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房間里本來就逼仄狹小，再加上常年不通風的原因，充斥著一股霉味。
謝凝跟進去第一眼，神情便怔住了。
只見不大的客廳里整整齊齊擠放著七八張一米寬的單人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名老人。
有的已垂垂老矣，有的稍顯年輕些，但總體看來都很削瘦單薄，每個人臉色都十分蒼白。
躺在門口的是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太太，見他們跟進屋，便朝謝凝與謝學禮微笑點點頭。
她并沒開口說話，呼吸都顯得十分遲緩。
謝學禮看到這情況也很驚訝，下意識朝謝凝望了一眼。
見謝凝并沒吭聲，他便也沒說話，跟著小個子男又往前跑了幾步。
房間里非常擠，兩邊都擺放著小單人床，只中間空出一條細縫過道。
人要走過去只能側著身過。
“醫生，請您幫這位大爺打個止痛針吧。”小個子男指指旁邊床位上哼哼唧唧的老大爺，低聲說道。
謝學禮有些訝異，表情十分認真地回答，“止痛針不能亂打，得看是什么情況。”
而且這么大年紀的老者，下針前最好能做個皮試看看，不是什么針都能亂打。
但現在這情況，測試什么的估計也不太可能。
至少也得先問清楚過往病歷，再問診下針吧？
“你別管，總之你給他打就是了。”小個子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快點吧，再耽擱下去人就要疼死了。”
“可是……”謝學禮作為專業人員，他還是想辯駁幾句的。
下針用藥不是開玩笑的，一個不謹慎，說不定要鬧人命。
“打吧。”謝凝卻從空間里取出一個嶄新的緊急醫療包，又從藥品柜里翻找出幾種止痛消炎的注射劑，一并遞給謝學禮。
謝學禮怔愣接過，瞅著謝凝半晌。
見對方朝她再次輕輕點頭，謝學禮也只得無奈嘆了口氣。
別說，緊急醫療包內的醫療用品還算齊全，一次性針筒、紗布等物應有盡有。
謝學禮又看了老人一眼，欲言又止。
小個子男又催促道，“醫生你快點吧，人快疼死了。”
謝學禮沒有辦法，只能遵循小個子男的指示，給老人打了一針止痛針。
藥物也不是什么仙丹妙藥，下去后總得有個適應的過程與時間。
但老人哼唧的聲音倒是小了一些。
坐在一邊沉默照顧老人的是一名婦人，年紀看上去不是很大，額頭上皺紋卻已不少。
她幫老人擦了擦頭臉，給老人調了個稍微舒適的睡姿，便又沉默地坐了回去。
只是當謝凝朝她投去一眼時，她會一臉疲憊朝對方點頭示意，但從頭至尾都沒有開口說話。
“謝謝。”小個子男語氣稍緩，抬手指指放在一邊的緊急醫療包，猶豫著問，“這個……可以留下么？”
他目光灼灼似乎很是期盼，謝學禮對上他的目光都不知該如何拒絕。
但東西畢竟是侄女謝凝拿出來的，他自然不好做這個主。
謝學禮張了張嘴，轉頭看向謝凝，就聽謝凝淡淡說道，“留下吧。”
“謝謝。”小個子男對倆人態度又好了幾分，殷勤點著頭。
“我送你們出去。”
小個子男將倆人送到門口，再度道了聲謝，便將門關上。
謝凝盯著合上的門，久久不曾言語。
走廊上十分安靜。
謝學禮面露驚訝之色，“凝凝，怎么不問問他們這是什么情況呢？”
這些人也太奇怪了，真的很奇怪。
整個707房間里居然有這么多老人，難道說，旁邊708也是這個情況？
誰會在末世后養護這么一大批老人？
所謂的貧民窟小基地里，莫非全都是這樣不良于行的老年人？
他們要撐起這么多老人，得費多少勁，平時又該怎樣照顧。
而且大家都看得出來，這所謂的小基地，實在是太破太廢舊，跟沽上基地的整個大環境壓根不好相提并論。
沽上基地里再怎么可憐的幸存者，處境似乎都能比這好上一點。
謝凝有些沉默，半晌沒有回應謝學禮的話。
謝學禮輕咳一聲。
別看小侄女年輕，可她不說話的時候，總覺得氣氛會相當壓抑。
仿佛一塊巨石沉沉壓在別人心口。
謝學禮也沒再出聲，只是默默跟著謝凝往前走。
到705門口時，謝凝才跟謝學禮道了聲謝，“這次多謝你了，明天可能要出發離開，你們回去準備好。”
“這……”謝學禮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凝凝。”
他其實更想知道貧民窟小基地到底咋回事。
但顯然，謝凝一副不愿深談的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小基地這里如此多的老弱病殘，若凝凝想要將他們一并帶上的話……
感覺非常難辦。
謝凝推開門走了進去，耷拉著腦袋心里頭發悶。
“怎么了凝凝。”宋友愛正在小衛生間內，用自制滾筒洗衣機洗衣服，見閨女回來一副蔫蔫神色，連忙走了過來。
“發生什么事了閨女。”怎么出去一趟，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宋友愛皺起眉頭，擔心地望向女兒。
謝凝伸手抱了抱母親，悶悶不樂開口。
“你先前不是問過我么。”
“嗯？”宋友愛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搞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問什么了？女兒，你別嚇媽媽。”宋友愛輕輕拍了下閨女的背，擔心地問，“什么事快跟媽媽說。”
“你問過我，為什么他們不去大基地，非得躲在這個危樓里茍著。”謝凝聲音悶悶的。
“我當時還一本正經告訴你，也許是他們向往自由。”
“更難聽的話我沒說，但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我覺得他們也許是喜歡這種占山為王的感覺。喜歡無拘無束不受官方管束。”
畢竟這樣的人，末世以來她見過太多太多了。
自私的，追名逐利、利益熏心的，末世后謝凝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但冬哥他們這樣的人，她是真沒見過。
末世后也不能說沒有好人，好人哪里都有，但像冬哥他們這樣，完全不求回報，不嫌老人家拖累，能一次性照顧這么多人的，真沒有。
末世前，忤逆子女棄養父母的都大有人在，更何況是如今這樣惡劣的大環境下。
毫無血緣關系的人，能做到這么一步，謝凝其實是無法想象的。
宋友愛見閨女說一半便頓住不講話，詫異地望了女兒一眼，若有所思，“然后，不是？”
“不是。那個冬哥根本走不了。”
謝凝神色顯得特別寡淡，“他們這個貧民窟小基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健康狀況不佳，無法隨便移動的老年人。”
“剛才我和謝學禮進去707看過了，一個房間里擠著很多老人，都是不良于行的那種。”謝凝深吸一口氣，幽幽說道，“他們都被冬哥一行人，集中照顧起來了。”
“啊，凝凝，你今天跟著他們去冬哥那個房了？”宋友萱、何淑萍都驚了驚圍過來詢問。
其余人聽到聲音，也紛紛放下手上的活計，走過來圍著謝凝。
“凝姐，你意思是，那個看上去特別像社會人的冬哥，他們收養了一批老年人？？”
“他們之所以一直沒有遷往大基地，是因為他們要照顧老人，根本脫不開身？”
謝凝抹了把小臉，嘆了口氣，“這根本不能說是個小基地，確切來說應該叫老年收容所。”
“貧民窟老年收容所。”宋友易喃喃自語。
其余人臉上也紛紛現出一絲愧疚之色，先前他們還覺得冬哥他們那群人挺……奇葩的。
現在看來，他們根本不了解人家，隨隨便便在心里下了一些判斷，相當武斷且失禮。
“那這冬哥也太……偉大了吧。”小黃毛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試問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可是收容一大批老人。
社會一直就挺奇怪的，同樣的貧困家庭同樣的困境出身。
大家也許會對那些牙牙學語的小嬰兒們表示出同情且付出耐心與善心之舉，但若對方是老人的話，真沒對嬰兒那樣的耐心。
別看冬哥一副社會人的樣子，看著不太像好人，但他那副水晶心腸卻比世上大多數人都善得多。
其實謝凝一直不反感圣母，甚至很欽佩，因為她自己做不到故而特別欽佩別人……
但前提是不能圣到她頭上……
對比這個光芒萬丈的冬哥，謝凝感覺自己連小螢火蟲都比不上。
螢火蟲只能點亮指甲蓋大點兒的地方，謝凝就是這樣的人，她只能點亮身邊人，其余愛莫能助。
而冬哥，他真就是為貧民窟小基地的所有老人，建起一片方寸之地了。
一群人頓時都有些沉默。
相比別人地獄里的生活，他們不知說什么好。
沒對比沒傷害，如此一對比，沽上基地這群弱雞都比貧民窟小基地幸福多了。
至少沽上基地的弱雞們，先前一直都被圈養在沽上，日子雖艱難，也沒到貧民窟的地步。
現在沽上的人又被他們帶著返回京畿，其實已經算是相當幸運的一部分了。
沉默許久，還是宋友愛率先出聲，“明天這個天能亮么？”
“不清楚。但明天已經是黑夜持續第四天了，按理說應該會慢慢好轉。”
“以后要是再沒白天，是不是所有植物都不會生長？”宋世俊弱弱開口，表情還是有些惶恐的。
宋友易一巴掌拍上兒子的腦瓜，“別烏鴉嘴了，實驗室那邊不是有消息傳來么，明后天肯定能轉好。”
“我也覺得是。”
“對一定能好。”
“那我們要帶上貧民窟收容所這些人么？”
王宗軒一句問話，問的所有人再度沉默……
帶上這么多老年人的話，一則速度肯定要被拖慢，二則，木筏什么的肯定還不夠。
而且老年人運走的話，得用抬的吧，最好連小床一起搬。
光是想想那個場景，所有人都忍不住頭皮發麻。
謝凝沉默著不說話，第一次覺得，心里沒底，悶得難受。
畢竟帶上這群沽上弱雞夠麻煩的了，她已經無數次想拉著小隊開溜……
若再加上這批老人。
眾人唉聲嘆氣，互相面面相覷。
顧琛晚上來找他們時，所有人都簡單吃了點東西各自休息去了。
客廳里只剩一盞小小的節能燈亮著，墻角安置著火盆，照出丁點光暈，讓室內顯得十分溫暖。
謝凝拉著顧琛去臥室窗口說話，對著漫漫長夜，倆人相顧對視一眼。
“附近地形已經摸清楚，現在外面除了黑，冰雹雨水全都沒有。明天不能再拖，必須即刻出發。”
這陣子各種耽擱，已經比預計時間拖長不少。
按照原計劃，其實他們七天前就應該返回至京畿，但現在看來似乎還有點估摸不準。
“好。”謝凝自然是毫無異議。
主要是得照顧沽上那批弱弱的幸存者，否則以他們的速度，連夜摸黑趕路也不是不行。
路都走到這一步了，謝凝心底還是希望最好不要有傷亡發生。
末世后亡故的人太多太多了。
世上少個喪尸，多個人，便能多一分希望不是么。
顧琛握住她的手，“剛才，我找小基地的冬哥詳細談了談。”
謝凝沉默一瞬，淡淡問道，“他怎么說。”
顧琛搖搖頭，長嘆一聲，“他還是堅持不離開。他們全部老人都會留下，所以我想……給他們留下一部分物資，也算是全了這份心意。”
“好。”謝凝再度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末世前這些老人都出自同一家養老院。養老院就在老城區附近，條件設施差，服務也不怎么樣。”
“老城區開始拆遷后，養老院也拆了，一部分老人被子女接回去，另一部分根本無人來接。”
謝凝沉默聽著，并未言語。
顧琛小聲說著話，“末世后，冬哥和小豆他們，小豆就是那亂蓬蓬頭小個子男人，千辛萬苦把老人搬來這層樓居住。”
他頓了頓，憶起冬哥吸了口煙，看著他淡淡微笑的樣子。
彼時仿佛有道光，照進黑暗。
“顧隊長，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但我們已經決定不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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