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非別，正是未跟隨大隊人馬的大晉京畿道黜置使，丞相府將兵長史——蘇凌！
而這一男一女，正是當年在前線之時，蘇凌曾經認識的舊漳城牢頭陳揚和他的妻子竇蕓娘。
當年蘇凌因為敬佩沈濟舟麾下重臣審正南，而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審正南受凌遲之刑，故而以一杯毒酒，幫審正南了結。
后在陳揚的幫助下，一把火燒了舊漳死牢。
可也因此舉，惹下了大禍，陳揚原本因為此事必死，在蘇凌懇求暗影司伯寧的幫助下，偷偷的將陳揚和竇蕓娘藏匿保護起來，等到風聲過后，又由溫芳華，將他們夫妻二人偷偷的送回了京都龍臺安置。
蘇凌一直念念不忘陳揚，一則，陳揚義字當頭，的確幫了蘇凌的大忙，且陳揚與竇蕓娘之間的感情，也頗為打動蘇凌；二則，陳揚受此牽連，更是其一手造成的，陳揚也是一個頗有能力之人。
因此，蘇凌不忍心陳揚就此埋沒在普通百姓之中，故此，過了數月之后，蘇凌又求伯寧，將陳揚吸納到京都暗影司的隊伍之中。
因為陳揚之前的那些事，所以入了暗影司之后，自然不能再用他本來的名字，便化名為姚燧。
而有關姚燧的出身經歷，也由伯寧一手操辦，做了假的戶憑檔籍。因此，暗影司京都總司，從那時起便多了一個負責暗影司文書檔案和情報的小角色——暗影司架格庫文書吏姚燧。
此次蘇凌奉蕭元徹和郭白衣的差遣，從前線返回京都龍臺，調查當年的貪腐舊案，蘇凌自己更要調查當年的科場舞弊案。
所以，蘇凌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個自己當年無心插柳，如今柳已成蔭的暗棋——陳揚來。
雖然陳揚在暗影司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他負責暗影司架格庫所有的檔案文書以及大小情報，因此，要想查清當年的兩件案子，除了自己尋找線索之外，最便利且最有可能搜集到證據的地方，就是暗影司的架格庫。
龐大而強大的暗影司架格庫，就是一張巨大的情報網和檔案室，里面有關于整個大晉建國以來，甚至前朝的檔案文書，秘密情報，多如牛毛，數不勝數。
許多第一手的資料，都是蘇凌急需的。
除此之外，蘇凌完全不用擔心，這些資料線索和證據遺失或者被篡改。
畢竟這是蕭元徹的秘密情報組織，那些皇親、朝臣和世家，想要滲透到暗影司架格庫，來銷毀或篡改不利于他們的證據，無異于天方夜譚。
而且，以陳揚這樣不起眼的身份，和只有伯寧知道陳揚與蘇凌關系這兩大便利之處，陳揚秘密收集整理蘇凌需要的證據和情報，比蘇凌辛辛苦苦地去查找取證，要方便快捷，且真實得多。
所以，當初在吳家客棧的時候，蘇凌便想到了，動用這個他無心之舉，而安插在暗影司的自己人——陳揚這枚暗棋。
所以，蘇凌當時其實是寫了三封信的，一封寫給蕭元徹和郭白衣，要他們盡最大的努力，宣揚蘇凌返回京都之事，好讓林不浪他們這個表面的幌子，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并向蕭元徹建議由天子出面，親封他為黜置使，也好便于他行事；
第二封信，蘇凌寫給了京都龍臺醫道會首方習，要他竭盡全力安置并保護好張芷月等一干女眷的安全；
第三封信，蘇凌便是寫給陳揚的，要他利用其職務的便利，在暗影司架格庫暗中尋找并記錄有關當年賑災糧款貪腐案的證據和線索，以待蘇凌到來，逐一進行證實和調查。
至于科場舞弊案之事，蘇凌并沒有透露給陳揚，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蘇凌覺得此事事關重大，甚至極有可能牽扯到蕭元徹。
而暗影司是蕭元徹的暗影司，一切對蕭元徹不利的情報和文書佐證，定然能銷毀的銷毀，實在不能銷毀的也會嚴密地封存。
所以，他擔心陳揚一旦得知自己要查科場舞弊案，會想方設法，甚至鋌而走險的去尋找這些線索，萬一引起暗影司的注意，折了陳揚，蘇凌自然不愿意。
做完這些，蘇凌方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了大隊伍，獨自一人抄小路前往龍臺，而林不浪一行人，則大張旗鼓地從管道，一路吹吹打打地進了京都龍臺城。
至于為何林不浪一行人先到龍臺城，而蘇凌一直到半夜才到的原因，其實是蘇凌一邊趕路，一邊暗暗收集有關當年案子的證據。
尤其是京畿附近的村鎮，蘇凌幾乎在一路之中，訪察了七七八八。
訪察果然有收獲，蘇凌雖然跑了很多村鎮，卻也覺得十分值得。
經過蘇凌對京畿周遭村鎮的走訪，蘇凌可以確定一下三個重要的事情。
其一，當年貪腐案，確確實實是發生過的，而且被當時的朝臣掩蓋了當年的真相。
經過蘇凌對京畿附近許多村民的走訪，在蘇凌與他們攀談聊天之中，大量的村民提到當年的大旱天災，顆粒無收之事，更明確的說了，他們根本沒有收到任何的朝廷賑災糧款。因此，京畿附近的村鎮，很多戶人家，當年都有餓死的親人。
此種慘事，不勝枚舉。
其二，蘇凌在一路訪察的過程中，更是發現了京畿附近的田地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從當年的大災中恢復元氣的證據。
據京畿附近的種糧農戶們告訴蘇凌，他們從那年天災過后的頭一年，幾乎絕收，大片的田地荒蕪廢棄，很多的村子幾乎成了荒村，蘇凌亦是親眼看到了廢棄的田地和村子到如今還是一片凄涼荒蕪的景象。
聽那些村民們說，直到近兩年，莊稼和糧食的收成，才略微好了一些，但是卻還是不足當年風調雨順的年月收成的八成產量。
為此，當地的縣令和郡守，更是加重了農民交糧的負擔，征收大量的糧食，以填補糧食減產的虧空。
所以，如今京畿附近的村鎮百姓，雖然比當年大災過得好一些，但因為交糧太多的緣故，依舊生活得十分艱難，蘇凌更是親眼目睹，許多的農戶由于口糧不足，而被迫成為大戶或者地方豪族的奴隸......為他們當牛做馬的凄慘景象，更覺得觸目驚心。
其三，蘇凌曾經問過一些京畿附近村鎮的長者，為何大災之年之后，恢復了生產和糧食作物的種植，莊稼糧食卻還依舊減產。
那些長者口打哀聲，告訴了蘇凌一個驚人的秘密。
大災過后，朝廷戶部的確撥下了不少的糧種，發放給京畿附近的村民。村民們當時喜出望外，以為總算有了盼頭和希望。
可是......當他們拿到良種的那一刻，他們的心便死了。
糧種的確是糧種不假，卻是熟的或者質量很差的種子。這些糧種種到地里，來年能收多少的糧食，可想而知。
因此，在第二年收糧之時，京畿附近大片糧田基本絕收，就算收上來的糧食，也是少得可憐。
而官府為了政績和征糧差事能夠順利完成，便更加地盤剝和壓榨百姓。
以至于，京畿周遭的村鎮情況，更加雪上加霜。
那些長者回憶起當年之事，無不痛哭流涕，不堪回首。
蘇凌將調查到的事情，全部牢記在心，更記住了當年受災最重的村子，離著京都龍臺約有一百三十六里的一處村落——古邙村。
蘇凌便是如此，一路前行，一路訪察民情，搜集線索，所以，自己雖然抄了小路，走了近道，到最后卻還是晚大隊人馬一步，來到京都龍臺。
半夜時分，蘇凌來到龍臺城時，各個城門已然關了。然而蘇凌畢竟在龍臺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知道，龍臺各個城門，只有北城門由于背靠龍臺大山的緣故，防守相對寬松，周圍也相對荒涼。
因此蘇凌這才來到北城下，越城墻而過，第一個目的地便選在了離北城門最近的陳揚的家。
陳揚和竇蕓娘完全沒有想到蘇凌會半夜來此，只覺得蘇凌宛如神仙天降一般，激動和開心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蘇凌將二人摻起，哈哈笑道：“怎么，沒有想到我怕這般時辰來吧......不會打擾你們小兩口親熱吧......要不我待會兒再來......”
陳揚和竇蕓娘皆是一窘，臉紅得發燙，竇蕓娘擺擺手羞赧道：“公子說笑了，我跟他都是老夫老妻了，哪有那心思......再說這京城之地，花花世界，陳揚哪還有心思在我身上呢......”
蘇凌故作驚訝，打趣道：“哦？......看蕓娘的意思......陳揚啊，你似乎不太老實啊，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蕓娘的事情了......快快從實招來......”
說著他一拍胸脯，對竇蕓娘道：“你放心，有什么委屈盡管對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陳揚聞言，又是一窘，不停地擺手，頭搖的向撥浪鼓一般道：“不不不，公子......我哪有那心思呢，再說陳揚平素邋里邋遢的，有誰會看上我呢，可不比公子這般俊品人物，風流瀟灑，玉樹臨風......”
蘇凌哈哈笑道：“多日不見，你倒是學會說好聽的了......我可不喝你灌的迷魂湯......蕓娘你來說，他是不是做了對不住你的事情啊......”
竇蕓娘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陳揚一眼，儼然將蘇凌當做了娘家人一般，直看得陳揚心里發慌。
不過竇蕓娘心中明白，蘇凌夤夜前來，定然與陳揚有要事相商，便格格一笑道：“公子想著蕓娘，蕓娘心里明白，不過......總是不能因為蕓娘的私事，耽誤公子您的大事......公子快上座......蕓娘去給您泡茶去......”
陳揚如蒙大赦，也在一旁附和道：“是是是......公子快請坐，一路奔波定然辛苦了......蕓娘啊，快泡好茶！”
竇蕓娘瞪了他一眼道：“還用你說......”言罷，竇蕓娘朝蘇凌又施了一禮，轉身去了，更把房門帶上。
蘇凌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坐了主位，陳揚側坐相陪。
蘇凌打量了一陣陳揚的家中陳設，搖了搖頭道：“雖然不算家徒四壁，不過也忒有些簡陋了些......待忙過這些事，我從前線再回來的時候，給你置辦一處大宅院，你跟蕓娘住了......再怎樣，你也是我蘇凌的弟兄，不能讓人覺得寒顫......”
陳揚心里熱乎乎的，卻搖頭拒絕道：“公子的心意，陳揚心領了，其實公子在陳揚離開舊漳時，已經給了陳揚不少的安家銀錢，到現在還剩余很多，蕓娘也是一個節儉之人，所以陳揚現在雖然住得差些，但日子過得可比當初在舊漳強上百倍......”
蘇凌點了點頭道：“嗯......蕓娘對你一往情深，當年為你更是吃了不少苦頭，現在她又是會過日子的女娘，這樣的人，可是不好找啊，陳揚，你可一定要珍惜才是！”
陳揚使勁點點頭道：“陳揚明白，如今我與蕓娘能長相廝守，更在龍臺安家，陳揚又在暗影司謀了差事，都是公子您幫助我們的......這份大恩，陳揚銘刻肺腑，絕不會忘記的......”
蘇凌擺擺手道：“哎......不能這樣說，當初我思慮不周，審正南之事，更是將你牽扯進去，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公子哪里話來......為公子做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是陳揚心甘情愿的......”陳揚正色道。
“哈哈，好！......那你可要抓緊些嘍......”蘇凌笑吟吟道。
陳揚以為蘇凌說的是交托他辦的事，趕緊道：“公子來信我收悉之日，陳揚便......”
蘇凌一擺手道：“我可不是說的這個，我是說......你跟蕓娘都在一起這么久了，搭伙過日子也快一年了吧，怎么還沒有聽到喜訊呢，我可等著抱大侄子呢......”
一句話說得陳揚臉色通紅，撓了撓頭道：“額......陳揚盡量努力，爭取讓公子早些抱上大侄子......”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蘇凌這才又道：“一旦兩人之家，變成了三口之家，你這地方條件就簡陋不少了，孩子大了，還要上塾，龍臺最不缺的就是官宦世家，總不能讓孩子被那些官宦世家子弟欺負......所以啊，這房子一定得換！”
陳揚卻又擺手，正色道：“多謝公子心意，陳揚與蕓娘感恩不盡，但是，換宅子的事情，還是罷了吧......”
“為何？......”蘇凌有些疑惑地問道。
“公子......這里乃是龍臺北城，相對于龍臺東西南三城，此處百姓最少，住家戶也最少，而且很多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四鄰八坊之間都十分的樸實，陳揚也多蒙他們關照......可一旦換了大宅院，那里人多眼雜，達官貴人、世家門閥多如牛毛，陳揚自己也覺得不自在......”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陳揚身份特殊，又被公子委以重任，所以越不起眼，越是小角色，也就越便于陳揚暗中行事......這也能盡最大的限度的幫助公子，而不使公子您暴露......”
陳揚一抱拳道：“所以，相比為公子出力，那些大宅院，面子上的事情，享受的事情，也就無關緊要了......公子，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蕓娘也多次這樣對我說......現在我們在這里，真的挺好的！”
“陳揚只希望，天下太平了，我們一家能在公子府邸周圍買一處小院落，時時刻刻能陪伴公子，便心滿意足了！......”
蘇凌聞言，心中感動無比，朝陳揚深深地點了點頭道：“陳揚啊，只是這樣太委屈你了......唉，也罷，等有了孩子，他長大一些，咱們再決定吧......不過陳揚啊，我以前對你并不甚了解，只覺得你豪爽，且頗講義氣.....現在看來，你外在雖然粗獷，然而內秀啊......讓你做一個小小的暗影司文書吏，豈不是委屈你了......”
陳揚搖頭道：“公子......陳揚不在乎做什么，就算做一個平頭百姓，陳揚都無所謂，只要陳揚能幫到公子......公子心中記得，有陳揚這個人，陳揚便心滿意足了！”
“好！好啊......”蘇凌不住地點頭道。
“額對了，我記得你進入暗影司時，你的身份被伯寧重新改過......現在你應該叫什么.....姚燧，對不對？”蘇凌問道。
陳揚點頭道：“不錯，現在陳揚也算是暗影司架格庫的小有名氣之人，不是咱自夸，京都暗影司的人，可都喚我為要姚百事通呢......”
“哈哈.....干得不錯！那我以后叫你陳揚的，還是姚燧呢？......”蘇凌問道。
陳揚拱手道：“不管是陳揚還是姚燧，只要公子叫著順口，我怎樣都好！”
蘇凌想了想到：“這樣吧，無人之時，我喚你陳揚嗎，若是外人在場，便喚你姚燧吧......”
陳揚忙點頭同意。
便在這時，房門開了，竇蕓娘泡了茶水進來，放在蘇凌和陳揚面前各一卮茶，又將茶壺在小爐上溫了，這才又轉身去了內室。
蘇凌這才又朝陳揚道：“怎么樣，讓你在架格庫查閱的檔案文書，還有情報，查得如何了......”
陳揚神色一正道：“接到公子的信后，陳揚一連熬了好幾個通宵，今日也是剛回到家里不久......雖然我知道公子查的是四年前的京都賑災糧款貪腐案，但是......價格庫里面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可以用包羅萬象來形容......我眼都快看瞎了，發現了很多有關戶部撥銀撥糧的案牘和文書，只是......我實在不好甄別那些與當年舊案有關......加上那件案子塵封已久，又有人刻意遮掩，所以想要一時間逐一分辨，實在是難了些......”
蘇凌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啊，那些貪贓枉法之輩，手段花樣多的是......就算暗影司有關于這些事的證據，也會想方設法隱晦記載，以免惹來大麻煩......所以，你看不出來端倪，是正常的......”
他低頭沉吟了一陣，遂道：“這樣吧，你把你謄抄的.....認為是有一定價值的線索或者蛛絲馬跡的記錄手稿，交給我便成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就不用管了......”
陳揚神情一滯，遂道：“公子莫不是在責怪陳揚辦事不利不成？......”
蘇凌一擺手道：“哪有此事......陳揚啊，你多心了......你能做到將這些有疑點的線索和案牘整理謄抄下來，已然不易了......辛苦了，我既然回來了，那就親自來辦就好！......”
“可是陳揚并不想只讓公子單槍匹馬地去做這件事......陳揚想跟隨公子，助公子一臂之力啊......”陳揚一臉懇切的說道。
蘇凌卻堅決地擺擺手道：“陳揚啊......不用說了，你這幾日已經十分辛苦了，接下來好好休息......一切交給我！”
“公子覺得陳揚無用么？難道陳揚在公子的眼中就是個累贅不成？......”陳揚忽地激動的站了起來，臉色漲紅道。
“這......我真的沒有這樣想......”
蘇凌嘆了口氣，見陳揚如此，只得示意他坐下。
陳揚只得皺著眉頭，坐了下來。
蘇凌拍了拍陳揚的肩膀道：“陳揚啊......不是我不愿意你跟著我，咱們一起來辦這些事......只是，蘇凌不忍心，你再為了我的事情......冒風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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