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
微風輕輕拂過海堤，吹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拍擊著海岸，卷起白色泡沫。
嘩啦啦...嘩啦啦...
露西如往常般叼著香煙，依靠欄桿，凝視夜海，靜靜等候著。
遠處海面上的火箭發射平臺，依然遲遲沒有動靜。
白色香煙寥寥卷起升空，接著又被涼風吹散。
“別總是在跑步前抽煙，這樣可不好。”
聽到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露西側頭看去，發現唐宇已經站在欄桿旁邊，同她一樣，望著海面遠方。
“都二零七六年了，不會真有人相信吸煙傷肺那套吧。”
說完。
她掐滅了香煙，然后戴上衛衣兜帽，沿著海堤先跑一步。
唐宇從后面跟上，邁著步子跑了起來。
兩人最先是一前一后，露西在前，唐宇在后，勻速奔跑。
隨著唐宇漸漸發力，逐漸追趕上她的腳步。
唐宇的奔跑步伐，已不再像最開始那般沉重。
這些時日高強度鍛煉下來，雙腿肌肉緊實很多，肺活量也有很大提高。
他抬腿奔跑時，能看見后腿跟腱處，根根肌纖維強壯有力。
達到如此明顯的訓練效果，離不開天賦‘堅韌不屈’。
但肌肉鍛煉的邊際效應無法逾越，吃下新手期肌肉增強紅利后，唐宇想靠純肉體跨越體能極限，難上加難。
比起露西輕盈腳步，只是剛剛持平。
她有植入體和操作系統輔助，身體機能強度和協調度要高出普通人幾個檔次。
唐宇竭盡全力奔跑速度，只能相當于露西正常發揮。
可現在他已經掌握新的天賦‘子彈時間’，一旦開啟必然是比露西跑得更快。
可以超過她，但沒必要。
念及于此。
唐宇再次加快腳步，初步進入沖刺奔跑狀態，努力錘煉雙腿肌肉，強化肺活量。
“呼！呼！呼！”
露西眼角余光看見唐宇奔跑，已經能跟上自己的步伐節奏，并且有漸漸并齊的趨勢，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她發現唐宇的呼吸雖然沉重，但很有節奏，隨著步伐三步一吸氣，三步一呼氣。
比起剛開始鍛煉奔跑時，速度、節奏、力量都更快更強。
接連一段時間觀察下來，露西幾乎對唐宇的表現盡收眼底。
有時沖刺到面紅耳赤、滿頭大汗，但仍舊咬牙堅持，表現出極強的耐性和毅力。
有時一段沖刺結束后，即便很累很疲憊，也不肯停下腳步，仍要繼續跟上自己。
說實話。
露西一開始并沒有重視唐宇跑步這件事。
在她看來，出身金貴的唐宇，不肯做植入體改造，應當是很愛惜身體的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出來折騰自己。
如今賽博義體發達到爛大街，誰用得著費心思去鍛煉。
想跑得快？
仿生肌腱、仿生關節任你挑，甚至可以直接換上一雙猞猁爪，能讓你跑得更快更猛，做到悄無聲息。
肺活量不夠？
合成肺也貴不到哪去，除增強肺活量外還能自帶凈化效果，過濾煙塵等有害塵體。
因此唐宇大可不必舍近求遠，出來夜跑鍛煉身體。
身為荒坂公司高層，擁有足夠資金和權限，去挑選各大公司制造生產的正版高級義體，不僅美觀還很實用。
因此。
露西始終認為他出來夜跑，只不過是放松心情，犯不著玩命似的狂奔沖刺極限，錘煉身體機能。
唐宇跑步時神態認真，步履穩健，無論多累多慢，總是在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著實是令露西感到有些費解。
更奇怪的是。
這才沒多久，唐宇已經能和她并排奔跑，氣力似乎還游刃有余。
很明顯，唐宇出來夜跑，還真不只是為了放松心情緩解壓力。
不過她沒打算深究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他的界限，追問一個荒坂公司高層，不是什么好選擇。
兩道身影在海堤邊并排跑著，跑過一排排路燈，穿過一層層光幕。
他們戴著衛衣兜帽，哈著熱氣，迎著海風不停向前。
有時候，露西會提速拉開一段距離，但很快會被身后的唐宇追趕上。
接著又是拉開一段距離，然后再次追趕上。
經過不斷重復的拉開和追趕，長長的海堤路就在腳下跑完了全程。
等跑完長長的海堤路，抵達碼頭終點時，兩人才停下腳步，稍作休息。
唐宇往后摘下衛帽，稍稍調勻呼吸，神態氣色已恢復大半。
露西同樣脫帽，順手捋了下頸后的虹澤銀發，單手叉腰看著唐宇笑道。
“這次表現不錯。”
“感覺用不了多久。”
“你就合格了。”
唐宇怎么聽怎么覺得這話奇怪，語境似乎不太符合雙方身份，氣笑道。
“你當這是場體育考試嗎...”
露西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
“以你現在的速度，還跑不贏我，更別說碰到危險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跑步時還挺認真，看不出來你是真想鍛煉。”
唐宇走到碼頭邊緣處，徑直坐了下來，雙腿懸空蕩在海面之上。
“彼此彼此。”
“你作為網絡黑客，不也出來跑步鍛煉。”
“不過說真的，你的黑客技術還算合格。”
“年紀輕輕就達到這個水平，已經比不少人強了。”
還算合格？
露西反倒是被唐宇的評價給樂笑了。
她走到碼頭邊緣，同樣橫坐了下來面朝大海，右手肘輕輕搭在收起的右膝蓋上，指尖作夾煙狀。
“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你也很懂這行似的。”
“做黑客有什么好的，賽博網絡是張無形的網，進去就很難再脫身了。”
唐宇心想。
你這點三腳貓黑客技術，跟我當年比起來還真不夠看。
曾經的唐宇猖狂到何種地步，創傷小組、暴恐機動隊這樣的高端ICE，在他眼里就跟皇帝的新衣似的，好像穿了，又好像沒穿。
病毒想植入誰的義體，就植入誰的義體，比涂了潤滑劑還要絲滑。
這也是為什么唐宇一眼能看出，露西黑客技術源自荒坂。
因為進入荒坂公司狗體內的次數太多了，就跟串老家門似的熟悉，經驗老道無比。
露西在車廂偷取芯片一出手，就看出來她的手法和貓膩。
只是唐宇沒當場點破她，留了一手底牌。
露西是絕對有秘辛的女孩，即便她閉口不談，唐宇也能猜出一些。
賽博朋克少女，源自荒坂公司黑客技術，四處偷竊荒坂職員芯片，甚至有意或者無意接近自己。
到底是為了什么，是在尋找什么，又是再逃避什么。
唐宇深知，銀發少女目的或許并不單純。
他之所以順水推舟，是有幾點考量的。
第一是因為露西具備開啟模擬人生選項。
哪怕現在是灰色的，日后肯定會有機會。
他已經從大衛和曼恩的模擬人生中，收獲了兩道天賦，都具有非常關鍵的作用。
因此，每一個能開啟人生模擬選項的人，對他而言都至關重要。
第二是露西的命運轉折點尚未到來，必須繼續等候，等待一個開啟人生模擬的機會。
在唐宇看來，此時的露西很像小心翼翼的飛鳥，既想啄取他手中食物，又擔心被另一只手給抓住。
只能保持一定距離和界限感，逐漸試探自己的態度。
而他也不能操之過急，可能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對方就會腳底抹油躲得遠遠的。
失去掌控對方的蹤跡，模擬人生的獎勵自然就泡湯了，這樣的結果對誰都不好。
比起露西的小心翼翼，唐宇完全是一副坦然，絲毫不急于一時。
他相信，只要再緩一段時間，就能猜出她的底牌，從而打出一張她無法拒絕的王炸。
目前看來，身旁的這位銀發女孩對她抱有警惕，但卻無害他之心。
至于有何更深層次目的，唐宇可以等她攤牌。
兩人沉默片刻。
露西微微側頭瞄了唐宇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遠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放棄了。
只是伸手去拿煙皮夾子，拿到一半停住。
唐宇似乎注意到她的小舉動，目光依舊看向遠方海面，輕輕說道。
“抽吧，我不介意。”
“我以前有個老朋友，也愛抽煙。”
“一天不抽渾身難受得那種，但他自己又抽不了。”
“有段時間我們住的很近，特別近。”
“他一開始來硬的逼我抽，我沒給他面子。”
“后來就老實多了，每天哭著個皮臉求我抽兩口。”
“我高興地時候呢，就抽一兩根。”
“慢慢習慣了，不高興時候也會抽兩根。”
“只是很多事情都會變，物是人非，我就不抽了。”
露西見到唐宇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講述起一些身邊事情，這倒是她第一次了解。
“聽起來你和那位朋友關系不錯，沒想到荒坂公司里也能交到朋友。”
她還是選擇將煙收了起來。
唐宇否定了她的說法。
“他可不是荒坂公司的，相反他特別憎惡公司，可以說是公司的頭號死敵，我兩還挺合得來。”
“是嗎？”露西意味深長的反問。
唐宇無奈笑了。
“這確實很難讓人相信，但是臭味相投，這誰也說不準，你現在不就在和一位荒坂高層坐著聊天。”
“還兼任雙部長，貨真價實的荒坂高層。”
露西雙眸低沉下來，似乎察覺到唐宇話里有話。
“你說的沒錯。”
“有些事情本身就很滑稽。”
“在夜之城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像曾經我也沒想過會來這里一樣，就這樣跑著跑著，漫無目的。”
唐宇隨口問道。
“所以你才一直跑步鍛煉嗎？”
“畢竟作為一名黑客，比起跑得快，技術才是更重要的手段吧。”
露西的雙眼光澤漸漸黯淡，沉聲說道。
“生活在夜之城的確需要一點運氣。”
“可能是我幸運一點，跑得更快一點，所以才能來到這座城市。”
這話倒是讓唐宇挺贊同。
“只是我們跑了這么多天，跑得這么快了，還是有麻煩找上門。”
露西贊同笑道。
“嗯哈？之前不是建議過你帶保鏢。”
“想好怎么解決了嗎？”
露西義眼紅色光圈轉動，開始遠程控制街頭監控視角，查看身后情況，發現有不少人悄悄朝碼頭圍了過來。
很明顯是針對他們。
唐宇無奈的回道：“我這不是在指望你。”
露西則打趣道：“指望？我是賽博朋克，從來沒有白干活的道理。”
唐宇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詢問現場情況：“是清道夫嗎？”
他先前在跑步時就注意到，路面上有零零散散行人跟蹤他們。
露西應該也是提前注意到，所以發現了對方企圖。
唐宇需要確認的是，這些上前來找麻煩的人，是不是荒坂公司對手派來的。
如果是的話，唐宇覺得賺大了，只要能找到證據，下次又能給臭表子臉上好好來一發了。
如果不是的話，他興致缺缺，一群清道夫，還沒放在眼里。
清道夫嚴格意義上講，并不能算一個幫派，更像是一群躲在城市黑暗處的蟑螂，時不時出來偷點腥。
他們喜歡在夜之城狩獵，特別是那些裝有名貴義體的行人和粗心大意的幫派嘍啰。
對清道夫來說，人類只是一堆可以拿去黑市換錢的器官物件罷了。
他們永遠除不盡、滅不完，只要有暴利黑色產業鏈存在，就有各種各樣的人加入清道夫群體，成為鏈條上某一環的劊子手。
清道夫沒有固定“業務范圍”，拐賣，切割，販賣，黑市，黑診所，人體器官等等，都離不開清道夫的身影。
組織遍布整個夜之城，往往會集結成一個個小團伙，甚至不少正規醫療機構，都和他們有勾結。
當年他和V子，沒少跟清道夫打交道。
V子當年不懂事，在路邊隨意看別人的野超夢，最后被割了腰子。
唐宇拉著她，在清道夫地盤大搞特搞，來來回回找了三遍，烤了上百個腦花，最后給V子把那顆原裝腎給找回來了。
清道夫是殺了一批又來一批，最容易接到的委托就是去清道夫的地盤上撈東西。
錢多撈人，錢少撈尸。
露西初步查探后回道：“是清道夫，恐怕是來報復的，已經有十三人，備有重火力武器。”
突然。
她眼前入侵畫面開始出現模糊抖動，接著就被屏蔽了信號。
“呵，這群半吊子竟然知道屏蔽信號。”
唐宇龍拳眼鏡也顯示周邊信號被屏蔽，無法進行傳呼。
“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擔心我們搖人。”
“怎么，準備跑嗎？”
兩人對視一眼，直接站起身，拔腿朝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少女的銀發隨風搖曳，在昏暗的燈光下，變幻出冰藍與淺粉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