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化為灰燼，否則，就只能在這世間做一個孤魂野鬼。
怨嗎？
怨啊……
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全都在怨恨，全都在憤怒。
他蘇家滿門，忠君愛國，從未做過什么壞事，留給他們的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他懷著滿腔怨恨，拖著被符咒加身的靈魂，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爬回了蘇家。
可彼時的蘇家，哪兒還是個家呢？
李煜命人放的那一把火，早已經把蘇家燒為灰燼，可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放心，找人在此處加了層層符咒。
他生怕自己能投胎轉世，也生怕蘇家人有來生。
所以，他做事做絕。
但，縱使李煜機關算盡，怕是也想不到，他會重生吧？
想來，還是要多謝智和大師的。
那時，若非他穿著一身袈裟出現在破敗的蘇家，找到怨恨又狼狽的他，蘇家人，怕是真的永生永世，都再難投生了。
時至今日，蘇瑾都還記得智和大師那一聲冗長的嘆息。
“善惡到頭，蘇家，不該是如此。”
他那時，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抬起頭看向他，帶著滿身怨氣道：“既是善惡到頭，為何不報？”
智和大師悲憫的看著他，“他自有他的惡果，但蘇大人，你天之驕子，不該如此。”
“可我還是敗了，不是么？”蘇瑾自嘲的哼笑了聲。
“不。”智和大師搖頭，“不是這般。”他話落，又是嘆了口氣。
“蘇大人，若重新給你一次機會，你該當如何？”
“自然是殺了李煜！”
“錯了。”智和大師提醒，“蘇大人，你仔細想想，沒了李煜，難道不會有旁人么？結局，是一樣的。”
蘇瑾眼皮一跳。
智和大師嘆了口氣，“你再想想，待你想通，老衲，再來尋你。”
說完這話，智和大師轉身離去，只有嘆息聲，回響在空蕩蕩的蘇宅。
可那時的蘇瑾，卻想不通。
他一顆心全是要殺掉李煜，為蘇家人報仇。
他想不通，所以，他日日坐在那里。任憑風吹雨打，也都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青年偷偷跑進了蘇家，拿著個火盆坐在他面前開始燒紙，邊燒邊道：“蘇世伯，蘇伯母，還有幾位哥哥，我來看你們了。”
“爹爹說，你們都是好人，好人不該如此。”
“不過，你們別傷心，也別難過，李煜這個昏君作繭自縛，如今，天下戰火四起，不日，我便會領兵北上，屆時，京城就只剩下一個空殼。”
“你們放心，很快，李煜就會下去給你們賠罪了。”
那青年，不是旁人，而是樊家唯一的小少爺，樊棟。
他彼時，并不知道蘇瑾的魂魄就在他對面，只自顧自地燒了紙錢，然后滅了火盆轉身離去。
離開前，他承諾說，一定會帶著李煜的人頭來祭奠蘇家眾人。
后來，戰亂四起，饒是蘇瑾坐在蘇家的宅院里，也能聽清楚外面的廝殺和哀嚎聲。
很快，越來越多的流民跑進了早已變成鬼宅的蘇家，或哽咽，或哭泣，或滿身傷痕。
他們無助，絕望，卻又毫無辦法，只能跪在地上求蘇大將軍保佑他們。
可曾經赫赫有名的蘇大將軍蘇威，早就死了。
所以，他保護不了這些流民。
同樣的，蘇瑾也不能。
所以，日復一日，他只能冷漠的看著他們。
看著他們哭泣，看著他們抱團取暖，也看著他們跪拜蒼天哀求。
最后，也看著敵軍沖進蘇家，將他們全部殺掉。
彼時，蘇瑾也只是皺了皺眉。
畢竟，他只是一個鬼，他什么都做不了。
再后來，樊棟來了，他渾身是雪，胡子拉碴，卻是一手拿著刀，一手拎著李煜。
彼時，他腹部尚在流血，強撐著走到臺階下，將李煜的頭顱扔了過來。
“蘇世伯，蘇伯母，還有幾位哥哥們，我給你們報仇了，樊棟，給你們報仇了。”
說這一句時，他松了口氣，然后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蘇瑾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攙扶他，可手穿過樊棟的身體，什么也沒留下。
他怔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回神，就只能看著紅色的血從樊棟身下流出來，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蘇大人……”
天色合適黑下來的，蘇瑾不知道。
他只是聽到聲音，怔怔地抬起頭，便瞧見不知何時出現的智和大師。
“這，是你要的嗎？”
“不，不是。”蘇瑾想都沒想的反駁。
智和大師松了口氣，甚是欣慰道：“看來，你是想明白了。”
蘇瑾沒接話，視線落在樊棟身上，心下說不出的難受。
“大師，你救救他。”
智和嘆息一聲，輕輕搖頭，“樊小將軍至真至純，是少有的仁義之士，如今，他的劫過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可……”
蘇瑾還想再說，但智和大師打斷他道：“蘇大人，你也該回去了，再耽擱下去，可就要誤了時機了。”
話音落下，智和大師朝他伸出手，蘇瑾還未回過神來，就被一股極大的力氣吸了過去，他頭痛欲裂，意識卻被一點一點剝奪。
他心下還有疑惑，本想再問一問，可意識已經陷入昏迷。
等到他再度清醒時，就發現，自己回到了二十歲那年，回到了沈云晴回京的前一年……
“你想知道的，大哥都已經告訴你，現在，幺幺可以為大哥解惑了嗎？”
蘇萱還沉浸在傷情中時，便聽見蘇瑾這話。
她微微一怔，緩緩抬起頭來，“大哥想知道什么？”
蘇瑾挑眉，“幺幺這是不相信大哥？”
“不是。”蘇萱搖頭。
蘇瑾皺眉，“那為何要對大哥有所保留？”他話落，頓了頓，道：“莫不是，你覺得大哥對你，不如樊棟對你好？”
“不是，真不是。”蘇萱激動的直擺手，“我是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說起。”
“那就從頭說起。”
“你確定？”
“嗯。”蘇瑾點頭，神情堅定，且溫柔。
“好吧。”蘇萱吐了口氣，端起茶喝了大半杯。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我跟你不太一樣。”
蘇瑾挑眉，“哪里不一樣？”
蘇萱干笑，“那什么，我不是原來的那個蘇萱。”
“嗯，還有呢？”
見蘇瑾一臉的波瀾不驚，蘇萱驚了，“大哥？你都不驚訝的嗎？我不是蘇萱！不是你養大的那個蘇萱啊！”
“嗯，看出來了。”蘇瑾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早在我在書房發現你時，就看出來了。”
“啊？”蘇萱驚得張大嘴巴。隨即又懊惱，“那我不是白擔心受怕了？”
蘇瑾輕笑了一聲，深邃的眉眼里滿是溫柔，就好似，濃重夜幕下，閃著光芒的星河。
“你還笑我……”蘇萱皺了皺鼻子，“我那時候都快要怕死了。”
“為什么怕？”
蘇萱聞言一怔，旋即拍了下桌子，“你可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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