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武元年九月,魏延帶領著親軍順游而下來到了武當縣外。
那日在得知糜旸要將他調防時,魏延的心中是有著很大的不忿的。
他第一次見糜旸時,糜旸還只是一個偏將軍,官位遠在他之下。
可是沒想到時間還未過多久,糜旸竟然因為西城之戰,徹底成為他的頂頭上司。
當糜旸是偏將軍時,魏延還會因為長輩的身份,對糜旸的公安一戰有著一種如長輩般的贊賞。
但現在當身為晚輩的糜旸爬到他頭上時,哪怕魏延心中清楚糜旸能得到如今這副地位,靠的是他的實力,但是他的心中還是有著不忿。
這種不忿的由來大部分來自于魏延十分自我的性格。
但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層原因。
他在不忿糜旸可以輕而易舉,取得他苦求不得的一切!
當初他通過獻子午奇謀得到劉備的贊賞,從而從一牙門將軍一躍成為漢中都督,此事引起全軍極大的震驚。
漢中都督的地位不用多說,而魏延之前資歷、戰功、威望完全都不夠格擔任一鎮都督,所以他的升遷才會引起極大的爭議。
說白了,就是大家不服他。
雖然后來因為他的豪言,暫時將大軍中的輿論給壓了下去,但那是大家看在劉備的權威上。
在諸將的心中,魏延還是功不配位。
正因為他沒有足夠的戰功匹配他的地位,所以當法邈帶著劉備王令到達漢中時,哪怕他治兵有方,但是他的兵權還是很快被奪走。
也正因為此,令諸將不能心服的魏延在對糜旸表示不敬時,才會引起諸將的集體不滿。
說句更直白的話,在魏延功不配位的情況下,大家只把他當做一位“幸臣”而已。
因為大家的這種印象,再加上魏延那十分糟糕的性格,才讓他落到如今為漢中諸將所抵制的地步。
亂世之中,一切以戰功說話。
就如糜旸,論資歷糜旸比魏延還低。
論年紀,糜旸更是一眾宿將的晚輩。
而論與劉備的關系,糜旸才更像是一位幸臣。
但因為他屢立戰功,所以他如今取得這般高的地位,可是令人心服口服。
只是在知道糜旸的立功經歷后,才會讓魏延心中的不忿更甚。
糜旸一開始的經歷與他太相似了。
當初糜旸是因為獻策為關羽所看重,從而獲得駐守公安的重任。
當時的公安之與荊州,不就是如今的漢中之與益州嗎?
但可惜的是,糜旸通過駐守公安一鳴驚人,從而令世人皆知糜郎之名。
但他魏延駐守漢中以來,卻一直沒有讓他展露頭角的機會,從而讓他一直處在功不配位的質疑中。
這種質疑甚至能流傳到千里之外的建業中,可見諸將心中對魏延的質疑有多深。
魏延雖然性格孤傲,但他的智商是不低的,這種早已經在諸將心中流傳的質疑,他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他當初才想糜旸支持他的子午谷奇謀,好讓他有立功的機會。
但是可惜魏延沒有等來立功的機會,卻等來與他有著相同起點的糜旸,一步步立下功勛,最后徹底超越了他。
目前糜旸所擁有的,正是他一直以來所夢寐以求的。
而在魏延的心中,糜旸之所以能取得如今這番成就,除了他自身的才能之外,還因為他比自己多了一番運勢。
只要哪里有糜旸,哪里就有敵人,這種運勢是他不具備的。
糜旸的存在就像一面鏡子一般,他的步步高升似乎就在映照自己的種種不順心。
現在糜旸又將他調離他視為立功寶地的漢中,這讓魏延心中對糜旸的不忿,更加深幾重。
懷抱著復雜的心情,魏延陰沉著臉來到了武當城外的軍營中拜見糜旸。
早在魏延即將到達武當城外時,糜旸就通過探子知曉了他的行蹤。
因為糜旸想讓魏延留在軍營中,所以他便提前讓人傳令魏延不用入城,他會在軍營中接見他。
當魏延領著千余親軍進入軍營中后,早就等在軍營門口的軍官在核查過魏延的身份無誤之后,便帶著魏延朝著糜旸的主帳走去。
在前往糜旸主帳的一路上,魏延仔細觀察著大營中的布置。
他并非是有不軌的企圖,只是這是他從軍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
在觀察之下魏延發現漢軍大營中雖然人數不多,但是營壘之間布置的井然有序,又攻防備至,可謂是毫無疏漏之處。
這讓魏延暗中點點頭。
雖然魏延對糜旸是有著不忿,但是他對糜旸的能力是并無質疑之處的。
畢竟鐵一般的戰功擺在那里,魏延并不是不能接受現實之人。
在軍官的帶領之下,魏延很快就來到了糜旸的主帳所在。
當魏延進入糜旸的主帳之時,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糜旸,以及他身邊由一名小將握持著的節杖。
那根節杖便是劉備賜予糜旸的,操有戰時一切生殺之權的信物。
在看到那根節杖后,魏延的眼神一凝,隨后他便用審視的目光朝著在座的諸將看去。
他發現在座的諸將中,有著許多生面孔,想來這是都是糜旸的嫡系將領。
但相比于大多數的生面孔,魏延還是看到一些熟悉的臉龐。
例如馮習。
馮習投奔劉備的時間與他相差不遠,而在他成為漢中都督前,馮習的戰功還隱隱在他之上。
只是就算見到老熟人,但是魏延也當做沒看見,他黑著一張臉來到糜旸身前對著他一拜道:
“延拜見左將軍。”
在糜旸面前,魏延收斂起一些狂傲的性格,畢竟天子符節就在糜旸身邊呢。
看見魏延沒有整出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糜旸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昨日法邈的奏報先一步到達糜旸手中,糜旸從法邈的奏報中得知了,魏延那日在接到他軍令后的表現。
法邈之所以會在奏報中如實將魏延的表現告知給糜旸,是因為他想給糜旸打個預防針。
在法邈的言語之中,有著為魏延說好話的跡象。
他告知糜旸魏延乃是有才能的人,就是性格過于倨傲,所以他希望糜旸能對魏延多些寬容。
這也得虧是性格較為溫和的法邈,要是法正在世魏延敢在他面前那么做,可能早就被法正押回成都法辦了。
因為有著法邈的提前稟告,所以今日糜旸在接見魏延時,特地將劉備賜予的節杖拿出來。
現在看來,節杖還是有用處的。
只是魏延雖然行禮對糜旸參拜,但他臉上的那副陰沉不愿,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
面對著魏延的參拜,糜旸一時間并沒有有所反應。
而因為糜旸沒有對魏延的參拜做出回應,所以魏延只能一直保持俯身的姿勢。
若糜旸只是一會兒未讓魏延起身,魏延還能理解。
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糜旸還沒有讓魏延起身,魏延臉上的不滿之色開始變得濃郁起來。
魏延以為糜旸是在故意打壓他。
本來他突然被糜旸調來武當,他就一肚子氣。
在他看來關中曹真進犯漢中在即,這時候糜旸將他突然調離漢中,很明顯是在故意針對他。
現在糜旸又當眾給他難堪,這讓性格粗勐的魏延怎么能忍。
可是在魏延正要發作的時候,糜旸的話卻突然傳來。
“文長認為曹真此番,會出兵幾何犯我漢中?”
魏延乃是一個喜愛軍事的大將,本來他都要發作了,但是他聽到糜旸問他心心念念的漢中防務的事,他立馬就將心中的不滿壓下來。
“現今正值關中麥種時期,曹真雖有武略,然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況且當今正值漢中雨季時分,自入秋以來,漢中便陰雨連綿,關中四道大多泥濘難行。”
“當此之時,曹真縱算有大舉入寇之心,恐所舉兵力最多不過兩萬。”
聽到魏延如此說,糜旸不置可否,他繼續問魏延道:“那依文長之見,我所作之漢中防務如何?”
面對糜旸的詢問,魏延思考過后言道:“左將軍之防務布置,大多依漢中地勢而行,我軍分別據險而守。
若是曹真所率兵力不多,我軍足以守備漢中無憂。”
雖然那日魏延沒有聽完糜旸的防務布置就離開了,但是事后擔心漢中防務的他,還是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糜旸的具體布置。
在魏延看來,糜旸的布置很妥當,再加上有著吳懿這樣的經驗老將駐守,漢中的安危是無須太過憂慮的。
在魏延連續回答完兩個問題之后,糜旸最后對著魏延問道:
“那文長認為,相比于擊退本就無有多少兵力的曹真所部,若是我軍能擊退由曹丕親自率領的洛陽中軍,哪項功勞更大?”
聽到糜旸這么說,魏延一下子抬起頭,用熱切的目光看向糜旸。
這還用比較嗎?
在之前糜旸探知曹丕有可能會親率大軍來臨后,為了不引起人心動蕩,所以這件事他并未廣泛傳播。
在漢中失去兵權的魏延,當然不知道這事。
現在在他知道這事后,心中立功的渴望當即布滿了他的內心。
這時候魏延心中對糜旸的不忿,已經在他渴望立功的心情之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要能立功洗涮他身上的質疑,讓他揚眉吐氣,那么聽從糜旸的命令又何妨?
這時魏延不知道的是,在糜旸的一步步引誘下,他對于糜旸的心態也在悄然間發生著變化。
剛剛他可是還想著抗拒糜旸的。
在看到魏延用熱切的目光看向他時,糜旸卻止住了話語。
他接下里既不說具體謀劃,又不透露關于曹丕大軍的進一步消息,他只是以魏延舟車勞頓為由,讓魏延好生下去休息。
可是這時魏延哪里還有心思去休息。
往日之中,他所受的質疑太多了,這讓性格孤傲的他,心中一直憋著一股氣。
現在眼見有一個可以洗涮他身上所受質疑的機會,他怎么能就此輕易放過!
魏延趕忙朝著糜旸的所在上前幾步,但他還未走幾步,卻已經被糜旸的親衛抽刀阻止。
魏延又犯了沖動的毛病了。
魏延看著坐在主座上的糜旸,見他并沒有再說什么的舉動。
這時哪怕是心中焦急無比,但他最后也只能依依不舍地退下。
糜旸畢竟是他的主將,況且糜旸現在又給了他希望,他不能不聽糜旸的。
在魏延離去后,糜旸揮手讓大帳中的諸將都先下去。
在眾人都離去之后,糜旸取出當初法正留給他的《正謀實錄》,他翻開其中的知人一章。
這章中開篇第一句話便是:主將之法,務覽英雄之心。然人未易知,知人未易。......
法正在這一章中,詳細講解了身為主將的第一要務是什么,那便是要懂得用人。
唯有知人,才能用人。
唯有用人,才能讓人盡其才,從而集齊眾人的力量,讓大軍立于不敗之地。
但是法正亦在這章中點明知人的不容易。
因為人心難測。
只是這點對于一般人來說是不容易,對穿越者糜旸來說,有時候卻是容易的很。
因為他頭腦中記載著許多名人的一生經歷、評價、
當然人都是會變得,而且人很容易隱藏真正的自己。
所以糜旸不會武斷以人的一生,來論斷他在某一個具體時期的內心。
于是他剛才還采用法正所教授的,“微察問之,以觀其辭;誘之以利,以觀其色。”這個方法來判斷魏延現在的心思。
在心中有著推測,及方才的判斷之下,糜旸大致得知了魏延如今的心思是什么。
那便是求功若渴。
只要知道一個人心中所求的是什么,那么才能更好地掌控他。
魏延的性格已經定型了,就算讓劉備來也無法改變魏延的性格。
但是魏延是有才能的。
對于這樣一個有才能的,若僅僅因為他的性格原因便棄之不用,未免有些可惜。
所以為了能夠用好魏延這把利刃,糜旸就必須要先學著掌控住他。
若覺得糜旸僅僅是因為忌憚魏延的性格,才將他調來武當,那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糜旸現在的目標是整個北方。
所以他必須要集結一切能集結的力量,若非如此他來日怎么干翻國力昌盛的北方。
這才是目前他這個身份,應該所處的格局。
至于糜旸在調動起魏延的求戰之心后,卻又為何突然打住話語,那是因為魏延的性格雖然改變不了,卻需要打磨。
給他希望卻又不告訴他下一步的行動,以魏延求功心切的性格,接下來他肯定會加倍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
只要魏延一這么做,那么他就等于在無形之間自動代入了糜旸下屬的身份,為他出謀劃策。
萬事開頭難,一旦魏延有了第一次,在時間的潛移默化之下,魏延就會慢慢接受這個現實的。
只要魏延渴望立功的心思有多深,他代入糜旸下屬身份的速度就會有多快。
隨后糜旸從桌桉上拿起剛剛收到的一封情報,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丕鵝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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