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子暗自好笑,聽這老叫花子說話,言語之中似乎自己跟他交情不錯,可是自己不過是跟他撞在一起,僅此而已。
不過,這樣一說,所有人的目光皆齊刷刷地看向浮沉子。
浮沉子只得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沉聲朝那店小二道:「小二,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店小二見是浮沉子,心中的確還是十分恭敬的,自古以來這做生意的,都有些許看人下菜碟的勢利眼的毛病,他見浮沉子道袍質地上好,又出手闊綽,一個人竟點了八個菜,知道這位是個不缺錢的主兒。
那店小二趕緊朝浮沉子一拱手道:「哎呦,這怎么說的.怎么驚擾了仙長大駕,出來過問此事呢?小人實在抱歉.倒也沒什么大事,驚動仙長,實在過意不去.」
浮沉子淡淡哼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這坐在地上的老叫花子,朝店小二道:「那為何你跟他之間吵吵嚷嚷的,這周圍還堵了這許多的人,整個天門大街都交通不暢了呢?」
坐在地上,聞聽此言,頓時來了精神,罵了一句道:「狗眼看人低,偏我這般的就橫眉豎目的好欺負,看見人家穿得好的,就恭敬得跟個孫子似的!什么東西.」
那店小二聞言,可不干了,破口罵道:「你這老乞丐,你算個什么東西.我今日還就不恭敬你了,你
能如何.不但不恭敬你,我還要打你呢!」
說著,他擼胳膊挽袖子,就要來打這老叫花子。
浮沉子眉頭微蹙,沉聲道:「小二.你這可是有些不曉事了啊,無論這老叫花子如何,但你動手打人,可是不對的.」
那店小二這才又吵浮沉子一躬,換了個臉色,恭敬道:「道長,這個閑事啊,您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為妙,不是小的蠻橫,是這個老叫花子實在不懂人事,他是真的欠揍啊!」
浮沉子擺擺手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說的道爺都糊涂了.」
店小二見浮沉子揪住不放,只得無奈地聳聳肩,神情亦有些委屈道:「道長,那您就給評評理,就他,這個老叫花子.」
他一指坐在地上的老叫花子道:「三日前開始,每次一到這飯點兒,就來了,還十分準時.哪里都不去,就來咱們這春風樓.你說他討厭不討厭.」
未等浮沉子說話,脖頸一梗,嚷道:「這天下之大,老叫花子哪里都去的,偏偏你這里去不得了.別人都能進去吃飯,老叫花子就進不去吃飯了么?再說,哪次我進去吃東西,不給你家銅錢的?」
浮沉子心中暗忖,雖然說一個臟兮兮的叫花子,的確是有些有礙瞻觀,但吃飯是每個人的權
利,再說,這老叫花子也說得清楚,他吃飯給銅錢,這天經地義啊。
浮沉子對店小二沉聲道:「小二,這老叫花子說了,他雖然天天來,但也給飯錢了啊.」
店小二苦笑一聲道:「仙長啊,你是不知道啊,這個老叫花子,是老沒出息的貨,他每次來是給銅板不錯.但是,每次就要一個燒餅吃.仙長,一個燒餅三文錢,東西貴賤咱們先不提,飯館嘛,也不能因為點的飯菜貴賤攆人是吧.只是這個老沒出息的貨,要一個燒餅,能坐在咱們一樓堂口最好的位置撕著那一個燒餅,吃一個中午.仙長,您也看到了,咱們春風樓生意本就很好,很多客人都沒座兒,他一個人一個燒餅,占一個座,他又臟又臭的,沒人愿意跟他拼桌.都跟避瘟神一般離他好遠,他這一弄,他周圍
好幾張桌子都坐不得人了.」
浮沉子聞言,暗暗好笑,原來如此,這我要是開飯館的,碰見這樣一塊貨,也急眼。
聞言,卻頗為不服氣道:「哎,你怎么說話呢?偏我就又臟又臭,旁人就干凈就香不成?老叫花子吃老叫花子的餅,沒礙著任何人的事兒吧.他們不愿跟老叫花子我坐得近,是他們做精,干我何事啊?再者說了,只要你們不打烊,我想坐多久,什么時
候走,不是我說了算的么?」
那店小二聞言,更是氣惱,也不理這老叫花子,朝著浮沉子一拱手道:「道長,若只是這樣,咱們也就忍了.畢竟無論是誰,都是客人.小店能在這天門大街立足,靠的就是服務周到.可是這老叫花子是壽星老尿炕——老沒出息啊,三文錢買個餅,然后逮住咱們春風樓的茶水可勁兒的吃,一個中午下來,只店里的茶水他一個人就能吃三大壺.道長,咱們店里拿茶水雖然不值甚銀錢,但也是上好的茶葉泡的.一壺就能買五六張燒餅,他一人就造下去最少三壺,說是給了三文的燒餅錢,其實咱們春風樓還要倒賠進去好些錢.道長,您說,這不是存心找茬,氣不氣人.」
「啊呸——」攢足了吐沫,朝著那店小二啐了一口,慌的那店小二趕緊閃身躲過。
「有你這樣說話么?在你店里買了吃食,不就吃了你幾壺茶水么,就這樣肉疼了?怎么,你這里的茶水對別人都是免費供應,偏我這個老叫花子,你還要收銀錢不成?想錢想瘋了吧!店大欺客!真的是店大欺客!」也氣沖沖地罵道。
店小二聞言大怒道:「我們店賠了錢不說,因為你一個人,周遭好幾桌都坐不了人,里外里我們要賠多少進去!反正今日
無論如何,春風樓不接待你,你趕緊滾蛋.」
也掛了倒勁,往地上一坐,那架勢就是不起來了,嚷道:「這是大街,也不是你店里,今日老叫花子就在這里不走了,就在這里討飯了,你能如何!」
「哎呦呵!老不死的,你是找打啊!」那店小二忍無可忍,再次作勢要打。
浮沉子不動聲色地聽著,又留心觀察周遭圍攏的百姓的談論,他發覺支持老叫花子的有之,覺得店小二說的有理的亦有之,人數上大約五五開。
他想了想,自己方才怒氣沖沖的從那醫館出去,跟這老叫花子撞在一起,自己沒什么事,這老叫花子可是被撞得倒在地上亂滾,這一撞屬實不輕,自己當時氣不順,也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的確是有些無禮。
再加上,這老叫花子一把年歲,看這穿的,應該是過得實在不怎么樣。
亂世之中,生存艱難,這樣的老叫花子,更是沒有依靠,生活得更苦。
想罷,浮沉子生了些許惻隱之心,誰沒有老的時候呢,既然讓自己碰上了,那就幫一把吧。
浮沉子打定主意,這才攔住那店小二,沉聲正色道:「小兒啊.你們做生意的,雖然也不容易.可是這老叫花子這樣一把年紀了,又如此窮困潦倒,也實在是可憐.怎么說,人家進來也給你們銅錢了.那便是客人..
....你這樣罵罵咧咧的,還要動手打他,這的確是有點過分了啊.」
「我.他.」店小二聞言,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看著浮沉子,一臉的無奈道:「那仙長,那就任憑他霍霍我們春風樓不成么?」
「他年歲大了.你真要一拳下去,把他打個好歹的,你吃罪得起么?再說,一件小事情,搞得這么
大動靜,你看看這里人擠人,越來越多,不但堵了大街,對你們這春風樓也影響不好啊.」
浮沉子頓了頓,忽地打了稽首道:「無量佛啊.彌陀佛.道爺既是三清門人,自然慈悲為懷,普度眾生.道爺覺著不如這樣,你讓這老叫花子進去,不是沒人愿意跟他一個座兒么,正好道爺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就讓他坐道爺那里,他買他的餅吃,反正他出銅錢,至于吃些茶水,反正是我那桌,也算是我吃的茶水吧,你要覺得吃虧,那茶水錢,你給我算到我的飯菜錢里.不知你覺得如何啊.」
浮沉子這樣一說,贏得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一陣叫好,紛紛夸贊浮沉子道心仁慈,是得道之人。
浮沉子頓時有些飄飄然起來,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那店小二原是不愿意,可見浮沉子這樣說了,又見這許多人也站浮沉子這一邊,暗想再不
同意,真就惹了眾怒了,這才點了點頭道:「也罷,既然仙長慈悲,小人還有什么好說的,那茶水值甚么,您盡管用就是!小店分文不取.」
聞言,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頓時來了精神,朗聲道:「嘿嘿.行!看來這世上還是有惜老憐貧的人啊.」說著朝著浮沉子唱了個喏道:「那謝謝這位大仙了.」
浮沉子沒覺著這老叫花子對自己有多恭敬,反而覺得他用大仙稱呼自己,倒有些譏諷之意。
浮沉子也不以為意,朝著那些看熱鬧的人朗聲道:「大家該干嘛干嘛去吧,散一散.」
眾人散去,浮沉子這才轉身對道:「你跟我上樓去罷!」
說著徑自轉身朝春風樓中去了。
一臉的喜氣洋洋,跟著浮沉子蹬蹬蹬的上了春風樓二樓,來到方才浮沉子坐的那桌前,將散亂的頭發捋了捋,打量了一番,這才嘿嘿笑道:「哎呀,還是有錢好啊.看看這地方,多安靜,多敞亮,居高臨下的,風景真好.嘖嘖嘖,還有這么多好吃的.」
說著,他倒是挺自覺,也不管浮沉子,當即靠著窗戶坐了下來。
浮沉子瞥了他一眼,暗道,這人老了就是有些不知趣,好歹是我替你解了圍吧,連個客氣的話都不說,也不先請道爺我坐了.
浮沉子有些憋氣,坐在他的對面,也不搭理他。
只不過,這老叫花子身上是真臭,方才還不覺得,這會兒他靠著窗子,一陣風過,就是一陣臭氣直沖浮沉子而來。
浮沉子又是在他下垂手,這個味道實在讓他難受,看著滿桌子的菜,覺得一點食欲都沒有了。
那個老叫花子倒也不管這許多,也不客氣,自己拿了茶壺茶卮,斟一卮茶,滋嘍一口喝了,不一會兒,竟自顧自的吃了三卮茶,一邊吃茶,一邊搖頭晃腦道:「好茶.當真沁人心脾啊.」
浮沉子不理他,暗罵了句老沒出息,自己何苦來的,要知道這老叫花子這么沒出息,自己就不該管他。
又等了片刻,那之前的店小二手里拖了一個托盤,笑容滿面地來到浮沉子桌前,朝浮沉子恭敬道:「仙長.方才仙長替小店解圍,小店無以為報,掌柜的特意關照吩咐廚下,做了一道小店最拿手的紅燒麒魚,贈送給道長,您嘗嘗看.」
浮沉子聞言,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道:「麒魚?道爺還是頭回聽說,這是什么魚?」
店小二忙道:「此魚乃是出自渤海城外的大海之中的海魚,渤海城東面靠海,所以渤海城又名望海城。這麒魚便是那片海
域中最美味的魚類.此地天門,離著望海城還遠,可是麒魚必須要現殺的才新鮮,所以運
輸之上頗費力氣.再加上如今天門關外有蕭元徹大軍圍困,這麒魚就更加難得了.今日就這一條.」
浮沉子聞言,滿意大笑道:「好!費心了.多謝多謝!」
那店小二將紅燒麒魚放在桌上,轉身去了。
浮沉子看向那紅燒麒魚,果見色澤鮮艷,魚肉如白玉,肥美新鮮,頓時食欲大動。
他剛想抄起箸來吃,卻未曾想,那個老叫花子,卻嘿嘿笑了一聲,抄起手邊的木箸,也不打招呼,照著那麒魚最肥美之處,就是一箸夾去,夾了好大一塊魚肉,又將魚肉在那紅燒汁中攪和了一番,直接塞到自己的嘴里去了。
但見他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品嘗著這美味兒,嘴里吧唧吧唧地響個不停,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道:「嗯!好鮮!好吃!哈哈.」
他三下兩下吃了這一塊魚,卻是手不停箸,又連忙夾起一塊,再次塞進嘴里。
頃刻之間,他反反復復之下,這一條魚,被他吃了一半還多,不僅如此,他每夾一塊魚肉,便要在紅燒汁中攪和一番,一通操作下來,只弄得那紅燒汁濺得桌上到處都是。
浮沉子頓時瞪圓了眼睛,火冒三丈,忽地一拍桌子,嗔道:「哎,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這魚是給你吃的么?你問價錢了么,就這樣不管不顧的一頓吃!嗯!.」
也不說話,將那魚完全咽下,這才一抹嘴,嘿嘿笑道:「哎呦.老叫花子失禮了,見到好東西一時嘴饞,有些忘形了.唉,老了,老了,真就老沒出息了.」
浮沉子這才瞪了他一眼,將那盤魚搶了過來,拿起箸,可是半晌也沒有動箸。
眼前這魚,彷如開了雜貨鋪,那賣相實在是慘不忍睹,浮沉子根本沒辦法再吃了。
浮沉子憋氣窩火,只將箸往桌上一拍,瞪著道:「你這老叫花子.你說說,你吃就吃了,還這頓攪和.道爺我還怎么吃?」
瞥了一眼那盤魚,似乎頗不為意,嘿嘿一笑道:「哎,大仙.你這話老叫花子可就不愛聽了,怎么,我吃了幾口而已,這魚就不是魚了不成?」
「哎——你.」浮沉子氣不打一處來,一指罵道:「道爺是見你可憐,才讓你與我同坐,你不但不感謝,還這樣說話,道爺看你故意的吧,你信不信,道爺現在就能把你攆出去啊!」
若不是二樓還有許多食客,怕是浮沉子早就開罵了。
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食客紛紛側目。
不慌不忙,也不惱,淡淡一笑道:「罷了,我吃了你這魚,也不白吃你的.可是呢,老叫花子也沒啥銀錢,不過呢,老叫花子會摸骨算卦,不如我
送您一卦,給你摸摸骨如何啊?」
說著,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破葫蘆來,搖了搖,里面似有聲響,大概裝的是酒。
「嘭」的一聲,他打開葫蘆塞,嘴對嘴長流水,咚咚地喝了幾口,搖頭晃腦不止。
浮沉子氣極反笑,暗道,道爺真晦氣,今日犯了太歲不成.摸骨,道爺就是修道的,用得著你么.
不過他轉念一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魚他吃了也不能讓他再吐出來。
罷了,那就讓他摸摸骨,解解悶吧。
浮沉子這才壓了壓火氣道:「摸骨?怎么個摸法?」
看了浮沉子一眼,笑道:「伸出一只手來,男左女右,老叫花子摸一摸你的手骨,就能知道你的來歷,你信不信.」
浮沉子暗罵,道爺信你個大頭鬼,你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拉倒,就讓他試試,看看他能說個什么出來。
浮沉子這才一擼左胳膊,將左手伸到近前道:「摸.!」
老叫花子并不著急,瞥了一眼浮沉子的左手,還別說,浮沉子的左手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
「嘖嘖嘖.這手一看就知道,沒吃過苦吧.」老叫花子嘖嘖道。
浮沉子嗔道:「費那么多話干嘛,趕緊整.」
這才伸出自己的手。
再看他這手,枯瘦的如枯樹枝一般,又臟又黑,不知多久沒
洗了,不僅如此,滿手油脂麻花的。
浮沉子捏著鼻子,若不是沒轍,真不想讓他碰。
他暗想,自己等等得好好洗洗手了。
再看這老叫花子將那又臟又油的手搭在浮沉子手上,摸來摸去,摸個沒完沒了起來。
一邊摸,一邊搖頭晃腦,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念叨著什么。
浮沉子心里毛毛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出言催道:「好了么啊.還得多久啊.」
「噓!不要大聲喧嘩,驚擾了我,這摸得可就不準了.」閉著眼睛,搖頭晃腦道。
「我.」浮沉子只得現場直憋起來。
半晌,方才睜開眼睛,手從浮沉子的手上抽離。
浮沉子頗為嫌棄的抖了抖手道:「行了,你摸出道爺什么來歷了么?」
嘿嘿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壓低了聲音道:「自然是摸出來了,若老叫花子我摸得不錯.你可是來自.」
說著他忽的一抬手,指了指南方。
浮沉子心中一動,暗道,還別說,這老叫花子還真有些門道,他沉住氣道:「那你說,道爺是南方哪里的,南方可大了去了.」
哈哈一笑,一字一頓道:「老叫花子當然知道,你嘛,自然是江南之地,荊南一道觀中的道士.」
浮沉子聞言,眼睛睜得老大,一臉的驚異。
老叫花子不慌不忙,又篤定道:「老叫花子不僅知道你是荊南的,還知道你在荊南哪家道觀修道.你信不信啊.」
浮沉子有些不相信,嘁了一聲道:「道爺不信你就這么邪門,你倒是說說看,道爺在哪里修道啊?」
「哈哈哈.」仰天大笑,隨即看著浮沉子,一字一頓道:「自然是荊南兩仙塢.你就在兩仙塢修道,怎樣,對不對啊?」
一語中的。
浮沉子滿臉驚訝,看著這個老叫花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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