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內,大家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林半夏離開一般,仍然在熱火朝天地交談討論著。
一個年輕的幕僚忍不住小聲說道:“這位林內史是掌管法令的,豈不知在這專給他開的宴席上早退,很失禮,也違背了法令。”
旁邊一個稍稍年長的人“噓”了聲道:“禁言,你沒看殿下都不在意嗎?”
那年輕人忍了忍道:“不行,我得向殿下進言。林內史熟悉工匠技藝,喜歡算術之道,可以在沈先生手下。”
“哎,你啊。”旁邊人湊過去道,“你沒注意,剛我過去敬酒的時候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林內史耳朵上可是有耳洞的。”
“啊?”那人呆了,“什么?”
“呵呵,我問你,林內史名諱是什么?”
“上林,下半夏。”
“那,前一陣殿下為那豆腐的發明者請封的鄉君,名諱如何,你可還記得?”
那人想了下,忽然睜大了眼睛:“也是……”
“對嘍。”年長的人坐直了身子,給自己斟了杯酒,對那年輕人舉起。
年輕人趕忙端起酒杯。
年長者笑著道:“殿下這些年來不茍言笑,尤其是離京之后,你見過殿下笑嗎?”
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年輕人忙也喝下。
年長者接著道:“就這幾天,殿下的臉上才有了笑模樣。你啊,就沒聽說什么?”
夏長衍馭下甚嚴,王府內的下人從不敢亂嚼舌根,那年輕人顯然是什么也不清楚。
年長者笑著道:“以后多學著點,多用眼睛看看。”
說著又倒了杯酒,離開座位走上前,對夏長衍道:“王爺又添助力,臣等十分高興。
臣在此祝王爺心想事成,也慶賀咱們年輕的林內史……”
說著一轉身,似乎才發現般道:“啊,林內史這是不勝酒力,躲酒去了?哈哈哈,林內史小孩心性,豈不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夏長衍心中知道,之前他沒特意遮掩過林半夏的身份,大概是被這屬下發現了。
并不介意,反而對那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的雙關取悅了。
笑著舉起杯:“來,咱們喝酒。”
趙承福在下邊看得清清楚楚,只覺得林半夏了不得得很。
一個村姑,以前在村里也沒發現她有什么特別啊,怎么因為被搶親自盡一次,變化這么大,連王爺都……
他心里忽然激靈了下,林大家傳出的那謠言忽然浮現在心頭。
他以前也并非不信,只是林半夏所為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便就拋在一旁。
可現在竟然能女扮男裝,成為王府下臣,如今想來,難道是為了蠱惑王爺?
趙承福的手哆嗦了下,酒水灑了出來,他連忙端起來一飲而盡。
他惶然間沒有注意到,夏長衍不動聲色地瞄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大家好像都才注意到林半夏的不在,都哈哈笑著,紛紛打趣林內史的年輕,便話題一轉,說到了其它事情上。
趙承福好容易熬到了宴席的結束,才站起來,就見到許管家笑瞇瞇地道:“趙先生,王爺有請。”
他的心哆嗦了下,定定神,跟著許管家來到書房。
夏長衍已經換了身衣服,正坐在書桌后慢悠悠地喝著茶。
趙承福連忙上前道:“見過王爺。”
夏長衍“嗯”了聲,仍然不疾不徐地喝著茶,趙承福不由得出了一身透汗,酒一下子就醒了。
夏長衍晾了趙承福一會,才徐徐道:“趙執筆,你在害怕什么?”
趙承福哆嗦了下,回避著夏長衍的視線。
他第一次知道,夏長衍不笑的時候,神色那么陰沉可怕。
“嗯?”夏長衍沒有等到回答,不耐煩地嗯了聲。
趙承福又哆嗦了下,心虛地道:“殿下,下官,下官什么也沒敢說。”
夏長衍冷哼了聲:“怎么,誰不讓你說什么了?還是你本來想要說什么?”
趙承福極好的口才,在沉著臉得夏長衍面前,竟然完全發揮不出來。
他腿哆嗦著,心下反復想著,要不要將那些傳聞說出來?要不要?
他心一橫,撩起官服前襟,跪在夏長衍面前:“殿下,下官本來不信那些傳聞的。
下官本來以為,林大一家是嫉妒,心壞,才故意造謠陷害林鄉君的。
畢竟,林鄉君發明了豆腐,從高粱秸稈里提煉白糖,利國利民,造福百姓。
若真是邪魅,也一定是個心地善良的好邪魅。
就是林鄉君接觸了殿下,下官也以為,也以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現在,林鄉君她竟然成了殿下的內史,堂堂出入王府,掌管法令。
下官思之再三,怕是,怕是……”
趙承福哪里敢說是擔心王爺殿下色令智昏,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給他個膽子也不敢說的。
他叩了個頭,因此沒有看到夏長衍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凌厲。
“殿下,下官只是想起了傳聞,那日,下官也親眼所見,林鄉君的脖子上……一道紅痕的。”
趙承福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夏長衍低頭看了趙承福好一會,溫言道:“趙執筆,本王知道你忠誠。此事到此為止,懂嗎?”
趙承福哆嗦了下,立刻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三緘其口。”
說著再扣頭才爬起來,倒退著離開。
趙承福走了之后,沈城和周生從屏風后邊走出來。
夏長衍哼了聲道:“二位先生以為如何?”
沈城沉吟片刻道:“邪魅之說,向來都是捕風捉影,從未落過實處。
林鄉君的來歷,殿下已經了解得清清楚楚,是因為大難不死,性格才迥然有異的。”
沈城稱林半夏為林鄉君,不稱林內史,實際上心下也是生了懷疑。
他接著道:“但,林鄉君懂得的,似乎太多了些。”
夏長衍又看向周生。
周生不贊成地道:“懂得多還不好?哪一樣不都對殿下對國家有益?
豆腐,秸稈精煉白糖,豆油,曲轅犁,還有算術。
殿下,別說林內史是活生生的人,就是邪魅又能如何?
要臣說,連邪魅都能被殿下折服,甘愿將畢生所掌握獻給殿下,輔佐殿下。
更證明殿下的不凡,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