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耀東聽著大家都匯報,基本都在起網了,要么已經停工了,也放心了不少。
這種大霧天氣還是不要作業的好,而且大家的漁船都離得不遠,底下的網隨便一張都是幾百米,而海面上可見度太低了,又有大霧干擾信號,探測不及時,萬一纏繞在一起,那就是兩張網的損失。
漁網的損失是小,個把月出不了海,那損失就大了。
他想了一下又繼續道:“我要是不在,你們遇事就各自商量著解決。安全第一,其他都往后排,寧愿不賺,也得把安全擺在第1位。”
“收到。”
“大霧干擾,信號斷斷續續,時靈時不靈,萬一失聯一時也不要太過擔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這霧氣總會散去的。只要想一下其他漁船就在自己周圍,就不用太過擔心。”
一個個都算是剛來深海,除了參與海上訓練退伍兵,一般人也都會心里沒底。
信號斷斷續續的,大家回復也斷斷續續的。
葉耀東該安撫的也安撫了,應對措施也說了,接下去就看他們等會遇到的情況了。
他現在啥也看不到,探測儀畫面也都是糊的,探照燈的能見度也有限,只能緩慢的前進摸索,看看啥時候能走出這一片大霧,希望這一片大濃霧覆蓋的范圍不要太廣了。
甲板上的工人在知道大霧后,早就全部都跑出來站在甲板上憂心忡忡的看著周圍海面。
有的也打上了手電筒,都挺擔心的,生怕出啥意外,畢竟海上風險本來就大。
有的年長一點的早就心慌的去船艙拜媽祖,求媽祖保佑了。
漁船航行了好一會兒,霧卻沒稀薄,反而能見度更低了,像一塊浸透了水的厚棉被,嚴嚴實實地捂在海面上,能見度縮到了船頭就模糊不清。
東漁一號仿佛航行在煮沸的牛奶里,只能依靠雷達和GPS的微弱光點,在無邊的白茫茫中緩慢地摸索前進。
甲板上濕漉漉的,欄桿和纜繩都掛滿了細密的水珠,連駕駛艙前面的擋風玻璃也都布滿了水珠。
葉耀東讓雨刷刮了一下就又恢復了清晰度,但是漁船前方照舊霧氣粘稠。
他盯著屏幕,耳邊聽著對講機里的斷斷續續傳來其他漁船的交流聲,精神都有些緊繃。
現在有的漁船也被大霧覆蓋了,有的網還沒收上來,霧就來了,只能抓緊時間收網。
對講機里頭都是各種嘰嘰喳喳的交流聲音。
這種天氣,最怕的就是看不見的礁石或者莽撞的船。
汽笛在鳴,著能防止莽撞的漁船,但可防不住礁石,畢竟雷達信號現在很弱,啥也探測不到。
突然,一直站在甲板上的工人咦了一聲,指著船舷外那片混沌的白色:“你們看!水下面動靜不小啊!”
大伙兒湊到窗邊,努力分辨。濃霧雖然遮蔽了遠方,但貼近船舷的海水卻異常活躍。
不再是平日的深藍或墨綠,而是翻涌著一種奇特的、帶著銀光的渾濁。
無數細小的氣泡不斷從深處冒上來,在水面炸開,發出密集的“啵啵”聲,像開了鍋似的。
“嚯,底下有東西!”經驗豐富的漁民喊道,眼睛亮了,“動靜不小,怕不是個大魚群!”
話音未落,一個意外發生了。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個銀亮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從翻騰的水花里彈射出來,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咚”地一下,結結實實地砸在濕漉漉的前甲板上!
是條半米長的馬鮫魚!
它在甲板上徒勞地扭動著銀光閃閃的身體,鰓蓋急促開合。
甲板上的工人們眼睛都亮了,
“馬鮫魚?”
“哈!魚自己蹦上來了?”
“這都可以啊?”
大家又驚又喜地叫出聲。
這像是個信號。
緊接著,“啪!啪!啪!”
接二連三,又有好幾條大小不一的魚——有馬鮫,還有些閃著藍綠色鱗光的鲹魚——像失控的小炮彈一樣,從翻騰的海水里躍出,爭先恐后地往船上蹦。
有的砸在甲板上,有的撞在船舷上又彈回海里,還有的運氣不好,直接摔進了堆在角落的空魚筐里。
原本夾板上緊張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笑聲和驚呼。
葉耀東他們也發現了甲板上的動靜,他讓船長出去看一下。
船長只是出去了片刻就又返回來,并且臉上也掛上了輕松的笑,不像剛剛皺著眉頭,一臉凝重。
“是有魚蹦上了船,還都是大魚,他們正在底下撿魚呢,有馬鮫魚鰺魚,我看著都不少。”
“也好,省得大家幫不上忙,又只能在那看著干著急,但是得讓他們小心腳下,會滑。”
“有交代了讓他們撿魚的時候要小心一點,讓他們不要被魚扇臉上。”
葉耀東透過模糊的舷窗看著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又看看甲板上偶爾蹦起的銀光和船員們彎腰撿魚的身影,搖搖頭。
“這鬼天氣,魚都悶得慌,想出來透口氣了?”
雖然大霧鎖海讓人心煩,增添了危機,但這意外的天降魚貨,倒給讓大家心里都輕松了不少,仿佛打了一針興奮劑,讓底下原本的沉悶都一掃而空。
笑聲和吆喝聲都還時不時的蓋過了霧笛的鳴叫。
不過,也就持續了大半個小時就停了,葉耀東猜測應該是底下魚群過去了,海面恢復了平靜。
船長也覺得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沒動靜了,說道:“沒魚撿了?我去看一下,這里給你看著?”
“嗯。”
果然,船舷外那翻涌的銀光和密集的“啵啵”聲已經平息了,海面又恢復了濃霧包裹下的那種粘稠的平靜。
“看了一下,撿了兩筐,個頭都不小,兩筐200來斤也有的,一條都有一二十幾斤。”
“就200斤啊,我還以為有很多。”
“是他們人多動靜大而已,他們人都比魚多,有的撿就不錯了,也就漁船裝滿了貨,吃水深,不然船舷那么高,蹦跶上來的魚都得被擋在外面又回到海里。”
“撿完魚就讓他們回船艙里吧,光站在甲板上也幫不上什么忙,要有啥事我會通知的。”
“他們已經拿著幾條剛撿的魚去食堂,說是煮宵夜吃,反正現在也沒事干,只能干著急。”
葉耀東點點頭,那也可以,“大霧不知道什么時候過去,夜里我們也得清醒一點,等會兒煮了宵夜咱們也一人裝一碗上來。”
“好。”
時間在濃霧里仿佛被拉長了。
葉耀東盯著雷達屏幕,時不時看看GPS定位的紅點緩慢移動,有時候信號不好又會消失。
他點了根煙,提提神,煙霧在密閉的駕駛艙里裊裊上升。
“這鬼霧,沒完沒了了。”
他嘟囔著,聲音里帶著點疲憊的沙啞。
船長回應道:“是啊,也不知道啥時候散開,或者是開出這一片大霧的海域。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咱們開出幾海里?”
“幾海里?十海里都沒有,跟龜速也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其他幾條船現在是不是都被大霧覆蓋了。”
葉耀東是開著甚高頻跟對講機的,剛開始還能聽到一點動靜跟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音,將就一點也能邊聽邊猜。
后面就不行了,只剩下信號被干擾的滋啦滋啦聲。
他嫌吵,但也只是把聲音調小一點,萬一什么時候信號好起來,有啥情況喊話也能知道在叫人。
現在已經三小時過去了,都快半夜12點了,他感覺信號好像稍好了一點,就拿起對講機。
“各船注意,有聽到的請回個話,匯報一下當前狀況。”
“1號船……大霧……緩慢……”
“2號……一樣……大霧……”
話筒里傳來的聲音也都被這無邊的大霧壓得沉悶,不過好歹都有斷斷續續的都有聲音傳來,他也放心了一些。
等吃完宵夜后,他又忍不住犯困,發現已經快2點了,只好又灌了一杯濃茶,繼續撐著。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時,也可能是兩小時。
一直盯著前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白墻”的船長,忽然揉了揉眼睛,又使勁眨了眨。
“東子,我怎么覺得好像要天亮了?”
葉耀東虎軀一震,瞬間精神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前方。
“要天亮了?”
果然!
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密不透光的乳白。
前方的黑霧氣似乎稀薄了一些,透出一種…灰蒙蒙的亮光?
“天亮了好啊,太陽升起來,霧氣就散了。一整晚都這么慢悠悠的挪動,精神都繃著,累死我了。”
船長也很高興,“熬了一晚上,終于快要熬過去了,太好了。”
“等天一亮,立馬就提速趕路,已經浪費了一晚上時間。”
“哎行,等會兒交接的時候,交代一下老吳跟小徐。”
葉耀東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著外頭的天越來越亮,心里頭都放松了,也有些坐不住。
“這里給你看著,我出去看看。”
“好的。”
剛一站起來,他就感覺自己老腰都酸了,只能用手扶著腰扭來扭去的往外走。
天色微微亮,前方的大霧不再遮天蔽日,而是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流動的形態了。
他又朝駕駛艙喊道:“隨時留意一下信號源啊,要是能清晰的聯系上幾條船,你給我喊一聲。”
“收到。”
船繼續前行。
伴隨著天邊的紅光若隱若現,灰蒙蒙的霧氣也越來越淡。
突然,漁船仿佛穿過了迷霧,頓時海闊天空。
霧蒙蒙的天空,天邊掛著一道橘色的彩綢,綠色的青山,湛藍的海水。
身后,那團糾纏了他們一整晚的濃重白霧還飄在那里,并沒有散,只是在緩緩后退的棉花墻,離他們越來越遠,界限分明地橫亙在海平線上,翻滾涌動著。
他立即回到駕駛艙,“其他漁船聯系上了嗎?”
“我們的信號正常了,其他漁船信號斷斷續續的,可能得晚一點才能聯系上。”
“那就慢慢來吧,太陽快升起來了,太陽一照,霧氣也沒了。”
“前面漁船匯報的時候,好像有點什么狀況,我聽不清。”
葉耀東眉頭一擰,“什么狀況?”
嘴里問著他又試著互相聯系了一下,另外一邊依舊都是雜聲。
“算了,我們先加速返回吧,晚一點用甚高頻照樣也能聯系的了。”
“好,可終于穿過大霧了,這一整晚可把我愁的。”
“你休息吧,順便喊人來輪班,我也要睡一覺,不年輕了,熬不了夜。”
“呵呵,我先去吃個早飯,再喊人,順便再給你端一份過來。”
“好的,把昨天這兩個夜宵碗順便帶下去。”
大清早的,海鷗也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開始繞著船桅盤旋鳴叫,然后又飛到船尾吃自助餐。
葉耀東看著晴朗的天空,心情也好了。
簡單的吃了個早飯,把剩下航行的活交給大副二副,自己也先回休息艙睡覺。
等他醒來已經是下午了。
起來才知道,夜里起霧的時候,他大哥的一條船跟他的3號船碰到了一起。
不過,兩人船速都不快,撞上的時候,漁船只是重重的搖晃,站在甲板上的工人摔了七零八落,但也沒受什么嚴重的傷,頂多擦破點皮。
漁船也只有船頭跟船舷碰上的位置凹陷,并沒有太過嚴重的損傷。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就漁船的外觀磕碰了,并不影響使用。
葉耀東皺眉了一下,“在海上不是有開汽笛嗎?怎么還會碰到一起?聽到汽笛聲雙方都應該會警惕的啊。”
“說是他們本身就離得不遠,就在同一片海域,大霧彌漫過來的時候就開了汽笛,當時就能聽到周圍好幾道汽笛聲。”
“然后突然間靠近也是防不勝防,以為還離著距離,等湊近看到有漁船的輪廓,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還好損失不大,也沒有人受太嚴重的傷,也算是萬幸了,就是你大哥好像提著心,猶豫著要不要先返回來。”
葉耀東也覺得他大哥好像運氣有點不太行。
他說道:“返回什么?又不影拖網,先把錢賺了先,不然不是白白遭這一遭罪嗎?反正都已經到了,怎么也得把損失賺回來,這就怕了,以后還怎么在深海混?”
“這還只是一個簡單的大霧天,還沒有遇到其他更不好的特殊情況或者更糟糕的天氣。”
“現在就打退堂鼓,那還不如趁早把船賣了,就待在近海得了。”
“現在這么多漁船都在附近圍繞著相互照應,安全上已經算是比較保險了。”
“我聯絡一下他看看,他還沒返程吧?”
船長道:“沒有,我也是這么跟他說,現在大霧已經過去了,不趁著現在下網掙錢,還往回跑,跑什么?”
“就是。”
“他說只是心疼新船受損,怕會有哪里出問題,想先開回去檢查一下。我們讓他先自己檢查一下,要是內部沒啥問題的話,就外觀凹陷那就也無所謂,等什么時候有返程了,再維修就好了。”
“嗯,他這一趟確實也運氣不太好。”
葉耀東說完就按下甚高頻,“東漁1號呼叫葉耀鵬,聽到請回復。”
“聽到了,東子。”
“我剛睡醒聽說了,漁船咋樣啊?受損嚴重嗎?能不能正常拖網?”
“可以的,是我太慌了,現在沒事了,今早到現在也拖了一網,再過兩小時又能起網了。”
“注意安全,只是船身外觀的話,問題不大,等有回去了再維修就好了。今天收獲還行吧?”
葉耀鵬笑呵呵,“何止是還行啊,簡直爆網,應該說每一網貨都很多,太多了,都快收拾不過來,等回去了看樣子得再添兩三個人。”
“嗯,那就等回去再說,沒事就好。”
“沒事沒事,好著呢。”
還能笑得出來,說明也確實沒啥事。
葉耀東關心完他哥后,才又詢問了一下,他睡覺的這大半天里,航行了多少海里,預計還有多久到達。
昨天晚上算是浪費了一晚上時間,根本就沒有開多遠,不過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等他們平安抵達碼頭,已經是兩天后的凌晨四五點了,而中途他們也聯系上了出去的收鮮船。
前兩天的大霧天氣只在海上,近海也有,不過沿岸到岸上就沒有了。
那突如其來的大霧,讓近海漁船損失也挺大的,挺多漁船在夜間作業的時候,發生碰撞事故,也有觸礁了,也有漁網纏繞,損失慘重。
以至于他回來的時候,岸邊都還有人討論,說造船廠近幾天都忙死了,船都維修不出來,都得排隊等著,估計得個把月時間浪費了。
而他們抵達的這個時間點也不方便卸貨了,估計他爹剛送完貨沒幾個小時。
先不說有沒有休息夠,前一波貨剛送完,再送的話至少也得等下午或者傍晚了,這個時間他家工人估計都在休息。
他等漁船靠岸后,只留下了底艙加工魚粉的工人輪班,其他人都讓他們回去休息了,等睡醒了,中午12點再過來卸貨。
這些天每天24小時不間斷的加工魚粉,船上已經累積了二十幾噸了。
再加上上一趟運回來的貨,合起來也有四五十噸,等忙完船上的那些貨,也可以找買家著手賣了。
葉父是八九點鐘起來的,才聽門衛說葉耀東清早回來了。
他也沒去打擾,而是帶著工人跟孫子先去碼頭卸貨,已經是一名合格的牛馬了。
等葉耀東睡醒,船上的貨已經卸了大半了。
葉父一看到他,立馬詢問,“你大哥二哥出海捕撈的怎么樣?前幾天夜里的大霧對你們那里有沒有影響?”
“近海這邊損失老大了,周大幾兄弟的那條船的漁網跟別人的網纏繞在一起,沒辦法,只能剪掉,連貨帶網的一起沉到海底去。”
“別人的船也一樣,兩方扯皮扯了一整晚,在海上都快打起來了,還好咱們人多,對方灰溜溜的就跑了。”
他剛睡醒,還是剛聽說這事。
“他那船也有幾年了,應該也有備用的漁網吧?”
“有,就是心疼,連網帶貨一下子沒了,都沉到海里。”
為什么總是聽說海龜被海里廢棄的漁網纏繞?這也不是漁民故意把漁網丟在海里的,都是意外。
“損失一點小錢保平安,倒是還好,算不得大事。我們在海上也遇到大霧了,大哥的船跟我的一條3號船碰撞到了一起……”
葉耀東簡單的給他爹講了一下。
“你大哥這運氣有點背啊?正月那么多喜事,也沒讓他運氣旺一點,還以為能旺一旺他。”
“這天氣的原因,誰能料得準,指不定就是運氣好,所以才只是簡單的碰撞了一下,沒有其他損失。”
“還是你會想。”
“換個角度去想就能安慰到自己了。”
葉耀東說完又轉移話題問道:“我的漁粉卸了沒有?”
“已經卸了,要運到自家工廠的貨先卸了送過去,剩下的魚貨現在清點了給其他加工廠送去。你那些魚粉很多了,廠里的倉庫都堆了滿滿的一間,也得拿去賣了,太占地方了。”
“知道,問這個就是想著把魚粉卸下來,抓緊時間賣了。”
也不用找別人,就找買他金槍魚的海洋漁業公司,那姜大成的聯系方式他都還有。
“爹,那這里卸貨的貨交給你了,我先回去聯系一下,現在都下午了,得趕緊今天確認好,明天把貨給賣了。”
這樣明天晚上他才能趕得及出海,不然只能再耽擱到后天了。
海上漁船太多了,他都不敢在岸上多逗留,生怕多留個一天半天的貨更多,運都來不及。
現在只能爭分奪秒了,能上岸好好的休息一晚上也算是不錯了,其他在海上的漁船都還沒這待遇。
他聯系完都還得等人過來驗貨,去檢測,然后才能談價格。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跟姜大成也打過交道了,當時也問過他魚粉。
他現在再提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就是人沒法立馬過來,得等第二天。
他也只能耐心的等了,先把魚粉送去檢測,第二天才好拿檢測報告,上一趟回來的時候匆匆忙忙的,也沒空送去檢測,也忘了,只能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