王，僅僅是肉身強度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在耶夢加得愣神的片刻，老辣的楚薪便來回閃掠，一個出其不意地來到她的后上方，空中扭轉三百六十度后狂暴甩尾。
若是單純的哥哥或妹妹，定然難以預料和反應，可這是50的海拉，各項素質都有所增幅。
耶夢加得不退反進，同樣向上甩尾。
兩聲音爆一上一下地炸響，隨即殘影交錯纏繞。
砰砰砰！
兩股對抗的蠻力導致飛行失衡，他倆當即糾纏在一塊重重地撞在巖壁上。
耶夢加得的體積與重量都在楚薪之上，所以撞擊后保持著男下女上的騎乘體位，耶夢加得緊緊壓著楚薪，強勁有力的雙腿鉗制禁錮在他的胸腹兩側，還用長尾纏住他的下半身，末端的尾錘掄向楚薪的后脊梁。
正所謂上下開弓，她同時揮舞雙臂，龍爪如開鑿大地的挖掘機，一下又一下轟向楚薪的腦袋。
不僅如此，她趁著暫時壓制的機會，開始吟誦龍文，準備貼臉釋放言靈。
“言靈·青銅御座！”
“言靈·熾！”
但楚薪比她快一步，先是強化身軀，令自己面對耶夢加得的拳拳到肉也能毫發無損，然后一發沖擊波式的爆發火浪將其從自己身上掀飛出去。
轟——
楚薪幾乎與火光保持同一速度，他追上了耶夢加得，在她憤怒的注視中揮出了龍爪。
爪尖泛起深邃的血光，似乎附著了某種劇毒，此乃序列號47的言靈·深血，效果正是讓自身產生毒性。
“言靈·玄巖盾！”耶夢加得急忙厲呵。
一面巖石巨盾的雛形凝聚。
“撤銷！”楚薪言出法隨。
巨盾分解消散。
“你！！！”后者暴怒。
楚薪鋒利的爪刃劈斬在耶夢加得的胸腹上，當場濺射出大量滾燙的龍血，四道猙獰的傷痕從左至右。
相比疼痛，耶夢加得更感到憋屈與煩躁，明明都是半步超進化體了，依靠肉身力量輕易壓制楚薪，卻萬萬沒想到在言靈方面吃了大虧。
幾秒后，她胸口的可怕傷痕愈合如初，深血的毒性并未造成什么影響，而她在楚薪身上留下的傷勢也已經消失不見。
這便是龍王級的再生能力，正是因為種種因素，王與王的戰爭無比持久，搏殺百年都不無可能。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耶夢加得發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勢，自知言靈陷入劣勢的她緊緊把握肉體的優勢，一刻不停地與楚薪近戰肉搏，將四肢雙翼一尾的龍軀發揮到了極致，每一處肢體都是極致的殺器。
隨著他們戰斗的愈演愈烈，掀起的元素亂流也迅速地演變成風暴，隧道里已經掀起凌厲的狂風，密集的粗大裂縫爬滿墻壁和地面，空氣灼熱干燥到了能把人類的肺燒焦的程度。
嗡嗡嗡！
依靠元素和煉金術構建的尼伯龍根持續受到沖擊，呈現出不穩定的狀態。
完全沉浸于戰斗的楚薪和耶夢加得渾然未覺，直到尼伯龍根徹底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煉金術式瓦解，維度崩壞，回到現實空間。
壓抑積蓄的元素風暴瞬間有了發泄口，頃刻間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嘭——
震天動地的爆炸在地下出現，這條地鐵線路剎那就被奔騰的火浪所填充，停放的列車盡數燃爆。
地面在耶夢加得的弱點重擊后紛紛皸裂凸起，然后猛的向地表爆裂，多余的能量繼而爭先恐后地順著大地的縫隙擠出。
轟隆隆！
路面的街道先是四分五裂式地高高騰起，接著齊刷刷地向下凹陷，周圍的房屋等建筑物接連傾塌進持續擴大的地坑之中。
如此動靜，凌晨時分的城市頓時燈火通明，巨震讓無數車輛的警報響個不停，家家戶戶的人們都心臟狂跳地打開燈和窗戶向外眺望，琢磨是不是老鷹的洲際導彈打過來了。
可當他們的目光高度統一地聚焦在天空時，所有人的腦中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大爺的，那特么是個什么玩意兒？
一頭近兩百米的巨龍展翅高飛，驚天動地的龍吟響徹夜空，將這座大城市的所有居民都從睡夢中驚醒。
嗚嗡！
又一頭暗紅色的巨龍攜著實質的烈焰升空，拖拽出一條炫麗的流光綢帶，與那青黑巨龍悍然相撞。
咚——
僅僅是單純的肉體碰撞，便激蕩出元素風暴，以可見的環狀沖擊波向四周波及了上千米，地面的車輛樹木都被卷上半空，全部窗戶此起彼伏地清脆破碎，在這浩大的聲勢之中，人類的驚呼顯得十分渺小。
很快，凄厲的防空警報響徹全城上空。
與東京不同，沒有出現屏蔽網絡信號等情況，相應的逃生避難視頻在網絡和電視上第一時間播放，因為這是各國與卡塞爾學院達成一致的要求之一，沒有必要刻意追求所謂的保密性，畢竟人類無法約束龍王如何行事，事已至此，昂熱等人也做出了妥協，是時候舉全人類之力抗衡龍族，直到將所有龍趕盡殺絕。
事實證明，如今的局勢再強的保密措施都如同一張薄紙，一戳就破。
遠處的天際泛起魚肚白，藍調時刻的蒼穹之中兩大君王仍在生死搏殺，迸發四射的元素光輝好似璀璨星辰，虛幻得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一方熾熱暴戾如同火焰的裁決者，一方深沉威嚴如同山岳的審判者。
無論是裁決還是審判，他們對于人類都是嗜血屠夫、毀滅怪獸，盡管一直在高空激戰從未落地，可下墜的流火、爆裂的波紋仍然對高樓大廈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而且，楚薪和耶夢加得并非一直杵在一個地方，而是一邊極速飛掠，一邊趁機襲殺，偶爾甩個言靈過去。
所以，不知不覺間，他們就飛離了京城，一路向著東北方而去。
飛躍了一片海洋，又抵達了另一國的陸地，最終來到了一座現代化的大城市。
首爾！
嗖——
高空之中，楚薪又一次噴出普羅米修斯。
數千米外，耶夢加得極限拉扯后擦著火束閃避。
火束衰弱后呈多個段落式墜向城市的大街小巷，其中一束好巧不巧地落在一座院落里的小別墅上，十幾個召開緊急會議后準備撤離到安全地帶的中老年人穩穩當當地被火焰吞沒，懵逼到吭都沒吭一聲。
隔壁內閣表示棒死了，不愧是一衣帶水的鄰居！
于是乎，作戰計劃的指揮權便移交給阿美瑞卡的駐軍，以及卡塞爾學院的執行部。
學院，會議廳。
眾人望著播放“特效大片”的大屏幕，對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面深感無奈。
要知道，東京的傷亡人數都還沒準確統計出來呢
“和諾頓打得難舍難分的是哪一頭龍王？”昂熱看著實時直播，蹙眉道。
“亞洲分部的專員已經奔赴現場了，根據對現場的元素采集與分析，再根據古文獻比對，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大地與山之王！”曼施坦因有條不紊地回答。
“附近的專員全部趕過去了，已經和當地的軍方取得了聯系，這將是我們的首次聯手作戰。”校長秘書說道。
“不著急，”眼中閃著金光的昂熱開口道，“先讓兩大君王魚死網破，我們只需一個合適的時機撒網收割，然后漁翁得利！”
“你說的沒錯，這是一次無比寶貴的機會，若是運氣好，大概率能夠一箭雙雕！”副校長守夜人同樣面露激動。
這些個歐洲老紳士，個個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符合語境的成語層出不窮
畢竟有了好幾個國家機器的軍事援助，他們的底氣足了不少，無需擔憂龍族秘密公之于眾后，也沒了以往的諸多顧忌，作戰風格變得大開大合。
“執行部新任臨時部長趙狛已經抵達仁川機場，正帶領五十位專員前往臨時作戰基地，他向學院申請與軍方共享關于諾頓的所有信息。”校長秘書忽然道。
“允許。”昂熱沒有猶豫地點頭道。
經歷了拉瓦格作戰、東京作戰后，執行部可謂元氣大傷，身經百戰的精英都快死絕了，好在剛畢業的學生們有九成都加入了執行部，這撥新鮮血液緩解了執行部的用人之急。
而這新任臨時部長趙狛是戴伯格的戰友，也是一位雷厲風行、經驗豐富的硬派人士。
“又一龍王蘇醒了，諾頓的肆無忌憚，果然加劇了世界的動蕩，”昂熱望著窗外，幽幽地道，“我有一種預感，不管誰輸誰贏，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似乎就要在我們這一代迎來終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