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藍田城內,能見到炊煙升起,百姓歸家。
天色漸黑后。
藍田城內最大的府邸門前,白衍在親信的陪同下,說出自己的身份,并且拿出木牌。
見狀,早已得知屠睢將軍要宴請左庶長的府邸仆人,連忙把白衍請入府中。
作為藍田城內最大,也是最奢靡的府邸。
傳言是在秦昭襄王時期,由涇陽君建造,也有傳言是秦惠文王時期,魏冉所造。
但不管是何人所造,在如今,已經變成屠睢的府邸。
府邸內。
白衍跟在府邸仆人身后,一邊走一邊打量著這座,當初讓梁朗、俞睢、喜等人驚嘆的府邸。
時過境遷。
回想那時候,白衍都不知道,會在今日,被請入這座府邸。
許久,待來到正堂,尚未進入其中,白衍便聽聞里面響起的笑談聲。
待白衍進入正堂后,便看到里面一共坐著六個人,除去司馬興是認識的,其余五人白衍均未見過。
“來了!”
跪坐右邊木桌后的司馬興,在見到白衍后,便笑著起身。
“白衍,這是屠睢將軍!”
司馬興給白衍介紹道。
白衍見狀,順著司馬興的視線,看向正堂最上面,獨一張木桌后的男子。
男子的模樣看似三十歲左右,粗礦的臉上滿是胡須,不過看著其雙眼閃爍,如狼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人。
至少常年在沙場,經歷過絕境、殺戮的白衍,看著男子,心中頓然浮現出來的感覺。
“白衍,見過大將軍!”
白衍在司馬興介紹完之后,便對著屠睢拱手輯禮。
屠睢是將爵之中的上將軍,爵位是右更,距離大上造,可以說是近在咫尺。
白衍只是一個將軍之中,最低的左庶長,不管是爵位還是官職,都比屠睢低不少。
“久聞白衍將軍之名,今日有幸一見,當真讓人側目!”
已經起身的屠睢,對著白衍拱手還禮。
說話間,屠睢看向年紀輕輕的白衍,當真是滿眼意外。
白衍太年輕了,年輕得即使他聽過傳言,但親眼見到白衍后,還是忍不住驚嘆。
誰能相信。
就是眼前這年紀輕輕的人,敢焚城,敢屠殺士族。
“屠睢將軍謬贊!”
白衍謙虛道,再次輯禮。
也就在這時候,司馬興隨后給白衍介紹營帳內的其他五名將軍。
越肅、薊桓、向遷、隗榮。
在司馬興的介紹下,白衍與四名將軍分別行禮打招呼。
一番客套之后。
在侍女端上茶水之后,屠睢便讓白衍入座。
正堂內。
白衍在司馬興一旁的木桌上跪坐下來,這個位置比起司馬興的位置,更稍微靠近大門一些。
秦國向來以右為尊,屠睢是大將軍,也是家主,坐在中間最里面。
司馬興跪坐在右面,其次便是同樣在右邊的白衍。
這樣的安排,其他四名將軍都沒有意見,畢竟白衍雖然年輕,但爵位不在他們之下,而且如今白衍的職位還是大軍副將,是以大軍副將軍的身份歸來。
更別說看著履立戰功的白衍,越肅、薊桓四人都清楚待其回咸陽之后,定是又會升爵獲賞。
“屠睢早有耳聞,白衍將軍昔日井陘背水列陣,惜過程不能得知,今日見白衍將軍,還望白衍將軍為屠睢解惑!”
屠睢見到白衍入座后,侍女在一旁伺候著,便拱手好奇的問道。
話音落下。
其他幾人也紛紛看向白衍。
昔日背水列陣破井陘,這件事情傳回秦國之時,所有人一片嘩然,但凡讀過兵書的將領都知曉,背水列陣稍有不慎,便會置全軍于死地。
故而所有人聽到白衍不僅背水列陣,還戰勝趙軍,俘趙軍及趙將趙蔥,都有些迷茫。
為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方,在白衍這一戰中,卻似乎看不到死地,反而其結果,出人意料的反過來。
如今別說秦國,就是其他諸侯國的將軍,都在專研白衍這一戰是如何做到的。
“回屠睢將軍,井陘一戰,能得勝,重中之重當是趙蔥輕敵。”
白衍看著侍女倒好茶水,聽到屠睢的話,連忙拱手回道。
隨后在眾人的注視下,白衍把井陘一戰能說的地方,逐一為眾人解惑。
至于一些涉及到李牧的地方,要收趙邊騎的白衍自然不會多言。
白衍清楚今晚他說的話,大概率不許多久,就會傳出去,故而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不過這樣的結果,就會導致井陘一戰看起來雖依舊精彩,但一些很關鍵的地方,白衍還是有賭的成分。
正堂內。
屠睢幾人一邊認真的聽著白衍的話,一邊時不時點頭。
曾經看著地圖不明白的地方,在白衍的解釋下,全都得到解答。
“原來如此!”
屠睢聽完,感慨一句,隨后對著白衍拱手:“白衍將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見識、謀略,當真不世奇才。”
屠睢的話,讓向遷、隗榮幾人也紛紛看向白衍。
知曉井陘一戰的過程后,雖說有一部分運氣在里面,屠睢將軍說的‘不世奇才’多有夸大,但依舊不妨礙看出白衍的膽識、謀略,遠超其他人。
“屠睢將軍贊譽,小子可擔待不起!若非是那趙蔥輕敵,白衍也不會有今日。”
白衍看著屠睢,抬手輯禮道。
說話間,看著屠睢將軍,白衍自然也知曉,屠睢的話不過是同僚之間的抬捧,說說而已,客套之言當不得真。
對此白衍也樂于見得。
如今美名亦或者揚名天下,白衍倒是一點都不強求,甚至可以說,這些讓無數才學之士奉為圭臬,畢生所求的東西,白衍一點都不想要。
當今天下尚有強楚,楚國疆域遼闊,兵強馬壯,將軍諸多,更有項燕擔任楚國大將軍。
后世起兵反秦之士,皆起于楚地就看得出。
若趙國,是攔住秦國最大的絆腳石,那楚國,就是對秦國威脅最大的諸侯國。
這個威脅不似擁有李牧的趙國那般,卻也是在后世秦國最虛弱的時候,率先給予最致命的一擊。
不提記憶之中的項羽,以及諸多名將,就是后世那個兵仙,都足以讓白衍提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下,被人吹捧越高,越不是一件好事。
魏老也提醒過白衍,如今在焚城、破井陘之后,嬴政已經知其才能,逐當韜光隱晦,治理雁門而鞏固根基,不可再去做那功高望重之人。
對于魏老的話,白衍自然放在心上。
畢竟能得到地位與財富,白衍便心滿意足,只待天下一統,他日便可歸鄉。
“白衍將軍過謙!”
屠睢笑了笑,對于白衍的謙虛,不置可否。
隨后屠睢也與越肅、司馬尚等人閑聊。
片刻后,等到酒菜準備妥當,眾人便開始把酒言歡。
白衍跪坐在木桌后,看著飲酒交談的這些年長將軍,秉承著少說話,多敬酒的原則,一頓酒宴下來,不管是屠睢將軍,還是薊桓、隗榮將軍,都在不知不覺間,對白衍心生好感。
別看白衍年輕,別看白衍喝過的酒少,但在酒桌上,白衍更懂得為人處世。
沒有如同那些心高氣傲的士人才子,也沒有和那些資歷老、有功績的老將,白衍清楚的知道主賓次要之間的相處關系,也不會想出風頭。
這也是屠睢等人喝酒之后,下意識的對白衍心生好感的原因。
畢竟在這個喝了兩杯便侃侃而談,一副你不如我的世道之中,白衍這樣‘老實’有為的少年,實在讓人厭惡不起來。
就連當初邰敬與白衍喝一頓酒之后,都拉著白衍非要不醉不歸。
然后也就有了之后的事情。
酒過三巡。
接連不斷的美酒入喉,眾人都有些喝高。
“白衍將軍,日后路過藍田,莫要再生分,直接來府邸這里,到時再把酒暢談。”
屠睢的性子比較直爽,喝多之后,看著白衍,直言不諱起來。
放下酒爵,屠睢看向白衍。
“昔日聽聞雁門掠賣一事,對于士族,白衍將軍做得好,屠睢早就看那些士族不順眼,此前楊端和將軍被困潁川一事,便是當初騰老將軍不下令除掉那些士族,若是除掉那些士族,后面怎會有如此多事。”
屠睢開口說道。
此前屠睢聽聞過白衍的性命,在此前去趙國之時,聽聞白衍路過藍田,并且在藍田大營見司馬興。
那時候屠睢沒有宴請白衍。
而眼下屠睢宴請白衍,也不是巴結,白衍雖然屢立戰功,但作為藍田大將的屠睢,屠睢還不至于需要巴結其他人。
真正讓屠睢宴請白衍的原因,還是白衍在處理那些雁門士族的事情上,讓屠睢覺得無比痛快。
正堂內。
跪坐在司馬興一旁的白衍,突然聽到屠睢的話,整個人一愣。
猝不及防的白衍,聽到屠睢將軍這一席真心話,頓時哭笑不得。
白衍清楚,眼下自己若是不解釋,這傳出去,到時候自己可討不了好。
看著絲毫不在意的屠睢將軍,白衍心中嘆息,連忙抬起手輯禮。
“屠睢將軍!”
白衍看著屠睢。
“雁門一事,是那些涉及掠賣的士族,反了秦律,理應收到處罰,白衍不過行秦律法規而已!”
白衍說完,沒有放下抬起的雙手,而是繼續訕訕笑著說道:“昔日潁川士族無過,想必是如此,騰老將軍方才沒有責罰治罪!騰老將軍與屠睢將軍一樣,都是我秦國重臣,為王上穩定疆域四方,定有顧慮,想必屠睢將軍也清楚!”
一番話。
白衍在解釋自己為何處理士族的原因,又連忙給騰老將軍開脫,最后說話間也暗里捧著屠睢。
說完后。
白衍余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司馬興,轉瞬即逝。
此刻白衍心中滿是無奈,若是知曉這屠睢將軍說話那么‘直爽’,今日他說什么也要找個理由,即使冒著屠睢將軍不順意,也不跟著司馬興來到這酒宴。
畢竟誰知道等會屠睢將軍又會說出什么,得罪人的話。
到時候傳出去,屠睢將軍不怕,但已經在朝堂有敵人的白衍,可不愿再得罪其他人。
在朝堂內樹敵眾多,終歸不是好事。
“這倒也是!”
屠睢聽到白衍的話,聽到后面,想了想,也點點頭。
話音落下,一旁的司馬興,也開口把話談到其他地方,而與白衍、司馬興同樣有心思的,還有隗榮等人。
故而在司馬興轉移話題后,眾人也都紛紛應承。
接下來。
直到酒宴結束,在司馬興等人的笑談下,屠睢也沒有再提及雁門一事。
在侍女、仆人的帶領下。
酒宴結束。
屠睢把眾人送出府邸,在府邸外閑談一番后,
白衍與喝得差不多的司馬興,方才向屠睢告辭,坐上屠睢為二人準備好的馬車。
“如何?見到屠睢!”
喝得臉色紅彤彤的司馬興,在馬車內開口問道。
因為深夜,馬車內沒有燭燈,在掀開車簾后,也僅有微弱的月光。
“屠睢將軍.很直爽。”
白衍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找不到什么來形容屠睢。
馬車內。
司馬興聽到白衍的話后,笑了笑。
“我知道你小子的疑惑,不用懷疑,屠睢將軍的性子便是如此,并非有意而為!早年屠睢將軍護送王上從趙歸來,并且在呂不韋執政時期,以及內亂,都忠心于王上。”
司馬興說完,又想到什么,轉頭看向身旁的白衍。
“你要記住,哪怕伱屢立戰功,日后若非逼不得已,否則萬不能在王上面前,諫言屠睢將軍。”
司馬興囑咐道,隨后輕聲告知白衍:“在秦國,比屠睢更有能力的將軍,有,王翦將軍等人便是,但若非要論信任,王上信任屠睢,比起王翦等將軍,只高不低!”
“原來如此!”
白衍小聲嘀咕一句,怪不得過個五六年后,屠睢將軍會被拜為國尉,并且率領五十萬大軍南征百越。
五十萬大軍啊!
除了白衍,誰都不敢說屠睢會不會在百越自立,或者叛秦。
若非信任無比,嬴政怎會把那么多兵馬交給一個人。
聽到司馬興的囑咐,白衍回過神,連忙點點頭。
“白衍清楚!”
白衍說完,似乎又想起什么。
“比起屠睢將軍,白衍更好奇的是越肅將軍,以及向遷將軍。”
白衍小聲說道。
對于司馬興,白衍沒有隱瞞自己的疑惑,畢竟司馬興是白裕的生死之交,而且司馬興也對他充不防備,一直都在照顧他。
方才在酒宴上。
白衍敏感的察覺到,與隗榮、薊桓將軍不同,都是三十多歲的越肅將軍以及向遷將軍,對他總是保持距離。
不是敵意,但也始終是在.
白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你小子倒是敏銳!”
司馬興聽到白衍的話,笑著說道。
一句話,讓白衍有些摸不著頭腦,方才在酒宴上,本以為不是當事人的司馬興,應當不會感覺到才是。
但眼下司馬興的話顯然告訴白衍,司馬興似乎知道什么。
馬車內。
在白衍好奇的目光下,司馬興給白衍解釋道。
“越肅本是百越人,相傳是夏桀之后,本名叫桀肅,在秦得黔中郡之后,百越便一直在秦、楚之間盟好,族之子皆奉秦楚,桀肅便是這樣來到秦國,因其來自百越,故而稱其為越肅。”
司馬興說道這里,頓了頓。
“至于向遷,乃是宣太后的母族向氏之后,昔日宣太后讓母族之人向壽赴秦任相,向遷便是向壽的后人,如今向氏一族在宣太后之后,已經完全沒落,與越肅一樣,向遷之所以能任將,與昌平君有些關系。”
說完,說道最后那兩句話的時候,司馬興在馬車內,便不再開口。
而白衍,哪里還聽不出,司馬興是在告訴他,越肅、向遷二人都是楚系的人。
“叔父已經知道了?”
白衍開口問道。
此刻的白衍,哪里還不知道,司馬興已經知曉昌平君的事情。
“當初你小子居然不告訴叔父!在你眼里是瞧不起叔父,還是覺得一個人能抗?”
司馬興聽到白衍的話,沒好氣的說道。
曾經白衍離開藍田之后,第二日他便收到白裕的消息,知道上郡高奴一事,是有人在背后想要除掉白衍。
在找機會回咸陽見白裕之后,得知來龍去脈。
司馬興都忍不住為白衍捏把冷汗,隨后就是氣急敗壞白衍這小子離開時,居然不告訴他。
“事關重大,白衍不敢擅自托大,望叔父見諒!”
白衍苦笑一聲,不顧馬車的微微搖動,在馬車內給司馬興輯禮道歉。
在知曉越肅以及向遷的身份之后,白衍清楚,還是小看楚系,如今不僅僅是在朝堂以及郡縣有楚系官員,就連大營都有楚系的人。
司馬興見狀,氣也消了許多。
“行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小子,你小子別太小看那人,以及身后的派系。”
司馬興說道。
雖說白衍認識騰老將軍以及大臣孟於,朝堂內,也有胡老在,以胡老的人脈加之白裕,想在朝堂內動白衍,昌平君還做不到。
但郡縣,以及大營之中,還是有人盯著的好。
特別是白衍起始之地,藍田大營。
“你叔父白裕,以及祖父白仲,此前已經書信去上郡!”
司馬興說道。
白衍聞言。
“是告知胡進叔父?”
白衍看向司馬興。
司馬興搖搖頭。
“是也不是,除了胡進之外,白氏也需盟友,你去咸陽后,你叔父自會告知于你!”
司馬興看向白衍。
白衍聽到胡進的話,隱約間,也猜到什么。
漆黑的夜色下,在藍田的街道上,珪、封年等鐵騎將領,騎著戰馬護送著白衍的馬車在街道內行事。
對于馬車內隱約傳來的交談,珪與封年等人,都聽不出什么。
就是聽到什么,珪與封年也不會在意,他們在意的只是將軍的安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