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遙:
時辰倒回今日白天。
陰陽教。
浮沉子今日起了一個大早,伸著懶腰走出門去,就見管道通一臉諂媚的笑容,帶著幾個陰陽教的小道士弟子正等在門前。
浮沉子有些不明所以道:“這......這是干嘛啊,還要列隊迎接道爺?......”
管道通趕緊打稽首道:“天師早啊......今天不是有要事么,我等早早的等在這里,聽候您的差遣啊......”
浮沉子一臉蒙圈道:“要事......什么要事啊......”
管道通有些異訝,走到浮沉子近前,附耳道:“天師......您昨日剛領了教主的差事,不會今日就忘了吧......今夜教主不是要跟穆妖......額,不,穆圣姑成親,咱們今日不是要好好準備準備么?”
浮沉子一拍額頭,這才想起的確是有這么個茬,他擺了擺手道:“這么重要的事情,道爺如何會忘呢?......方才是道爺想要試試你們......看你們知道不知道要干啥......行了,時間緊,任務重,都趕緊行動起來罷......”
眾人皆忙點頭道:“聽憑天師吩咐......”
浮沉子心中暗道,聽道爺吩咐......吩咐你個大頭鬼啊......道爺六根清凈,也沒結過婚,我上哪兒知道該怎么準備呢。
但在這群假道士近前,自己怎么也不能丟份不是,他刻意的清了清嗓子道:“那個......花車......花圈......”
“花圈?......”管道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驚訝道。
“啊......不是......那個花環.....這些教里是有現成的還是......要下山去采買啊?”浮沉子趕緊一擺手道。
“額......”管道通這才松了口氣,忙回道:“天師......花咱們這里多得是......只要用心裝點一番,也不用都做成花環對吧......不過,花車是什么?咱們只有小轎和馬匹......不過呢,在咱們教中,這迎親的事情,怕是也用不著吧......”
“額......對,你們現在還不知道花車,再說也沒有BBA這些豪車......”浮沉子小聲的嘟囔了兩句,方故意有些不滿道:“管道兄啊......你這就考慮的不周全了吧......大婚之日,這新娘子要是雙腳挨地,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再者說,雖然只在咱們教內,但是吧......咱們這陰陽教方圓占地老鼻子大了......靠腳走也得有些時辰呢......所以,轎子還是要準備的,還要找幾個機靈的弟子,抬轎!......”
管道通聞言,一個馬屁拍上來道:“還是天師想得周到,放心,咱們一會兒就去準備此事......”
管道通現在早就放低了姿態,雖然浮沉子還是稱他道兄,他知道這是浮沉子在抬舉他,人家先是殺了蘇凌那奸細,為陰陽教除了心腹大患,又給教主保媒成功,那以后豈不是要飛黃騰達了,自己可不能再在人家面前裝大份了。
所以,要認清自己的位置......
浮沉子想了想,又道:“還有啊,這教內上上下下.....所有的院子大殿都要張燈結彩,掛紅貼喜,這個雖然簡單,但最費時辰,管道兄,這件事要多找人去做......可不能馬虎,再漏了哪一處,折了喜慶!......”
管道通趕緊拱手應諾。
“還有啊,酒席要搞得豐盛,不但要豐盛,還要美味,飯食要可口.....還有,酒要讓兄弟們喝個痛快,大家都沾沾喜氣嘛!”浮沉子又道。
“這個天師您放心,咱們教中有弟子就是廚子出身,為了不出意外,我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了天門關中,將幾個大館子有名的大廚接到教中,由他們掌勺,自然不會有差池的......想來這會兒那些大廚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管道通似表功般的說道。
“嗯......還是管道兄想的周到啊......”浮沉子裝作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道:“那穆圣姑可不能再待在石牢之中了罷,畢竟今日就要成為教主夫人了......哪有從石牢近洞房的道理呢?”
管道通一笑道:“天師說的極是......今早穆圣姑已經被人從石牢中接出來了......正安置在滌塵境的幾個機靈的新晉女弟子的房中嗎,如今正在試嫁妝打扮呢!......”
浮沉子心中暗暗放下心來,暗道,總算是把穆顏卿從石牢里撈出來了。
不過他仍舊裝腔作勢,壓低了聲音朝管道通使了使眼色道:“雖然人已經接出來了......不過還要多加留意才是......入洞房之前,那里可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管道通點點頭,正色道:“天師放心......咱們都明白!”
“那洞房設在哪個大殿呢?里面一應物什都準備了么?”浮沉子又問道。
管道通忙道:“今早教主已經發話了,就在陰陽大殿內和外面的院子里拜天地,還要向煞尊禱告......待禮成之后......教主吩咐過,直接送教主夫人去極樂殿......”
他又壓低了聲音道:“教主還囑咐過......一旦禮成,不僅要將教主夫人送入極樂殿......還要今次那些新來的女弟子集合之后,一同送入極樂殿......這件事由忘機師兄親自來辦......”
浮沉子心中一動,暗暗想到,看來,成敗就在今夜了,決戰亦在今夜......
一個是那蒙肇顯然想在今夜一方面占了穆顏卿的元陰之體,另一方面再將這些女弟子的精血吸干,成就他的無上魔功,這件事情,一定不能讓他得逞。
再有,真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穆顏卿成了教主夫人啊,這到時候那個死鬼問道爺要人,道爺哪里去賠給他呢?
浮沉子雖然知道已經到了要緊的時候,但表面之上仍舊一臉的風輕云淡,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一切都十分的有規有矩......那大家都去忙吧,各干各的......”
管道通又一呲牙笑道:“天師啊......雖說一切都有現成的......可是大婚所用的炮仗,咱們教中可是沒有的......想來這炮仗所用當是不少的......您看,要不要我差人去天門關集市上采買回來呢?”
浮沉子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道:“這可是件大事情,這炮仗不僅要響,還要注意安全,咱們陰陽教可是多木質建筑,萬一一個不小心,這炮仗不怎么樣,再走了水,咱們可擔待不起......”
他似思忖了片刻,方道:“這件事......你們都不要管了......道爺自有安排......現在開始,干活!”
“喏——”
一聲應諾,這些道士便開始各處忙活開了,一時之間整個陰陽教齊齊動了,有一個算一個皆在為今夜的教主和教主夫人大婚做準備。
還真別說,頗有一番熱火朝天的氣象。
整個陰陽教的人都在忙活,這大婚“總指揮”浮沉子倒是閑了下來。
今日是個大晴天,陰冷的許久,總算有了些許的暖意,陽光柔和,不熱不冷。
浮沉子索性搬了把太師椅,又命人在陰陽大殿殿門臺階最高處放了,又擺了茶水和點心水果。
自己擰了個鴨子腿,靠在太師椅上,滋嘍一口茶,吧唧一口點心,漫不經心的看著人群忙忙碌碌著,偶爾再叉著腰站起來,瞎指揮一通,倒也樂哉美哉......
這一折騰,折騰的可就沒有時辰了,從一大早,一直折騰到下半晌,眼看太陽都要偏西了,整個陰陽教的確有了不少的喜慶氣氛。
浮沉子站在最高處,放眼看去,陰陽教各處張燈結彩,真就十分喜慶熱鬧。
浮沉子看了看逐漸偏西的日頭,心下覺得時辰差不多了,自己該做點什么了,這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看四周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根本無人注意到他,他這才似自言自語道:“行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道爺也去溜達一圈,順便將炮仗采買回來......”
說著他吊兒郎當的走下臺階,又朝四周看了幾眼,見果真無人注意,這才呲溜一聲,鉆進了角落之中。
天門關內。
蘇凌死的消息,彷如一顆炸雷,再整個天門關關內爆炸,消息迅速蔓延開來,不到一天的功夫,傳的是家喻戶曉,無論是街上還商鋪飯館,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議論著這件事情。
這也是陰陽教刻意的將蘇凌已死的消息撒出去的結果,一則是向借此事調出天門關暗藏的暗影司的人;另一則也想借暗影司之口,傳給關外的蕭元徹,看看他到底作何反應。
因此,蘇凌已死之事,被這街中巷里的百姓傳的是沸沸揚揚,還流傳出好幾個版本來。
說蘇凌寧死不屈,大戰十數個陰陽教好手,最后力竭被亂刃分尸的有之,這是壯烈殉國的版本;說蘇凌鬼鬼祟祟,最后被陰陽煞尊看破,煞尊震怒,親自下界現身,只一指哪蘇凌小賊,他便灰飛煙滅的有之,這是神鬼現世的版本。
其余的版本也是各有各的特色,但主流的就這兩種而已。
可不管怎么傳怎么說,這大晉將兵長史,蕭元徹的心腹蘇凌怎么都已經死了......
雖然對于蘇凌的死,有人高興,說什么終于為大將軍除了各禍害,這是整個渤海的大喜事;亦有人悲傷,說蘇凌以身許國,大晉痛失棟梁和文壇領袖。
可大部分的人還是平頭老百姓,像蘇凌這種,在他們的嚴重已然是大人物了,大人物的死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除了能作為談資之外,再無用處,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是他們每天都要考慮的。
天門關的集市,每日仍舊是那么熱鬧,并未因為戰爭的陰云越來越濃而有什么改變,從早到晚,集市之上人流不減,比肩繼踵,來回穿梭。
如今已是日漸偏西,集市上依舊人聲鼎沸,川流不息。
集市的大路上,一個一身玄色道裝的年輕道士正在人群中溜溜達達,漫不經心的走著,偶爾甩兩下毛都快掉光的拂塵,或駐足在某個臨街的攤販前,擺弄一下攤販所賣之物。
可他只是看或者擺弄,若是攤主要他買時,這個道士便會麻溜的拔腿走人。
這玄色道裝的道士一路走走停停,溜溜達達的穿過主街,一拐彎,走進了一個相對人流較少的胡同,又朝著胡同深處走了一陣,方緩緩地停身站住。
抬起頭來,卻是一家客棧。
這道士似乎有意無意的向四周瞧了幾眼,這才邁步走進了客棧之中。
客棧的生意十分一般,大廳內只有兩桌住客,正在吃些東西,掌柜和伙計在柜臺后,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見這道士來了,那掌柜和伙計卻是忙都迎了上來,那掌柜的先是一拱手,滿臉殷勤的陪笑道:“哎呦......仙長,您回來了......可是有幾日未見您嘞......”
這年輕道士淡淡點頭,一副出塵如仙的感覺,打了稽首道:“無量那個佛了的......道爺這幾日俗事纏身,今日得空,回來看看......住店的銀錢可還充足?”
那掌柜的點了點頭道:“充足充足......本就還有剩余的,上次您臨離開時,又給了些......足夠了!足夠了......”
年輕道士點了點頭,方淡淡又道:“我那小童兒,可在房中么?......”
掌柜忙道:“在!在......您這位小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吃飯,我們都不怎么見他,真是得道之人......清凈無為啊!”
那年輕道士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如此便好......道爺這便回客房去了!”
那掌柜的趕緊朝一旁的伙計道:“快,給仙長引路!”
那伙計也機靈,引著這年輕道士去了。
那年輕道士施施然的上了樓板,來到二樓,一拐彎,朝著里面靠街的一間客房去了。
那伙計將他領到房前,方施禮去了。
那年輕的道士這才緩緩抬手,一邊敲門,一邊緩緩道:“童兒......開門,為師回來了......”
不過剛喊了兩聲,那門便開了,人卻未出來,只聽到里面有人恭敬道:“師尊......您回來了?”
那年輕道士淡淡的嗯了一聲,抬腳進了房中,回手將房門關閉。
房中。
那年輕道士坐在一張圓桌前,一旁站著一個小道士。
這小道士的年歲看起來約有十四歲上下,臉龐雖然還有些許未褪的稚嫩,眉目也清秀,但不知為何,那眉頭似乎天生,也不知還是怎樣,總給人一種微微蹙著的感覺,不僅如此,整個人似乎讓人覺得,有一種與他年歲頗為不相符的城府和心事。
那年輕道士坐著,那小道士正提了茶壺,給年輕道士斟了一卮茶,方恭恭敬敬的遞到他的近前道:“師尊辛苦......吃茶......”
那年輕道士淡淡看了一眼這小道士遞過來的茶,隨意的接了,倒也真就一揚首喝了,然后又似笑非笑的將那茶卮遞還回去。
那小道士很自然的接了,將茶卮放在桌上,又提起茶壺倒了一卮,這才轉頭來到床榻前,一邊收拾床榻一邊似隨意道:“師尊趕了許久的山路,下了元始峰,定然很累了,您要不要小睡一會兒......”
那年輕道士深深的看了幾眼那轉過身的小道士,尤其是盯著他的腰間多看了幾眼。
他這才淡淡道:“秦羽啊......為師回來見你,是不是出乎你的意料啊......你沒想到為師會此刻回來吧......”
原來,這年輕道士正是偷偷溜出陰陽教的浮沉子,而那個小道士,便是當初蘇凌最看重的親衛,想要收他為徒的秦羽。
聽浮沉子這樣問,秦羽卻是神色如常,淡淡道:“師尊這話說的......自打咱們進了天門關以來......您就囑咐小羽,要呆在客棧房中......無事不要露面,小羽便不怎么出去......每日就等著師尊您回來,現在您回來了......我有什么意外呢?”
浮沉子淡淡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神色,這才站起身來,踱步來到窗前,“吱扭”打開了臨街的窗戶,然后似乎出神的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整個房中安靜極了。
那秦羽似乎不想打擾浮沉子,自顧自的找了些瑣碎的活計,有一搭沒一搭的自己做著。
終于浮沉子轉過頭來,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自顧自做著什么的秦羽,似乎在審視,似乎在打量。
半晌,浮沉子方淡淡一笑,似有深意道:“秦羽啊......為師既然回來了......你就沒有什么想要問為師的事情嗎?”
秦羽也不抬頭,淡淡道:“師尊說過......師尊不愿講的,小羽就是問了,師尊也不會說......師尊愿意說的,小羽不問,師尊也自會說的......徒兒......沒有什么想問的......”
浮沉子聞言,了然的點了點頭,頓了頓方淡淡道:“你雖然不怎么出去,但是今日一天,整個天門關都因為一個消息快炸窩了......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議論這個消息......秦羽啊,你就沒有聽個三言兩語的......”
秦羽手上的活計,驀地一停,片刻他又開始了動作,聲音也十分隨意道:“他們說什么......與小羽無關......小羽也不想知道......小羽只是好好的等著師尊回來便好......”
“那這個消息......為師想要你知道呢?......”浮沉子不動聲色,眼神卻灼灼的盯向秦羽。
“那......小羽便恭聽師尊您的教誨......”
言罷,秦羽也緩緩的抬起頭來。
兩個人的眼神,訇然相接。
似乎竟有一種無聲的對峙。
忽的浮沉子擺了擺手,淡淡笑道:“你也不要再裝了......蘇凌之死的事情,你應該已經知曉了......而且你更知道,蘇凌死在了我的手上!對不對......”
秦羽神情沒有什么變化,淡淡點了點頭道:“知道的......但跟我有什么關系......”
浮沉子聞言,略微的挑了挑眉毛,淡淡道:“那蘇凌好歹救過你的性命,對你也十分的好......教了你起手的功夫,更教你讀書認字,還有做人的道理......如今他死了......你就一點都不想搞清楚?一點都不傷心么?......”
“我......師尊說的不錯......但那都是過往的事情了......現在小羽的師尊,是您......我與他之間,再無任何瓜葛......”秦羽神情微微一暗,低頭緩緩的說道。
“是么?你不想替他報仇?......”浮沉子依舊帶著淡淡笑意,看著秦羽道。
“報仇?......殺上陰陽教?小羽可還沒有自負到那個地步......”秦羽似乎并不動心道。
“那也可以向殺了蘇凌的人報仇啊......如今殺了蘇凌的人便在你的眼前......秦羽,你還猶豫什么,還不動手么?......”浮沉子忽的沉聲一字一頓道。
“我......”
秦羽驀地心中一顫,眉頭也忽的緊鎖起來,霍然抬頭,盯著浮沉子,整個人也繃緊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浮沉子似乎根本不為所動,看了他一眼,忽的身化一道流光,朝秦羽射去。
秦羽只覺得眼前一晃,人影在他近前停了半息,再看之時,那浮沉子卻是早已回到了窗前,仍舊淡淡笑著看著他。
只是那浮沉子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柄明晃晃的短匕。
浮沉子淡淡一笑,朝著那短匕吹了口氣,方似自言自語道:“這短匕......果然很鋒利嘛......秦羽......這你還怎么說?......”
說著一揚手,將那短匕,擲在了秦羽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