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衛,
平亂大營。
一隊隊士兵舉著火把,來回巡邏著。
北風在地上肆虐而過,宛如一柄柄冷冽的寒刀。
近日以來,寧夏戰事連日不順著,以致軍心渙散,士氣低迷。
朝廷征調了二十萬大軍,加上當地駐軍,兵力達二十三萬,但整整兩個月,不僅沒有平定叛亂,反而損失慘重。
尤其是在長風谷一戰,中了埋伏,折損四萬兵馬,讓全軍士氣降到了一個極點。
近來一段時間,朝廷大軍不得不開始龜縮防線,嚴防死守。
但即便如此,如今整個平亂大營都是人心惶惶,士氣低迷。
再加上后方糧草出現問題,白蓮教派人不斷襲擾運輸糧草的路線,導致大營糧草缺失。
戰場交鋒,士氣與糧草供應是必不可缺的一環。
許多士兵都已經出現了厭戰情緒。
大帳內,
如今已是深夜,但一眾將領卻是聚集在沙盤之前,愁眉不展。
燭火輕輕搖曳著。
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沙盤前,面色冷冽。
一身漆黑的甲胄,將他整個人襯托的極其魁梧。
與帳內其余將領不同,此人下頜留著茂密的胡須,面相也較為粗狂。
此人正是大同總兵,麻貴。
在得到詔令后,便一路快馬加鞭趕至寧夏。
若非麻貴及時趕至寧夏,制定戰略,穩定軍心,收縮大軍防線,如今戰事恐怕將更為艱險。
雖然收縮了防線,但也穩住了戰局,沒有讓叛軍沖出寧夏,雙方算是陷入了僵持之中。
麻貴一系列的舉措也算是得到了軍中部分將領的認可。
此刻,帳內的氣氛格外凝重。
一眾將領沉默不語,臉上寫滿了擔憂,一些人眼中還隱隱帶著畏懼。
“嘭!”
麻貴一拳砸在沙盤上,滿臉怒容,怒不可遏道:“這群白蓮教的妖人!”
這段時間白蓮教的人混入軍中,多次實行暗殺,以致軍中人心惶惶。
再這樣下去,以后許多人連身邊的人都不會相信了。
誰都怕自己身邊的同僚反戈一擊,誰又敢無所顧忌的廝殺。
“麻將軍。”
“如今糧草缺失,營中所剩糧食僅能維系五日,還是盡早撤軍吧。”
寂靜的大帳內,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副總兵李昫奉看了麻貴一眼,淡淡道:“再拖下去,等糧草耗盡,怕是不等敵軍前來,軍中士兵都得嘩變。”
在麻貴未來之前,寧夏的平亂戰事都是由他來統率。
但因此前戰事不順,朱翊鈞便調了麻貴前來,替換了李昫奉。
若非朝中北軍一系將領力保,李昫奉應當是免官,入京受審的。
麻貴眉頭微皺,頭也不回道:“此時若撤,便意味著我們要放棄此地戰線,再想奪回來可就難了。”
“那不知,麻總兵可還有什么好計謀?”
李昫奉的話語中多了些許陰陽怪氣的意味。
撤又不行,不撤而又不戰,難道就這樣耗著?
麻貴微微顰眉,沉聲道:“李將軍,士兵可以有此想法,但我們作為將領卻不行。”
“如果連我們都想著撤退,一旦士兵看出來,士氣必然更加低迷。”
李昫奉輕暼了麻貴一眼,雖然沒有明說,但心中則是極為不屑。
本將又如何不懂這個道理,還用得著你教!
嘴上說的好聽,還不是因為怕擔罪。
從大同調來,若是無法平定叛亂,一再撤軍,朝廷得知,必然會問責。
戰場之事本就瞬息萬變,不過是一場戰局失利,竟然就臨時換將。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李昫奉本是平亂統率,如今由麻貴頂替,心中自然多有不服。
主要是因為麻貴的出身,在北軍一系中很受排斥。
即便是朝堂百官,如今對于他也是頗有微詞。
尤其是發生了哱拜叛亂一事后,朝中對于外族將領也愈發抵觸。
一人忽然冷聲道:“若不是錦衣衛無能,我們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白蓮教如此猖獗,混入軍中,他們卻無法察覺。”
“要我看,此事錦衣衛有很大的責任!”
“如果當初他們能查清長風谷的情況,我們也不會白白折損如此多的人。”
“夠了!”麻貴當即眉頭一皺,冷冷道:“錦衣衛乃天子親軍,也是爾等可以隨意議論的!”
“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
“我們該想的是如何平亂,而不是在此地互相推卸責任。”
他很清楚,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
但將責任推于錦衣衛,卻是最愚蠢的事。
如果沒有錦衣衛冒死偵查軍情,戰局恐怕更為糜亂。
雖有二十大軍,但本就是從京營,宣府,山西,陜西各地抽調而來,成分復雜,將領又不歸屬于同一派系。
明顯就是誰也不服誰!
有功勞都是搶著上,出了問題一個個又互相推卸責任。
各方也存了保存實力的心思,相較之下,他們才更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眾人臉色難看。
除了少數幾人外,多數人都是一臉不在意的樣子,目露鄙夷。
有不少人是在等著看麻貴的笑話。
反正平亂即便出事,也有麻貴頂著,到時候他們大可以將責任全部推于麻貴。
麻貴心中輕嘆。
如今他唯一能調動的,也就只有大同兵馬。
就在這時,整個營帳忽然輕輕晃動起來,外面傳來巨大的喧鬧之音,聲浪猶如驚濤拍岸,滾滾而來。
“轟隆隆!”
眾人神色大驚。
“不會是敵軍襲營吧?”
麻貴臉色微變,取過佩劍,直接沖出了營帳。
眾人也緊跟著沖出了大帳。
而此刻,營帳外的士兵也被驚動,紛紛手持武器,滿臉的戒備。
只是能明顯的看出,許多人臉上帶著懼怕之色。
麻貴極力望向遠處,眉頭微皺。
如此大的動靜,前鋒崗哨不可能察覺不到。
即便崗哨察覺不到,但錦衣衛早已遍布四周,以他們的能力,定然會察覺到,然后示警。
但如此大的動靜,卻無任何示警,莫非是連錦衣衛的暗哨也被拔除了嗎?
耳邊的轟鳴聲越發清晰,地面上的碎石輕輕跳動著。
麻貴暴喝道:“都愣著干什么!”
“擊鼓傳令!”
“全軍戒備!”
渾厚的是聲音陡然炸響。
“且慢!”
幾乎就在麻貴話音剛落,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緊接著,一道身穿飛魚服的身影邁步走了過來。
柴志拱手行禮,沉聲道:“麻總兵!”
“不用戒備,來的是錦衣衛。”
“錦衣衛?”麻貴微微一愣,驚訝道:“柴千戶,朝廷又派錦衣衛前來了?”
柴志微微一笑,傲然道:“是我家大人——親至!”
“什么?”麻貴神色一驚。
他腦海中很快便想到了一人。
如今這位的名聲他可謂是如雷貫耳。
四周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朝廷的圣旨此次由林芒攜帶,因此并未傳至寧夏軍營。
很快,眾人來到轅門之前。
黑暗中,一尊龐然大物疾馳,兇威滔天。
若是從上空向下看去,便會發現其猶如一道閃電一般,風馳電掣。
在其身后,是一道黑色的洪流。
披風在勁風中獵獵作響!
戰馬嘶鳴!
蹄聲如雷!
上千人浩浩蕩蕩的向著軍營駛來,眨眼間便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
戰馬奔馳,裹挾著狂風席卷,伴隨著陣陣刺骨的殺氣。
沒人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幟,但那一身飛魚服與繡春刀卻相當顯眼。
“那是什么?”
有眼力好的士兵望著前方,驚駭的大聲呼喊起來。
“怪物啊!”
“怪物!”
許多人并未見過貔貅,初見貔貅,只覺一股恐怖的氣勢撲面而來。
在其面前,感覺自身仿佛渺小無比。
不過有許多出身京營的人還是認出了貔貅。
眾人臉色當即一變。
一人震驚道:“是那位!”
貔貅,這可是那位錦衣衛鎮撫使的坐騎。
雖然林芒已升任指揮僉事,但多數人的消息還停留在鎮撫使一職上。
何況,比起指揮僉事,鎮撫使這等手握兵權的職位反而更重要。
煙塵滾滾而起!
“吼~”
貔貅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宛如雷鳴,實質般的音波猶如波紋擴散。
蹄下的雷電在黑夜中格外的耀眼奪目。
靠的近的士兵下意識的捂住了雙耳。
這時,麻貴也才看清林芒的面容。
或許許多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年輕,但在麻貴眼中,他卻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寒意。
“本官錦衣衛指揮僉事,林芒!”
林芒立于貔貅背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著眾人,沉聲道:“圣喻!”
聞言,眾人連忙單膝跪了下來。
林芒緩緩掃了眾人一眼,漠然道:“命大同總兵麻貴充任寧夏副總兵,李如松任寧夏總兵。”
“因李如松暫未抵達,寧夏戰事暫由副總兵麻貴統率,本官將任監軍。”
麻貴大聲道:“臣領旨!”
而此時,后方的錦衣衛才匯聚而至。
霎時間,一股濃烈的煞氣撲面而來,殺氣騰騰的面容,給人一眾無形的壓迫之感。
麻貴微微暼了一眼,心中暗驚。
這些人眼中的殺意,即便是許多百戰精銳,都不曾擁有。
這段時間他也見過不少錦衣衛,但從沒有一刻,有如此強烈的感受。
林芒翻身躍下貔貅,直接邁步向著營帳內走去。
麻貴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一眾將領紛紛起身,相視一眼,默默跟上。
林芒快步走入大帳,一掀披風,在椅子上直接坐了下來,問道:“麻總兵,戰況如何?”
看見這一幕,一眾將領微微皺眉。
麻貴搖頭道:“很不樂觀。”
“白蓮教的人多次破壞糧草路線,如今大營的糧食也只能維系五日。”
林芒道:“本官此次離京,特意從軍器監帶了二十門最新的火炮。”
這時,唐琦自帳外走入,拱手道:“大人,兩千錦衣衛已集合完畢。”
林芒看向麻貴,道:“麻總兵,軍中本官會留下一千錦衣衛于。”
麻貴驚訝道:“林大人可是有計劃?”
林芒起身來到沙盤前,道:“本官這一路上也得到了錦衣衛傳信,對寧夏戰局有所了解。”
“既然敵人破壞糧草路線,那么我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本官已研究過地圖,此地向東不遠,便是寧夏叛軍的糧倉,只要破壞此地,叛軍必會馳援,麻總兵自可率軍出擊。”
麻貴沉吟道:“林大人,此地寒山堡可是有重兵把守,僅憑兩千錦衣衛,恐怕有所難度。”
其實關于此地他也有所想法,但寒山堡駐扎著足足三萬大軍,若想一戰而定,起碼得雙倍的兵力。
麻貴雖是武者,個人實力也不弱,但對于大宗師的戰力還是缺乏足夠的認識。
畢竟,如今戰場上已很少有大宗師出現,多數都只是存在于古籍記載之中。
帳內眾人相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嗤笑。
雖然林芒是錦衣衛,但也僅僅是錦衣衛。
不知兵事!
眾人腦海中不約而同的浮現這個詞。
若真如此容易,他們早就攻下寒山堡了。
近日以來,戰事接連受挫,軍中將領心中其實也都憋了火氣。
如今林芒一來便大有“指點江山”之意,這讓眾人更加惱怒。
如此一來,倒像是他們無能一樣。
林芒起身道:“麻總兵放心吧,既然本官敢如此行事,自然是有把握。”
“一旦本官攻破寒山堡,會以飛鷹傳信,屆時叛軍必定馳援,麻總兵可舉兵推進,一舉攻占前方十三堡。”
這一路上他就在研究寧夏的情況,錦衣衛的消息不斷以飛鷹傳來。
想要破局,攻破寒山堡是最好的選擇。
寒山堡的糧食若能運出,也能緩解大軍的困境。
后方的糧草即便是日夜兼程,運來也需要七日左右。
沒有糧草,這近二十萬人別說打仗,投降都有可能。
以他如今的實力,即便是天人三境也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除非這三萬人皆是宗師,不然一人獨闖萬軍于大宗師而言,并非一件難事。
“林大人。”
就在這時,一名將領站出,拱手道:“錦衣衛如今是軍中的斥候,負責偵查軍情,您一下帶走這么多,怕是有所不妥吧?”
在他看來,帶著兩千錦衣衛前往寒山堡,就是白白送死。
都說這位魯莽,行事沖動,看來還真是如此。
林芒暼了開口之人一眼,冷冷道:“最好閉上你的臭嘴!”
“也收起你們那些齷齪的心思!”
“本官是來平叛的,而不是來陪你們玩心眼的!”
林芒神色驟然一冷,目光如炬,冷冽的面容上充斥著濃濃的殺氣,語氣森然:
“再廢話,老子剁了你!”
他知道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一個個不思平亂,想的反而是爭權奪利,打壓排除異己。
戰事進行了兩個多月,久久未平,是真的難打嗎?
實則不然,對有些人來說,戰事拖的越久,對他們而言越有利。
戰功,軍餉!
以及與敵軍串通!
他將錦衣衛派入軍中,不單單是為了偵查軍情。
但他如今一心在平叛之上,暫時懶得理會這群家伙。
眾人臉色難看。
剛剛開口之人更是神色陰沉。
麻貴臉上浮現一絲笑容,饒有興趣的看了眾人一眼。
踢到鐵板了吧。
這群家伙呆在軍中,自以為手握軍權,平素囂張慣了,一個個都想借著別人抬高自己。
這段時間他也沒少受窩囊氣,但無奈礙于身份,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
他本就受排擠,如今初至軍中,若是就處置大批將領,難免有爭權奪利之嫌。
偏偏這些人對他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
但他也不能真的將軍中將領都罷免,沒了將領,誰來統率大軍。
不過連他都沒想到,林芒竟然會直接撕破臉。
剛剛開口的將領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拱手道:“林大人,下官只是建言……”
話音未落,營帳之內忽然升起一股恐怖的氣勢。
眾人只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緊接著,便看見剛剛開口的將領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林芒一腳踩在他的頭上,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眾人頓時一驚。
看見這一幕,更是心生怒火。
畢竟出自于同一派系,軍中很排外但也極其抱團。
李昫奉語氣微冷:“林大人,這里是軍營,不是錦衣衛鎮撫司!”
麻貴也是微微一愣,心中暗驚。
看來傳言非虛啊。
林芒平淡的目光緩緩掃過,冷冷道:“此次平叛,陛下已許我先斬后奏之權!”
“別再拿什么錦衣衛無權處置當借口!”
“錦衣衛拿人,不需要借口!”
“本官想殺的人,也沒人能攔!”
林芒低頭俯瞰著地上的身影,猛然一腳落下。
“咔嚓!”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骨裂聲,倒在地上的將領發出一聲哀嚎。
雖然未死,但這傷勢沒有數月都無法修養好。
眾人看的目呲欲裂。
有人看向麻貴,而麻貴則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好似看不見一樣。
林芒緩緩挪開腳,平靜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第一把火,就從你開始!”
林芒一手扶著繡春刀,轉身走出大帳,清冷的話語隨之傳來:
“麻總兵!”
“若有不聽號令者,可告知本官麾下!”
“錦衣衛的刀,尚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