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聞言,心頭一顫。
半晌他才輕輕道:“我......當然想過你......還有師尊他老人家啊......不止想過一次的......”
軒轅聽荷緩緩轉頭,清冷的眸幽幽的望著蘇凌,蘇凌感覺,此時軒轅聽荷的雙眸雖然清冷,但多了一些難以掩飾的情愫。
“你知道我想問什么的......對不對,蘇凌......”
軒轅聽荷望著蘇凌,幽幽說道。
“我說的只是我自己......你可曾只想過我......一人?”
她說完這些,卻并未有任何的扭捏,星眸閃動,似乎能將蘇凌的心事一眼看穿。
她坐在雪中,抬著頭看著他,他立在雪中,低著頭看著她。
蘇凌的嘴唇翕動,他真的想顧一切的說出心中的話。
我其實,總會想你,也總會念你......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說。
眼前這個女子,清冷而高潔,在他的心中,從來都是一塵不染的,一塵不染到,不容任何人褻瀆。
蘇凌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可是,只有在這個女子的面前,他那種自信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會覺得,有那么一點點的自慚形穢。
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該,不應,亦不能給她任何的承諾,關于彼此的承諾......
可是,他的心中,對這個女子......卻一直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掛和思念。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可還是管不住自己。
她看著他,清冷的星眸之中,竟少有地出現了一絲絲的期待和希冀。
可是......蘇凌無法說出口,萬語千言,都不能說出口。
終于,他的目光開始變得閃躲起來。
最終緩緩地低頭,聲音也有些顫抖,然后他只說了一個字。
“我......”
蘇凌的頭低得更低了,欲言又止,然后沉默。
軒轅聽荷卻忽地微微一笑,仿佛那冰山的雪蓮,綻開最美的花瓣。
“罷了......世間癡男怨女......我又何必學他們,給你出難題,又使我庸人自擾呢......你不肯說,我便不問也罷!”
她淡淡的笑著,如雪的眸中,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
“聽荷我......現在我需要面對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危險......所以我......”
蘇凌想解釋什么,卻發現,他所有開口的解釋,都顯得無力而又蒼白。
都是江湖兒女,習慣敢愛敢恨,偏偏就我一個這般矯情么。
“我說過了......我不想讓你回答了,你也不用解釋......”
軒轅聽荷長長地舒了口氣,幽幽地望向漫天的雪花。
她緩緩地伸出白皙的蔥指,一片六瓣雪花輕輕的落在她的掌心之上。
或許是天冷的緣故,也或許是她的體溫如她那般清冷,那雪花停留在她的掌心上,久久都未曾溶化。
她輕輕的動了動蔥指,那完整無缺的雪花,從她指縫之中,又緩緩的落下,直到融入一片雪白之中。
然后,她似乎變得淡然了許多,竟回過頭來,朝他淡淡道:“打了那么久......你就一點都不累么......”
蘇凌一怔,撓了撓頭,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軒轅聽荷卻一點都不扭捏,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白雪,淡淡的說道:“坐著說話吧......坐我身旁可好......”
蘇凌沒有猶豫,緩緩的與軒轅聽荷并肩坐下,但卻保持著十分微妙,不遠但也不止曖昧的距離。
她身上的幽香,淡淡地飄在雪中,飄進蘇凌的心中。
大雪茫茫,兩個雪白衣衫身影,并肩坐在那里,他們的周圍,江山笑銀芒與聽荷劍的藍芒,相互地纏繞,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雪色。
“離憂崖溫雪亭的雪......今年該積到第七重檐了.......”
良久,軒轅聽荷聲音幽幽,仿佛自說自話。
“蘇凌,你可知道離憂崖溫雪亭么?......”她不看他,卻緩緩的問道。
“我未曾到過離憂山......自然......”蘇凌道。
“離憂崖在離憂山的后山,那里終年積雪,到處都是皚皚白雪,幽竹蒼松......我很小的時候,阿爺便在崖上修了一座九重亭臺,取了溫雪亭的名字......”軒轅聽荷緩緩地說道。
“溫雪亭......這個名字倒是很有意境......”蘇凌一笑道。
“你很喜歡這個名字么......”
軒轅聽荷不等蘇凌回答,卻又似自說自話道:“小時候的我啊......一直都不懂這亭子名字的意思,總覺得雪怎么會是溫的呢......不僅如此,我特別不喜歡那里,那里真的很冷,每次阿爺帶我去那里的時候,就算是晴天,那寒冷也從來不曾減輕分毫......”
她似回憶往昔,又似想起了什么,莞爾一笑道:“那時候自己太小,每次都會被凍得臉通紅通紅的,流著鼻涕,對阿爺說,我不在這兒,我要走......”
“太冷了,你年歲又小,一個女孩子,當然扛不住那寒冷的......”
蘇凌的心情,也明顯的放松了不少,淡笑道。
“可是......我問阿爺,為什么這離憂崖溫雪亭這么冷,你卻總喜歡到那里去......而且明明這樣冰天雪地的,為何還要給這亭子取名帶個溫字呢......”
“為何?......”
“丫頭......溫字從來不是給風雪的......阿爺哈著白氣,指著亭外白雪裝點的彎彎亭角,然后他告訴我......”
“是我們在雪地里,從未忘記和堅守的人和事......那些才是我們在雪地里焐熱的心跳聲......”
軒轅聽荷幽幽地說道,寒風低咽,竟在這一刻,仿佛有了絲絲的溫情。
“溫字從來不是給風雪的......”蘇凌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
“你知道么蘇凌,我的很多時光,都是在離憂山度過的,小的時候我就在離憂山漫山遍野的跑啊,笑啊,跳啊,鬧啊......就像一個野丫頭......后來漸漸的長大,開始修習功夫,我是阿爺的孫女,我知道從我踏入武道的那一刻......就要傾盡全力......軒轅鬼谷的孫女,絕對不能給他丟臉的......”
軒轅聽荷的聲音輕柔,但無比的堅定。
“所以,我白天和師兄師姐們練,晚上我一個人練......有時甚至經常跑到離憂崖上,一個人練......一練就是無數個日日夜夜......”
“那個時候,皓月白雪,大地銀光......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離憂崖亙古不變的風聲,見證著我一次又一次的揮劍......”
“我覺得.....或許我的一生,就會像這樣......孤獨而又單調的過去了......直到自己的頭發,一如這滿眼望去的皚皚白雪......”
“清冷的月光和孤寂的八重亭臺,便是陪伴我一生,不言不語的......我能擁有的所有......”
她的聲音平靜、清冷,仿佛她的情緒從未起過任何的波瀾。
“我以為......我的一生都將這樣過去......我不知道我學好功夫,提升境界的意義是什么,或許最初是為了不給阿爺丟臉,或許以后的是為了能夠繼承阿爺的衣缽,讓離憂教永遠在江湖中傳承下去......”
“我以為,我今后過的每一天,都將是一模一樣,再不改變的一天......”
她說著,忽地緩緩抬頭,她看著蘇凌,蘇凌覺得,那一刻,她清冷如冰的眸,從未有過的滾燙。
“蘇凌啊......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我才覺得,或許我的人生,我所過的每一天,應該改變一下,我也應該期盼一下,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模樣,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色彩......”
“或許,這樣的人生,才是我應該有的,希望有的......直到遇到那個人,我才明白,溫雪亭的溫,那焐熱的心跳聲,真正的含義,是什么......”
“聽荷......”蘇凌喃喃的說道。
軒轅聽荷依舊似自言自語,并未因為蘇凌的呼喚而停止。
就好像,她今日就要將這些話,一股腦的全說出來。
只是因說而說,沒有什么目的......只是純粹地想要說完,說完了,也就說完了......
“你知道么......這個我遇到的人......就是你......蘇凌啊......”
她聲音驀地很低,直到最后,幾乎都聽不到了。
然而,蘇凌的耳中,心中,卻從未有過的清晰,字字句句。
然而,軒轅聽荷原本低低地說著,卻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氣,竟驀地抬起頭,柔柔地望向蘇凌,望向這個白衣與雪色融為一體的男子。
深深地望著......就那般,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純粹而自然地望著他。
蘇凌的眼神,也不再躲閃,她望向他的時候,他也望向她。
沒有說話,沒有承諾,亦沒有什么神情的海誓山盟。
她忽然又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些什么不著邊際的話......只是蘇凌......我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一會兒就好......”
說著,她不等蘇凌說話,十分自然,十分隨意的,輕輕的歪頭,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沒動,任她這樣靠著。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有些累了,或許只是想安靜地聽聽釋魂林的風聲。
“蘇凌......我要走了......此次回去,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你了......或許很快我的內傷便會好了,或許可能嚴重到跌境的地步......誰知道呢......”
軒轅聽荷喃喃地說道。
“不......聽荷,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師尊他老人家功參造化......”
蘇凌剛說到這里,軒轅聽荷卻忽地噓了一聲。
她依舊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要說話......聽我說給你聽......”
“蘇凌......以后的路,還很長很長......你會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
“聽荷只希望你......無論什么.....晴天愛晴,雨天愛雨.....行止由心.....無牽無絆!”
蘇凌心中一暖,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
可是他剛想如此,卻覺得肩頭驀地一輕。
白紗輕動,那個女子已然站了起來。
原本屬于她的清冷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蘇凌.....我會在離憂山......一直等你的!”
她不再轉頭,朝著遠處正在交談的趙風雨和林不浪,淡淡地喚道:“趙師兄......聽荷現在便隨你,回轉離憂!”
“聽荷......”蘇凌想說什么,卻話到嘴邊,只低低地喚了一聲,然后被風聲淹沒。
趙風雨和林不浪這才走了過來。
趙風雨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蘇凌和軒轅聽荷,又似確定般地說道:“聽荷......你們?不多說會兒話......?”
軒轅聽荷聲音清冷,淡淡道:“該說的都說過了......師兄咱們走吧!”
說著,她徑自緩緩地向前走去,雖然她受了傷,肋骨都斷了。
可是,不知為何,她走得很平穩,不疾不徐額,就像從未受傷一樣。
趙風雨見狀,只得朝蘇凌和林不浪一抱拳道:“蘇凌,不浪......接下來龍臺的事情,你們一定要小心謹慎......我告辭了!”
蘇凌和林不浪忙抱拳拱手。
趙風雨這才倒提龍槍,朝軒轅聽荷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風雪之中,蘇凌這才回過神來,幽幽一嘆。
“公子......聽荷姑娘她......公子不會看不出來吧......”林不浪似有意提醒蘇凌,低聲道。
“我......”蘇凌頓了頓,一擺手朝林不浪道:“你就別瞎操心了,后面的事情還多著呢......”
林不浪這才頗有深意的一笑,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卻見李蘅君攙扶著邊章,一手牽著邊瑾兒,朝蘇凌走來。
蘇凌和林不浪趕緊迎了上去,蘇凌一拱手道:“方才對敵之時,多謝師叔以佛家法門相助......要不然蘇凌性命就......”
邊章一擺手,十分感慨道:“蘇凌......客氣的話就不要說了,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唉,倒是老衲還要謝謝你啊......若不是你還有不浪......還有趙龍槍和軒轅姑娘......這寂雪寺怕是有滅頂之災啊!”
蘇凌忙一笑,安慰道:“師叔客氣了,好在有驚無險,這場波折,也算是過去了......”
邊章點了點頭,回頭頗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這雪中的茅屋,這才嘆了口氣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蘇凌啊,咱們先離開,尋得芷月她們......再到大雄寶殿敘話吧!......”
蘇凌和林不浪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蘇凌想了想道:“不浪,你陪著我師叔他們,一起先去大雄寶殿,我去找芷月和溫芳華,然后帶她們去找你們匯合......”
林不浪知道蘇凌這樣安排,是擔心再出什么狀況,怕邊章不好應付,便沒有說什么,抱拳應了,便和邊章他們一起先朝前面大雄寶殿去了。
蘇凌甩了甩頭,讓自己振作了一些,這才朝著張芷月和溫芳華所在的廂房方向而去。
待蘇凌回到廂房之時,溫芳華正一臉警覺地持劍護著張芷月,張芷月的臉上雖然有些擔憂,但還算鎮定。
見蘇凌回來,兩人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溫芳華將劍還鞘,沖著蘇凌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大罵。
“蘇凌......你可真是個昧良心的小白臉啊......”溫芳華叉著腰道。
蘇凌一臉嗎,蒙圈,撓撓頭道:“這位大姐......我沒得罪你吧,你這唱哪出戲呢?干嘛罵我?!”
“罵你?......都是輕的!你跟林不浪半夜不睡覺,跑出去惹禍去了?還跟人打架......長能耐了是吧,連打架都不叫上姑奶奶的么......”
蘇凌一時搞不清楚溫芳華是因為他跟林不浪遇到危險,溫芳華擔心而生氣,還是因為他們出去打架,把溫芳華撇在一旁,她才生氣的。
他只得無奈搖頭道:“事出突然......來不及叫你啊......再說,我們這樣做,不也是怕你們擔心么?”
溫芳華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叉腰罵道:“還有臉說......我們尋你們不著,又擔心又著急的......可曾少了半點擔心的?......要不是趙風雨突然出現,我們連怎么個事都不清楚呢!......蘇凌,橫豎你都得給我個交代,要不然姐姐今天跟你沒完!”
蘇凌頓時關公長氣餒,臉紅脖子粗,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溫芳華這才發現,只有蘇凌一人回來,卻不見了林不浪,不由得秀眉一蹙,銀牙一咬道:“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呢?林不浪那混球吶?......”
蘇凌剛想解釋,那溫芳華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大罵道:“好個林不浪,八成是怕回來沒法跟我交代,自己不知道先躲到哪里去了!......不敢回來,我就放過他了?看他回來,我怎么收拾他!”
蘇凌心中頓時同情起林不浪來。
兄弟,家有賢妻.....有你好受的啊......
沒有辦法,蘇凌只得向張芷月投去求助的眼神,不料,那張芷月心中也著實有氣,覺著蘇凌他們不告而別,的確很過分,害得她也好一場擔心,只把頭朝一旁一扭,權當看不到。
蘇凌心中就差念佛了,一個是糾纏不放,罵他罵得沒完沒了,一個賭氣不管,任憑他自生自滅。
這架勢,不比之前被人圍攻差到哪里去。
蘇凌都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讓林不浪回來頂缸,自己陪邊章去大雄寶殿了。
沒有辦法,蘇凌只得朝張芷月暗暗作揖,擠眉弄眼地求饒。
張芷月這才撲哧一笑,一拉溫芳華道:“溫姐姐......且息雷霆之怒......倒不如先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要是覺得他說得對,那就先饒了他們,要是覺得不出氣,再罵他們不遲!”
溫芳華眼珠轉了轉,這才嗔道:“行吧,看在芷月妹子的份上,蘇凌......昨夜到現在,到底發生了什么,趕緊從實招來,敢糊弄姐姐我......有你好看的!”
蘇凌趕緊點點頭道:“大姐......您這插架,誰敢糊弄你啊......”
他這才將昨夜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簡簡單單向兩人說了一遍。
蘇凌說完半晌,張芷月和溫芳華都還是一臉的震驚,許久都未說話。
終于兩個人連連拍著胸脯好一陣的后怕。
“原來......無心大師竟然是當年的北儒圣邊章......竟然跟元化阿爺他們是......”張芷月一陣的唏噓。
溫芳華也皺著眉頭,嘟嘟囔囔道:“這個林不浪......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世.......竟然一句都沒有跟姐姐我提過!看我見到他,怎么跟他算賬!”
蘇凌見溫芳華又要來勁,不由得又是一陣頭大。
好在張芷月截過話道:“聽荷阿姊受傷了......嚴重么?”
蘇凌為了不讓張芷月擔心,就輕避重道:“一點內傷......雖然沒有什么大事,總歸隨趙師兄回轉離憂山去療傷好上一些......”
張芷月這才點點頭道:“也是......我阿爺還有軒轅阿爺都在離憂山,聽荷阿姊在那里也好安心養傷......”
蘇凌這才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卻見門簾一挑,林不浪疾步地走了進來。
溫芳華見是他,不由得又生氣起來,剛想罵他。
卻見他神情急切,眉頭緊皺,朝著蘇凌朗聲道:“公子......出事了!”
聞聽此言,三人臉色皆是一變,蘇凌急忙問道:“不浪......快講!”
林不浪眉頭緊鎖,沉聲道:“公子......我叔父他......他在大雄寶殿前,召集了合寺僧眾,要遣散他們,解散這寂雪寺啊!”
“什么!——”
蘇凌三人臉色大變。
“不浪,叫上吳率教和周幺,咱們快去,看看到底為了什么......我師叔為何要解散寂雪寺!”
林不浪趕緊點頭。
四個人急匆匆的離開廂房,來到周幺和吳率教的房中。
周幺和吳率教兩人一夜都未曾合眼,擔心蘇凌和林不浪,若不是趙風雨現身,要他們留在這里等候消息,怕是他們早將這寂雪寺翻個底朝天了。
蘇凌來不及解釋,只說讓他們跟著趕緊走。
眾人這才急匆匆的出了這進院子,朝著大雄寶殿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