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言情
賀沉珠掙開他的手。
這么多年宮中冷暖,她早已錘煉成鐵石心腸,對她而言,元成璧只要乖乖按照她鋪好的路走就行,他雖然性子古怪,可一顆心到底是善良的,他能當一位好皇帝。
若是脫離原本的道路,那么他便成了她的累贅。
她看了眼天色,道:「殿下該回去了。」
元成璧有些懊惱。
他不甘心地凝了一眼賀沉珠,才怏怏不樂地離開。
烏云如山傾般壓境,傍晚的洛陽城越發昏暗。
一絲冷雨被風吹進回廊,落在賀沉珠的手背上。
她仰頭望向天空,這場雨終于來了。
「下雨了!」
銅駝街頭,賀瑤握著一根大羊肉串吃得正歡,突然察覺到臉上一涼。
她仰起頭,滿天雨絲綿綿密密地落下,打濕了少女的鬢發。
周遭店鋪紛紛提前點上燈盞,蜿蜒向前不見盡頭。
賀瑤正要往家的方向跑,遠處遙遙傳來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地動山搖似的摧城而來。
賀瑤下意識回眸——
一根鋒利的羽箭呼嘯著刺破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銅駝街!
喊殺聲震天!
來自北方的蠻族士兵竟然突破了城門防守,大搖大擺地殺進了城內!
他們高鼻深目,編著細辮穿著獸皮,高高揮舞起彎刀、長矛、皮鞭等物,滿臉橫肉的臉上翻涌著即將狩獵的興奮和嗜血,仿佛整座城的女人、財寶、糧草,都將被他們俘獲。
誰也沒有預料到,他們來得這么快!
街上響起慘叫,百姓驚慌失措地逃進房屋樓閣,緊緊鎖上門窗試圖抵御這群狩獵者。
街面只剩下賀瑤一人。
那根羽箭恰巧穿過她的羊肉串。
她低下頭。
那么肥、那么香的羊肉串,她才吃了兩口,就被射落在地。
賀瑤眨了眨杏子眼:「我的羊肉串……」
下一瞬,她猛然抽出背負的紅纓槍,敏捷地一躍而起,兇悍地迎上襲來的悍匪:「你們干的好事!!」
洛陽城破。
守城的將軍被張臺柳召進宮中,北邊疏于防守,因此才給了蠻人可乘之機。
此刻北城樓尸橫遍地,一名小兵茍延殘喘著從血泊里面爬起來,掙扎著點燃了烽火。
天穹昏暗,滿城風雨,山河幽莽。
自洛陽起,一座座烽火臺被次第點燃,像是黑夜中睜開黃彤彤巨眼的游龍,蜿蜒著向中原大地咆哮而去,把蠻人入侵的消息迅速帶給了各地的諸侯藩王。
瑯琊郡外。
元妄集結了兵馬,原本打算三日后進京,陡然瞧見烽煙四起,立刻意識到了危險。
不再多做停留,隨著鼓點聲起,數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地涌向洛陽。
元妄提刀縱馬,銀盔下系著紅纓在夜色中化作一縷野風。
昔年在扇紙上看過的錦繡山河呈現在眼前,當白馬躍過一重重山一重重水時,少年肩負家國重擔,已非舊日賞花弄月睥睨四野的盜賊。
天色熹微時,這場雨終于停歇。
城破了。
熙攘繁華的都城,一夜之間化作殘垣斷壁。
滿城牡丹埋在了尸體和磚瓦之下,大火燒著綿延不絕的樓閣房舍,酒肆里永遠旋轉的胡姬化作一灘比紅羅裙還要鮮紅的血,曾經最熱鬧的戲樓妓館人去樓空,燒焦的琵琶半掩在廢墟里,琴弦早已折斷,依稀可見一只焦黑的纖細骨手還緊緊扣著琴櫞。
城門破碎,寺廟坍塌,連那俯瞰眾生的金身佛像
,也被刮去了金衣。
一只黃鸝鳥穿過詭異昏暗的黎明,落在長街巷尾,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街邊,賀瑤渾身浴血蓬頭垢面,屈膝坐在門板前面喘氣。
門板后面躲著一群小娘子和小孩兒,此時嚇得連啼哭都不敢,生怕引來掠奪者。
休息夠了,賀瑤撕下一根布條,慢吞吞挽起亂發。
雖然她的紅纓槍折斷了,但是她殺了上百個蠻人,算起來一點兒也不虧。
只可惜人單力薄,不能救下更多的人。
她拿起半截紅纓槍,遲疑地望向皇宮方向。
這個時候,蠻軍大約已經殺進了宮。
她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阿姐現在怎么樣了……
皇宮。
到處都是殺燒擄掠。
中原的富貴迷了人眼,哪怕是掛在檐角的青銅鈴,他們也要想辦法摳下來帶走。
宮人們抱著包袱四處逃竄,或有不幸的,沒跑出多遠就葬身在敵人的彎刀之下。
曉風輕寒。
雕梁畫棟的殿宇高閣內,一名宮女哭著跪倒在地:「那些人快殺到后宮了,娘娘,咱們趕緊走吧?!」
張臺柳視若無睹。
她從箱籠里挑出一件華貴的石榴裙換上,又坐到妝鏡臺邊梳妝打扮。
宮女見實在勸不動她,只得狠了狠心,自己逃跑去了。
張臺柳慢條斯理地拿起一張胭脂紙,檀口輕張地抿了抿,一點朱色更顯容顏殊麗。
她是王朝最美的女人。
即便歲月老去,她的美貌也依舊傲人。
她滿意地站起身,含笑望向坐在角落的男人:「你瞧,當初你若沒把我送進宮,今日也不會國破家亡。顧六郎,你可曾后悔?」
顧準看著她。
眼前的女人陌生而又熟悉,可愛而又可憎。
可今日種種,都是他親手種下的因果。
今生也好,后世也罷,世上所有人都有理由、有資格憎恨張臺柳,唯獨他沒有。
他沉聲回答道:「日夜后悔。」
不僅是因為山河破碎,還因為他的心。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張臺柳挑了挑柳葉眉。
可不知怎的,她并不開心。
她望向雕花窗外,那些逃命的宮人正在被追殺,九十九級漢白玉臺階上,一灘灘血泊像是開到荼蘼的牡丹花。
往日看人死于非命,她只覺凄艷絕倫痛快絕頂,可是今日瞧著……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表情呈現出殘忍的天真:「一點都不美。」
頓了頓,她低下頭,把事先準備好的火油潑灑在地。
顧準看著她拿起那根還未燃盡的蠟燭:「阿柳……」
「我活不下去了,世人也容不得我活下去。」張臺柳看向他,「你呢,你是走是留?」
她彎著丹鳳眼笑,笑著笑著,兩行淚珠子突兀地順著雪腮滾落。
她什么都沒有了。
其實從十六年前進宮那日起,她就已經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顧準沉默以對。
于是張臺柳松了手。
隨著蠟燭落地,猩紅的火焰瞬間燃起,順著重重紗幔,逐漸包裹了整座宮樓。
「顧郎,我好疼呀……」
女人呢喃,一如當初年少時,石榴花樹下的呢噥軟語。
一只大掌牢牢牽住了她的手,把她帶進自己的懷中。..
顧準緊緊抱著她。
她犯了那么大的錯,縱然***,朝臣
也不會放過她,青史也不會放過她。
而他亦是千古罪人。
他們活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