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徹聞言,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又是一陣冷笑,雙眼灼灼的盯著譚白門,冷冷道:「譚白門,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父為坐罪,已然伏誅,我曾經給過你機會,你卻不曾悔改,在我軍中煽動鬧事,繼而做了逃兵......如你這般,犯了死罪之人,對我來說,還能有什么價值可言?真是個笑話!」
譚白門卻是不慌不忙,徑直站了起來,緩緩的抬起頭看向蕭元徹,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兩個人的眼神轟然相接,譚白門竟然不躲也不閃,就這樣硬生生的與蕭元徹對視起來。
半晌,譚白門方緩緩一拱手,不慌不忙地說道:「因為......譚白門既然敢來見丞相,就知道丞相向來是一個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人,譚白門不才,覺得我便是丞相需要的人......」
「我需要的人?譚白門......我麾下人才濟濟,何故需要你這樣一個死囚呢?」蕭元徹盯著譚白門,一字一頓道。
「呵呵......」譚白門淡淡一笑,拱手答道:「因為,罪民知道丞相想要什么......更知道,有些事情,丞相您麾下的人,誰都做不了......而只有譚白門一人,可以去做!......」
「譚白門,你這話說得也未免太過狂妄了吧,我蕭元徹乃當今丞相,麾下謀臣武將如云,哪一個你可比得了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偏偏要你這樣一個卑賤之人來做?」蕭元徹似乎并不氣惱,只是陰沉著臉,沉聲問道。
「譚白門自然比不過丞相麾下的人才......但是,我知道,卑賤的人,最適合做卑賤的事情......」譚白門淡淡的說道。
雖然聲音平緩,卻暗中針鋒相對。
「呵呵......你倒是說說看,你能做什么卑賤的事情......」蕭元徹淡淡哼了一聲道。
「丞相深夜喚譚白門而來,不是已經想好了,讓譚白門去做什么樣的卑賤的事情么?而且......不論是丞相您,還是譚白門,都覺得,此事......只有譚某我,可以做的到!」譚白門說著,再次緩緩的看向蕭元徹,一臉的深意。
「有點意思......那你說說看,我需要你做什么......譚白門,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說對了,或可有命活下去,若是說錯了......你見不到明日的太陽......」蕭元徹聲音低沉,殺意凜凜。
譚白門絲毫不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緩緩的看著蕭元徹,半晌,方一字一頓道:「丞相......您需要......有人來做下一個蒙肇......而這個人選,非我莫屬!......」
說完,譚白門深深的看了一眼蕭元徹,方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蕭元徹的眼睛驀地瞇縫成一條縫,神情不斷的變化著,眼睛的縫隙之中,光芒閃動,盯著譚白門,也是不發一言。
譚白門卻絲毫沒有慌亂,似乎在等待著蕭元徹最后的決斷。
「大膽狂徒......!胡言亂語些什么!......陰陽教為禍日久,我好不容易才將其剿滅,那蒙肇也剛伏法......哪里還需要另外一個蒙肇出來!我看你是為了活命,連神智都不清了吧!來人啊!......將此人叉出去,即刻斬首!」
蕭元徹沉聲喝道,眼中的鋒芒更甚。
譚白門似乎恍若未聞,仍舊低著頭站在那里,不動不言,似乎在等待著自己被叉出去的那一刻。
只是,奇怪的是,蕭元徹這樣說了許久,也未見有任何的侍衛進來,將譚白門叉將出去。
譚白門眼中的神色,愈發的沉穩起來,淡淡一笑,朝蕭元徹一拱手道:「丞相......我想,您這
周圍,并沒有什么侍衛吧......在我來見丞相之前,丞相已經打發了這里所有的人,現在,這間房中,只有丞相和罪民兩個人而已,那句將罪民叉出去斬首的話,也不過是說一說,讓罪民認清楚罪民的身份而已......因此,丞相,您從一開始......就并不想殺我......不知罪民說的......對不對......」
蕭元徹沒有說話,用一種奇怪的審視的目光盯著譚白門,半晌方沉聲道:「你是一個聰明人......不過,譚白門,有的時候,人聰明,的確是好事情,有的時候......太過聰明,只會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譚白門聞言,這才忽地撲通跪倒在地,大拜叩首道:「丞相既然說了,譚白門是個聰明人,且譚白門身份卑賤,生死皆在丞相一念之間,丞相覺得我有用,我便可活著......丞相若是覺得我無用,不過是動動手指,譚白門便會灰飛煙滅......所以,聰明人譚白門,所有的聰明只愿意獻于丞相......」
他說著,又叩了三叩,朗聲道:「譚白門......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永不叛離!」
蕭元徹眼神不錯的盯著他,許久,忽的神情之中浮現出一絲笑意,緩緩點了點頭道:「譚白門啊......你很知趣......既然如此,我還真就有心好好抬舉抬舉你......方才,你說你要做下一個蒙肇?......」
譚白門神情一凜,明白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一半了,接下來,就要看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地回答每一個蕭元徹的問題了。
「是!......不過,譚白門做的這個蒙肇,跟那個已經死去的蒙肇不同......他野心勃勃,迷失本性,譚白門不過是個死囚,所以......譚白門所做的這個蒙肇,只會為丞相肝腦涂地,絕對不會對丞相構成任何的威脅!......」譚白門聲音平靜,卻是字字句句說的不帶一點的猶疑。
蕭元徹似乎品了品他所說話中的深意,方淡淡點頭,又道:「那你說說看......你要做這第二個蒙肇,要從何處做起啊?」
譚白門低頭沉吟了一陣,這才抬起頭不慌不忙道:「丞相......渤海大定,只在眼前......以丞相之愿,必將天下一統,四海賓服......所以,。丞相下一個目標,應該便是厲兵秣馬,待休養生息個一二年,便會大軍南下,渡過荊湘大江,虎步揚州,鯨吞其地,進而兵鋒直指荊南境地,到時候江南之地,必為丞相所得!......」
蕭元徹不置可否,淡淡道:「這些話,應該是一個謀士該對我說的吧......譚白門。似乎你沒有必要講這些事吧......」
譚白門并不慌張,淡淡一笑道:「荊南錢仲謀之江南之地,乃與別處勢力不同,向來是錢氏與神權道門兩仙塢兩權分立,并駕齊驅......所以,滅錢氏為丞相第一要務,而與之同樣重要的是,如何控制江南神權道門,尤其是那個兩仙塢......」
說著,他不動聲色的看向蕭元徹。
蕭元徹眉頭微蹙,一言不發,看樣子是聽進去他說的話了。
「江南之地,四大門閥,皆在道門根深蒂固,所以無論神權道門還是錢氏,其實質的掌控者,還在四大門閥......所以,丞相您需要一個像蒙肇這樣的人,在丞相大軍從渤海班師之后,休養生息,準備蕩平荊南之前的這一兩年間,潛入荊南,攪動荊南之兩仙塢,攪動四大門閥之間的利益,從而令四大門閥相互爭斗,四大門閥一旦相互爭斗,那兩仙塢便會有機會為丞相所掌控......所以,譚白門既身在道門......這樣的事情,也只有譚白門一人可以做得......因此......」
譚白門剛說到這里,蕭元徹眉頭一動,忽的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譚白門趕緊停止了說話。
「譚白門......你倒是真的對局勢有獨到的見解啊......近前說話......」蕭元徹沉聲說道。
譚白門聞言,渾身一激靈,激動的在地上使勁的叩頭,摻聲不住的說道:「謝丞相!......謝丞相......!」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膝蓋當腳走,朝著蕭元徹跪爬而去。
這一刻,這個人,就好像一直搖尾乞憐的狗。
可是,蕭元徹卻對他這樣的行為,似乎十分的滿意。
那譚白門跪爬著來到蕭元徹近前,兩個人低低的說了起來。
終于,再過了許久之后,兩個人這才結束了這場秘密談話。
蕭元徹始終坐在那里,高高在上。
譚白門始終跪在腳下,卑微至極。
一個志得意滿,一個甘之如飴......
蕭元徹終于擺了擺手,淡淡道:「行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譚白門,起來吧!」
「多謝丞相......」譚白門又恭恭敬敬地給蕭元徹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低頭謙卑地站在那里。
「你的謀劃,甚合我意......看來,我決定不殺你......是對的!當然,這也是你譚白門自己爭取的......」蕭元徹淡淡道。
「譚白門感念丞相不殺之恩,愿為丞相肝腦涂地,在所不辭!」譚白門趕緊拱手道。
蕭元徹并未接話,似乎眼神盯著前方不遠處。
譚白門看去,卻見前方不遠的地方,蕭元徹的佩劍正躺在那里,閃著冷芒。
譚白門趕緊走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拾起蕭元徹的佩劍,還刻意的做出一副珍視的模樣,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劍身,然后將這佩劍高高舉過頭頂,弓著身子,彎著腰,一臉謙卑的朝蕭元徹近前走去,待來到蕭元徹近前,這才一臉恭敬的低聲道:「丞相佩劍......物歸原主......」
出乎譚白門意料之外的是,蕭元徹并未有任何接過佩劍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看著被譚白門舉過頭頂的佩劍,神情變換,不知道想著什么。
蕭元徹不說話,譚白門也不敢動,只得保持著這樣高舉佩劍的姿勢,弓著身子,彎著腰。
半晌,蕭元徹只是抬手,用指頭輕輕的敲了一下劍身。
「當——」那佩劍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鳴。
譚白門卻是渾身一哆嗦。
蕭元徹看在眼中,似乎頗為滿意譚白門的反應。
「我這劍,拔出來,是要見血的......若不見血......卻是收不回來的......」蕭元徹似風輕云淡的說道。
「丞相......」譚白門聞言,一臉的驚愕,有些惶恐地看向蕭元徹。
「哈哈哈哈——」蕭元徹忽地仰頭大笑起來。
「罷了!這劍就給你拿去吧......荊南艱難,這劍或許你用得著!」蕭元徹笑罷,淡淡的擺了擺手手道。
譚白門聞言,頓時顯得十分激動,「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上,雙手托舉著那佩劍,叩頭謝恩不止。
蕭元徹擺了擺手制止他,隨即聲音一沉道:「這劍給了你,自然你要用對地方......若是讓我知曉,你沒有用對地方,這劍今日不染血,他日.......亦會染血的!譚白門,你記住了么?」
譚白門神情一肅,趕緊叩頭道:「譚白門銘記于心......!」
蕭元徹的神情之中這才出現了一些
倦怠的神色,揮了揮手道:「行了......你拿著劍,下去吧......今夜就離開陰陽教......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我希望,你我再見之地,是江南......」
「是!譚白門這就告辭了!丞相......保重!」
說著,譚白門緩緩起身,將那佩劍抱在懷中,轉身輕輕地朝著門口走去。
待他剛走到門口之時,蕭元徹的聲音又響起道:「你父譚敬,因我之故而死......你全家還有濟臻巷的鄰里,亦因我二子蕭箋舒而死......譚白門,你真的不恨我,不想報仇么?」
蕭元徹的聲音平淡,就像隨口一說,突然想起來一般。
「譚敬坐誅,死得其所......譚白門只知有丞相......不知有父母也......」
譚白門并不轉身,聲音低沉,一字一頓。
說完這句話,譚白門驀地將房門拉開,風雪嘶吼,鋪面而來。
他再不遲疑,大步的走進門外的風雪之中。
隨著那關門的聲音響起,蕭元徹再看不到譚白門的身影了。
然而,蕭元徹卻是久久的坐在書案之后,一動不動。
那唯一的一只蠟燭,似乎已經燃燒到了最后,原本暈染的光芒,不知為何開始晃動起來,那亮度似乎在隨著最后燈芯的燃盡,而散發出它生命之中,最后的,最為耀眼的光芒。
滿室被照了個通透。
可是,蕭元徹坐在那里,他的周圍一片的黑暗,光亮似乎不敢靠他太近。
他與黑暗融為一體,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容顏。
譚白門走出房門許久,這才緩緩抬頭看向深黑色的蒼穹,大雪飄落,剎那間遮擋了他的視線。
他似乎如釋重負地長長嘆了口氣。
便在這時,左側腳步響起,譚白門轉頭看去,卻是郭白衣和伯寧朝他走了過來。
伯寧神情陰鷙,并不多言。
郭白衣卻低低問道:「譚白門......如何啊......」
「唉!九死一生,僥幸!僥幸!......不過祭酒大人放心......有關蘇凌蘇公子和穆顏卿的事情,譚白門皆按照之前咱們商量的說過了,蘇公子應該無礙了......」譚白門緩緩嘆了口氣道。
郭白衣這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啊......譚白門,丞相既然不追究你了,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譚白門慘然一笑:「丞相說過,不許我在此久留,所以譚某即刻便要離開了......天下之大,飄零而已!」
言罷,他朝著郭白衣和伯寧一拱手,再不多言,轉身朝著大雪之中,頭也不回地走去。
郭白衣和伯寧并未阻攔,只是看著譚白門的身影漸漸被大雪吞沒。
不知為何,郭白衣的眼神閃動,似乎想著什么心事......
一夜過去。
大雪早停,只有寒風。
那窗子不知何時閉了,蠟燭也燃盡了最后的蠟芯,不知何時熄滅了,那久坐在窗前的白衣身影,也不知何時起身,只剩下冰冷的長椅。
蘇凌緩緩的醒來,感覺到一陣寒意,他這才坐了起來,搖了搖有些昏沉的頭顱。
濃重的寒意,讓他很快地清醒了不少。
他低頭看去,放在塌下的兩個炭火盆,里面的炭火早已經熄滅,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熱氣。
怪不得那么冷呢。
他緩緩走下榻來,抬頭間,卻見郭白衣正站在門
前,神色平靜的看著他,似乎精神還不錯。
「蘇凌......可休息的好么?」郭白衣一笑,淡淡問道。
「這一覺,倒也解了些乏......白衣大哥,您休息的如何啊......」蘇凌趕緊拱手問道。
「還好......只比你早醒了一陣......」郭白衣淡淡笑道。
其實,他哪里是早醒,而是一夜無眠,就那樣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凄風寒雪。
「蘇凌啊,既然醒來,就去洗漱......想必等不了多久,便會有送早膳的兵卒前來,咱們還要抓緊吃了,去見主公,今日便要下了元始峰,去天門關跟大軍匯合呢......今日事情很多......還要勞心......」郭白衣道。
蘇凌點頭,開始洗漱。
洗漱剛閉,便有軍卒提了飯食前來,放下之后,交待了讓他們用完飯食后,就到問道廂房去,丞相要召集議事。
蘇凌和郭白衣點頭,軍卒便轉身去了。
蘇凌看去,見桌上擺了兩碗白粥,兩碟咸菜,還有兩張粟米餅子。那白粥還微微的冒著熱氣。
蘇凌卻是餓了,招呼著郭白衣前來吃飯。兩人坐下,蘇凌拿了一張餅子吃了起來,邊吃邊夾了咸菜,放到白粥之中,就著吃。
郭白衣卻是淡淡的笑著,看著狼吞虎咽的蘇凌,卻并不動箸。
蘇凌吃了一陣,見郭白衣一直沒吃,這才道:「白衣大哥......早飯還是要吃的......你身體虛弱,怎樣也要吃一點的好......」
「不餓......蘇凌啊,我看你餓壞了吧......多吃些,若是吃得下,將這些都吃完最好......今日行軍,山中大雪,道路難行,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到天門關呢......多吃一些,以免餓肚子......」
說著,將桌上的另一碗白粥和另一張粟米餅推到了蘇凌的面前。
蘇凌嘆了一口氣,他眼見著,郭白衣自大軍出征以來,日漸的消瘦,如今更是消瘦得緊,心中心疼,可是他也明白,郭白衣病勢纏綿,自然是吃不下的。
蘇凌沒有執意相勸,點了點頭,繼續吃著早飯。
他將兩碗白粥都喝下,又吃了一些咸菜,并未動另一張粟米餅,然后抬頭朝郭白衣一笑道:「白衣大哥......咱們去見丞相吧......」
郭白衣點了點頭道:「吃飽了?......若是沒有,再吃些......不著急......」
蘇凌搖了搖頭道:「飽了......咱們這就走吧!」
郭白衣點了點頭,看著蘇凌,正色道:「昨夜我們商量的事情......蘇凌,你決定了么,不會更改了吧......」
蘇凌點了點頭道:「蘇凌也明白,若是都救,那絕對是癡心妄想......沒有辦法,只能棄小顧大了......至于名聲么,隨便吧,小子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郭白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既如此.....咱們一道,這就走!......」
房門推開,冷風如刀,積雪深深。
蘇凌攙扶著郭白衣,踏步而出,朝著問道廂房而去。
身后,一串或深或淺的腳印,留在皚皚的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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