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芍藥大隊長
字數: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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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民眾蜂擁而來,家里但凡能拿出錢來買的都來了。
可徐靈府發現還是有人拿不出這個錢——
人群之外,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雙手緊握一個布袋,顫顫巍巍地跟著人流移動著。
他發須皆白,身材瘦干,雙眼渾濁茫然地看著攢動的人頭,也不上前買米,就那樣無助地看著米商一桶桶地把米倒進顧客的袋子里。
崔元庭發現靈府的關注點,對她默許地點點頭。
于是靈府繞過人流,走到老者身邊:“老仗,您要買米嗎?”
老者干癟的嘴唇動了動,摸向懷中的布包,喃喃道:“不夠,還是不夠……”
靈府:“是銀錢不夠嗎?”
老者昏花的目光緩慢地移到靈府臉上,聲音同樣緩慢而沙啞:“孩子,這米怎么就這么貴了?老朽還記得七十歲那年,皇上大赦天下,斗米才十二文錢,十二文錢啊……”
老者帶著顫抖和嘆息的聲音里,藏著對一個輝煌盛世最溫情也最傷感的懷念。
跟過來的崔元庭這才看見老者布包中僅有幾十個銅錢,心中一酸。
“敢問老仗您的年紀?”
“老朽八十二啦。”
崔元庭又道:“您這把年紀了,怎么不是家中晚輩出來采買?可是他們不聽話?”
老者搖頭嘆氣,露出了衰枯的牙床和為數不多的幾顆牙齒:“老朽的兒子許多年前得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孫子,可動亂一起,他就被叛軍抓去充軍……從此再無音信,想必已變成哪一處的無名白骨了吧!”
徐靈府聽得無比心酸。
白發人送黑發人已是人間慘劇,而白發人孤苦無依,貧到無錢買米……
這個世道真真殘酷。
崔元庭扶住老者顫巍巍的胳膊,怕他聽不清而微微提高音量——
“老人家,您已經八十二歲了,按我朝先皇赦令,凡年八十以上者賜米二石,綿帛五段,并配給一名侍丁,您沒有收到這些賞賜嗎?”
古代人平均壽命不高,因此歷代都對超高齡的老人有相應的優待,大宣朝自然也有這方面的規定。
可老者凄苦地搖搖頭:“現如今哪兒還有這些啊……”
崔元庭緩聲道:“有的有的!老人家,我乃新任楚邑縣縣令,請隨我回縣衙一趟,我來為您安排應賜品的補發。”
老者還是那樣慢慢地看向崔元庭,目光中卻有了驚訝:“你、你是縣尊?”
崔元庭身體微躬:“不敢當您敬稱,我是本縣縣令。”
老者蠕動著嘴唇,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
崔元庭對靈府道:“你來照看一下這位老仗,我去雇輛車把老仗送回縣衙。”
靈府點點頭,崔元庭自去雇了一輛牛車,牛車載著三人回到縣衙。
崔元庭讓差役將老者安排在大門東側的寅賓館,讓人給端些茶水點心用著,就與靈府去了二堂,著人叫皮縣尉、李主簿和三位司戶佐前來。
皮縣尉聽得崔元庭叫他,心里畫了個弧。
他已經聽心腹匯報,知道蔣縣丞把沒有迎接之罪推到他的頭上,只道崔元庭定會借機整治于他,便預先在肚中打好腹稿,找種種托辭應付。
徐柏興跟著皮縣尉進了二堂,他心中想著昨晚在潘家的一番挑撥,所以格外留心崔元庭和徐靈府二人的情狀。
哎?一夜過去,這徐靈府怎么看著變化這么大呢?
徐柏興很是費解,徐靈府昨天也是男裝,卻是別有一番勾人的俊俏滋味。
今天這是怎么了?
瞬間從清麗絕俗降級到了清秀,這等情況下曹管家會懷疑他的話好叭?
可堂上沒人在意徐柏興心里那些陰暗的溝回,只聽崔元庭對皮縣尉道:“皮縣尉,你分管本縣功、戶、倉三房,本縣要你與三位司戶佐整理開列詳細清單,”
“把本縣境內戶數、人口數,包括成丁、未成丁、婦女都表明在內,還有墾田數、賦稅錢糧數額、倉庫現存錢、糧數目、本地農桑情況、常平倉儲糧數目這些都理清標明,限三天之內交給我。”
皮縣尉張了張嘴,訝然道:“三天屬下哪里整得清?”
崔元庭:“這些都是你職分之內的事,本該平日就時時匯記,如果三日后交不上來,本官就以瀆職之罪向州里參奏!”
他接著道:“本官再問你,本縣耆老是否有按朝廷赦賜,得其應有之物?”
皮縣尉為難道:“縣尊,你也知道咱們這剛走了叛軍,縣衙諸事紛亂,這也缺那也亂,屬下哪里顧不上……”
崔元庭一拍桌案:“叛軍都已退去數月,你還顧不上?不知這幾個月皮縣尉都在忙什么?”
他一指門外:“寅賓館內現在就坐著一名耄耋的孤老,我就問你一句,若這是你的父親,你會顧不上嗎?”
皮縣尉訕訕地扯出一個苦笑:“縣尊這么說可是難為下官了。”
崔元庭站起身來:“皮縣尉,你不迎接本官沒事。可你怠慢治下百姓,枉顧國法天理,本官絕不容你!現在你就去把應得之物交給那名老者,然后就去準備清單。”
皮縣尉對上崔元庭犀利的目光,見他完全不容置疑,只得唯唯稱是,帶著徐柏興在內的司戶佐匆忙下去了。
徐柏興臨走前還不忘詫異地看了靈府一眼,被靈府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李主簿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知道崔元庭接下來就要對上他了。
他李鄴飽讀圣人之訓,當官也想光耀門楣、造福一方,自認并沒有如蔣縣丞一派欺壓百姓,便坦然收回視線,迎上崔元庭的目光。
崔元庭道:“李主簿,你乃是負責糾察縣政失誤的勾檢官,對本縣有監督之責,為何眼見楚邑縣政荒廢至此而無有作為?”
“本官知你不是蔣、皮一流,你身為隆平十三年的進士,按年誼算你是本官的前輩兄長,元庭實望能與你一同理清政務,為民解懸。”
李鄴望著崔元庭明亮坦然的眼睛,不禁微微低下頭。
崔元庭若說他作奸犯科,他固然可以坦然回應,可是他直指自己失于督查、無所作為,他卻無話可辯。
他自認性格不夠剛毅,膽子也不大,幾次事件被蔣縣丞等刁難威懾后,不得不閉了眼歇了筆,讓這些惡官做了主宰。
可如今天降崔元庭這樣的明正之官,李鄴俯伏已久的心也燃起一絲希冀,崔元庭的一番話也激起了李鄴的初心——
“屬下忝賴于此數年,無有建樹,實在有負朝廷任命,今后愿意聽從縣尊調遣安排,以挽過失。”
崔元庭點點頭:“既如此,我有要事望李主簿相助。”
李鄴目光閃動,向前邁了一步:“縣尊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