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食堂餐廳。
對路明非來說，最能感到高興快樂的時光，無疑是在伏羲螺旋宮枯燥的抽血育種工作結束后，出來能吃上母親親手做的美味飯菜。
“所以說……你們研究‘冬眠’技術，是打算把我凍起來？”
鋪著藍白格子桌布的方形餐桌上，喬薇尼一邊給坐在對面的路明非夾菜，一邊問道。
“這是凡人能對抗時間流逝的最好方法。”路明非把嘴里的糖醋排骨連同骨頭一起咬碎吞進肚子，“軍團的其他戰士們未來還能有一天可以卸甲歸田；我作為軍團之主，我的征程恐怕要一直延續到我的使命終結。”
因為能一次次地化繭重生，“死亡是職責終點”在啟示之劍的戰士身上并不適用；
因此軍團設立了“退役”制度，就像大遠征時期的軍團那樣：
當復仇部檢測到一名戰士靈魂深處對無盡的死亡、重生與戰爭感到疲憊、厭倦時，又或者由戰士本人提出這個要求時，軍團會允許他從下一次化繭重生后蛻去超人之軀變為凡人，帶著與服役戰斗年齡成正比的財富度過一生；
或者保留超人之軀在地球負責后勤治理工作；
又或者暫時脫下盔甲進行一個長期休假再重新歸隊……
當然，這個制度估計在未來很長一段的時間內都沒那么快啟用。
另一個宇宙的阿斯塔特們本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未來，人類之主甚至還在皇宮里給自己的原體子嗣們安排了各自的區域；
但自荷魯斯之亂后，一切希望都已破滅；阿斯塔特能夠得到的只有符合他們身份、未來那無盡的戰爭。
路明非的思維迅速拉回現實，他繼續說道：
“冬眠并不是強制性的……我們會尊重個人意愿和選擇。但我還是希望媽媽你能接受冬眠以對抗時間的侵襲，直到我歸來的一天。”
“……可是冬眠很無聊哎，”喬薇尼托著下巴，一臉哀怨，“就不能讓我跟著你一起去那邊么？我還能給你做做飯什么的。”
“不行！”路明非立刻搖頭表示反對，語氣斬釘截鐵，“那邊太危險了！”
他說什么也不可能同意母親的提議，就那個宇宙的戰爭烈度，再加上亞空間的鬼東西，就連啟示之劍軍團未來進軍時都沒有打算配備凡人輔助軍——地球的人口恐怕還不夠填的！
喬薇尼嘴角撇了撇，那點裝出來的哀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擔憂。
她放下托著下巴的手，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危險，危險……你每次都說危險。可你知不知道，讓你一個人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媽媽的心也像被丟進那個‘無底洞’里一樣？”
路明非頓時開始慌了：“我……我不是還有一整個軍團的戰士兄弟陪著嘛……”
“其實冬眠無聊我可以忍受，”喬薇尼目光緊緊鎖在路明非臉上，似乎想把他此刻的模樣刻在心底，“可就算再無聊，也比不上醒來后只能看著你在另外一個危險的宇宙拼命，當媽的卻什么都做不了。”
那句“還能給你做做飯什么的”看似輕飄飄、任性的提議，包含著母親最樸素的愿望。
“……媽媽就只剩你了。”
喬薇尼的聲音微微發顫，但最終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裹著千言萬語與濃得化不開的牽掛。
她默默地起身去整理廚房灶臺那并不需要整理的雜物，仿佛這樣就能壓下心頭的酸楚，以及對即將到來的漫長分離的恐懼。
路明非陷入了沉默中，他當然清楚母親的心情和感受。
曾經的喬薇尼，在避風港里擁有過整個世界：一份讓她燃燒熱情、為之奮斗終身的事業，一個她深愛著、也深愛著她的男人；那里曾是她生命的錨點，是她所有幸福與意義的港灣。
可隨避風港的毀滅帶走了她擁有的這一切，只剩下一個與她并無親生血緣關系、卻仍傾注了母親同等的愛的兒子——路明非。
路明非也比誰都清楚，正是因為他這個“兒子”，喬薇尼才沒有在那場惡魔災難后徹底崩潰，而是堅強地擦干眼淚強站起來。
可是……
路明非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尤其是觸及到母親眼底那片哀傷時。
“……我真的不能讓您跟著我去那邊，母親。”
他重復著，但語氣不再是之前的斬釘截鐵，而是充滿掙扎后的無奈，“但是……我答應您，您在冬眠時，可以偶爾出來去那邊看看我。”
“真的！？”
喬薇尼轉過身來，臉上煥發出驚喜的光彩，方才的哀傷和沉重全都被這珍貴的承諾吹散。
看著母親瞬間明亮起來的臉龐，路明非咽喉有些發干。這個承諾出口的瞬間，一個巨大的、近乎恐慌的責任感就攫住了他。
他必須確保每一次母親踏入那片充斥著恐怖與戰火的黑暗宇宙時，都得處于絕對安全、萬無一失的保護之下。
“……真的。”路明非勉強維持著聲音的平穩，甚至還擠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只是有些許僵硬。
“不過，”他的語氣隨即變得嚴肅起來，甚至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到時候您必須嚴格聽從安排，絕對不能擅自行動！”
喬薇尼用力點頭，像是個得到心愛糖果的孩子，“好好好，都聽你的！媽媽保證會乖乖聽話的！只要去能看看你……”她哽咽著，后面的話都被洶涌的情緒堵住，只是緊緊抓著兒子的衣袖，害怕他下一秒就會反悔。
看著母親臉上失而復得般的狂喜，路明非的心還是軟了下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還得等我有了自己的戰艦才行。”
“嗯嗯！媽媽相信你的本事，你肯定能買到的！”
“這可不是買汽車啦……”路明非無奈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輕輕地覆蓋在母親緊抓著他衣袖的手背上。
承諾已然做出，他要做的就是在未來不惜一切代價，去守護這每一次的“偶爾”。
而且……不止自己一個要面對這種難以抉擇的情況吧？路明非想起了楚子航兄弟，還有軍團里的其他戰士兄弟……
“軍團長。”
清冷的聲音突兀地在餐廳里響起，Eva通過餐廳的喇叭與路明非進行遠程交流，“希望我沒有打擾到您的用餐時間。”
路明非正將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喬薇尼精心準備的飯菜已經被他消滅干凈，剛才那場母子交心的情感風暴似乎消耗了他不少能量。
“已經吃完了。”路明非平穩地回應，“直接說正事吧，Eva。”
“是的，軍團長。”即便重新擁有了人類的身軀，但Eva的行事風格仍保持著她之前身為“人肉智能”的簡潔與高效，“軍團總參謀長愷撒.加圖索的個人信號在二十四分鐘之前離線，于五分鐘前證實死亡；其靈魂已回歸英靈殿，重生協議開始啟動和運行。”
“復仇部已經開始提取參謀長死亡前靈魂殘留的最后信息，預計需要二十分鐘時間。”
“位于意大利分部的打擊小隊已經集結完畢。”
“立刻讓打擊小隊出動，前往愷撒信號離線前的最后位置，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和可能的敵人。”
路明非低沉平靜的聲音下隱藏著怒火與殺意。
喬薇尼擔憂地看著他瞬間轉換的氣場，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出聲打擾。
“遵命，軍團長。”Eva的回應依然高效，“打擊小隊已出發，預計十二分鐘抵達目標區域。復仇部信息檢索完成后將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愷撒……雖然說是軍團的參謀長，但他的戰斗實力一直位于軍團的最前列；能擊敗他的……
還未等路明非繼續思索，一聲凄厲的防空警報就忽然劃破了卡塞爾學院晌午時的寧靜！
“全體人員注意，偵測到高能未知軌道打擊！來源不明！預計打擊時間——240秒！重復！這不是演習！立即執行避難程序！”
無需等待路明非的詢問，Eva那清冷的聲音通過廣播回蕩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蓋過了警報的尖嘯。
“保護好卡塞爾學院！”路明非的命令幾乎是同時吼出。
“遵命！全學院避難流程已正式啟動，防空系統攔截系統激活！鑄造將軍及煉金裝備部戰士已攜帶防護裝置緊急出動！”
“重復！撞擊倒計時225秒！”
“明非……？！”
喬薇尼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警報和冰冷倒計時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地抓住了兒子那寬壯的手臂，身體微微發抖。
曾經抄起蟒蛇左輪敢為了兒子跟世界對抗的S級混血種，如今卻像個普通平凡的女人般惶恐不安。
但對路明非來說，不管母親是S級混血種還是普通的女人，他都會堅定地握住她的手掌：
“不會有事的，媽媽。有我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傷害到你！”
話音未落，路明非已迅捷如電地彎腰，有力的臂膀穩穩地將喬薇尼橫抱起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抱緊我，媽媽！”
下一秒，在喬薇尼的驚呼聲中，路明非抱著她如同一輛人形戰車般連帶著墻一起撞開了餐廳二樓的窗戶，穩穩落回地面！
石板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出現了細密的裂痕，但喬薇尼卻甚至沒有感到有明顯的震動。
落地的瞬間，路明非沒有絲毫停頓，整個人化作了一道殘影，抱著母親向卡塞爾學院的地下避難處風馳電掣般狂奔而去。
卡塞爾學院剩下的學員們紛紛從圖書館的通道進入地下深層的避難所，教授們和校工們鎮定地指揮著秩序；那些已經完成手術改造正式加入軍團的戰士們全副武裝地駕駛著雷霆摩托機車，迅速接管了卡塞爾學院的各個防護節點，以防還有其他力量的攻擊。
“嘖，你們這言靈增幅矩陣不行啊，頂破天也就是次代種的貨色，元素能量轉換效率太低了。”
地下冰窖的深處，鑄造將軍羅納德.唐看著眼前這座散發著柔和能量光芒，精美壯觀如同藝術品般的金字塔型言靈增幅矩陣前，連連搖頭，挑剔的語氣像是在評價一件粗制濫造的贗品。
“廢話！誰他娘的能跟你比啊，你可是偉大的青銅與火之王，活著的煉金術至尊啊！”副校長在一旁急得直跳腳。
“哎！工作時請稱呼職務，請稱我為啟示之劍軍團首席煉金鑄造將軍羅……”
“別廢話了！趕緊動手吧求求了！再廢話下去學院被砸了你家團長要剝了你的皮！”
副校長用力搖晃著老唐的肩膀催促他趕緊行動。
“別慌別慌，咱這不是帶了進階版‘空明圣域’護盾引擎過來么？軌道動能打擊而已，灑灑水啦！”
鑄造將軍絲毫不慌，滿臉都寫著輕松兩字。
在他身后，幾名身著動力裝甲的煉金大師已經將一臺融合了煉金與科學技術的奇特裝置，安裝在了冰窖核心節點位置，先前占據這個位置的金字塔被直接移開；
數塊臉盆大小、代表著煉金術至高杰作的“賢者之石”被作為能源投到裝置核心中激活，頓時，一股空靈、閃耀的元素能量騰空而起，它被煉金裝置所引導，無視地層阻隔直接穿透了地表，直達卡塞爾學院的上空。
迸放的能量閃電像是樹木開枝散葉那樣向四處分散，不到十秒鐘時間，一層巨大無比的半球形護盾就像是一個倒扣的琉璃巨碗，將整座卡塞爾學院及其周邊數公里的區域嚴密地籠罩在其中。
“撞擊倒計時60秒！”
Eva的聲音再次響徹整個校園以及地下，像是迎接審判前的最后宣告。
此刻，即便是陽光熾烈的正午時分，天空的景象也足以讓任何目睹者心臟驟停！
六顆巨大的、拖著長長橘紅色尾焰的熾熱“流星”，正以毀滅一切的氣勢，撕裂長空，朝著卡塞爾學院的方向轟然砸落！
但駕駛著雷霆摩托的軍團戰士們望著這死亡的軌跡，握緊車把的手卻穩如磐石。
“撞擊倒計時10秒！”
時間稍瞬即逝，第一顆熾烈的流星撞在護盾表面引發了劇烈的爆炸，碎裂的流星雨向四處飛濺，但被撞擊的護盾表面只是激起了一陣明顯的能量漣漪，將這撞擊的強大動能引導分散至整個半球面稀釋至最小。
轟！轟！轟！轟！轟！
另外五顆“流星”接踵而至，狠狠地砸在了護盾的不同區域，護盾表面的漣漪激蕩得更加劇烈了，七彩光華在不斷流轉明滅，但始終沒有出現“破碎”的現象，潰散的能量沖擊波向著四面八方奔涌，掀翻了大片校園外沒在護盾保護范圍內的紅松林。
很難想象，若是沒有這層以煉金術與科技融合構筑的“空明領域”護盾防護，卡塞爾學院這座傳承百年的屠龍圣地今日會變成一座怎樣的廢墟。
但好在他們有。
鑄造將軍和他的煉金大師們發出了一聲歡呼，似乎相當滿意“空明圣域”的防護效果；至于那幾塊臉盆大小、如今已變得暗淡無光的賢者之石，倒算不上是特別昂貴的付出，軍團如今根本不缺這種能源。
“Eva，定位打擊源的時候順帶幫我收集一下撞擊產生的能量數據，我感覺這不像普通的軌道動能打擊。”
歡呼過后，老唐回過神來跟Eva說道。
“遵命，鑄造將軍。”
“很高興看到各位沒事。”
沉穩的聲音響起，一道龐大的身影從被爆改成能同時容納兩輛軍用重卡的冰窖電梯里走出，幾位還在確認護盾裝置參數的煉金大師頓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向軍團之主捶胸行禮。
“軍團長，您來啦！”鑄造將軍熱切地問候道，“喬薇尼女士她沒事吧？”
“只是受到了些許驚嚇，她如今被我安全地帶到了避難層。”路明非回應了鑄造將軍的關心。
“哈嘍明非。”副校長弗拉梅爾導師擺了擺手。
“很高興你沒事，副校長。”路明非禮貌地回禮，“昂熱校長呢？”
“估計是在辦公室喝茶吧？有你們在，我估計就算是核彈砸下來我們兩個老家伙也能笑嘻嘻地在一旁喝茶看戲了。”說著，副校長又從自己松垮的腰帶里摸出龍舌蘭，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路明非嘴角牽起一絲弧度算是回應副校長的風趣，隨即轉瞬即逝，消失恢復成平常的沉靜：
“外界有更多信息嗎，Eva。”
“正在全力定位打擊源。此外遭受攻擊的不只有卡塞爾學院，美國駐意大利阿維亞諾空軍基地也遭受到了類似不明的軌道打擊，傷亡人數還在統計中。”
“關于混血種方面消息，在過去十分鐘里，已向軍團表示臣服的混血種組織，包括秘黨、日本分部、漢高家族……均遭遇了無人機集群的襲擊。得益于愷撒參謀之前的部署，軍團的戰士成功攔截了所有針對核心主事人的襲擊，目前暫無人員傷亡。”
“愷撒兄弟……”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幕后的攻擊者似乎想要抓住愷撒犧牲的這一段時間給予軍團重大打擊。
不過無妨，再過十幾分鐘，復仇部就能匯總出愷撒犧牲前的最后信息；之后就是軍團的復仇時間了。
“……軍團長，新的消息。”
這次，與先前即便是軌道打擊墜落也照常清冷的聲音不同，路明非明顯捕捉到了Eva聲音里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絲顫抖。
“兩分鐘前，美國政府已向全球所有主要國家及國際組織發布最高級別官方聲明。”
“聲明中首次公開證實了龍族、混血種的存在……”
在Eva的停頓間，仿佛有一顆重磅炸彈落在了眾人的心頭上。
“同時還有啟示之劍軍團……以及軍團長您的真實存在。”
“在聲明中，啟示之劍軍團被正式指控為……”Eva深吸了一口氣，語速開始加快。“……意圖針對人類發動種族滅絕戰爭、建立混血種獨裁帝國的新……軍團。”
她似乎不敢向路明非說出那個禁忌詞，“基于該指控，全球超過一半的成員國宣布進入國家戰爭狀態或最高警戒狀態。”
“首批軍事行動已經啟動，美國及其北約盟國武裝力量正全速向卡塞爾學院方向集結。”
Eva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停頓和遲疑，仿佛在艱難組織著最難以啟齒的部分，在一聲明顯地吞咽聲后，她才說出了最后最爆炸的信息：
“您……被世界指控為該毀滅軍團的最高神明領袖，并被冠以混血希……”
“基因暴君之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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