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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 世皆能容,為何不容圣母心


更新時間:2024年03月23日  作者:染夕遙  分類: 歷史 | 軍事 | 架空 | 權謀 | 染夕遙 | 對弈江山 


染夕遙:

“復仇?小乙......你打算......如何復仇......”蘇凌疑惑地問道。

“那些官府的人不管,這個天下沒有人愿意管,可是子耀的怨仇,就要冤沉海底么......如果天下無人來管,那便交給我自己來做!”丁小乙一字一頓的說道。

“或許......或許還有其他的方法......或許不用那么極端......或許......”蘇凌有些語無倫次。

“辦法?蘇督領,這天下是什么天下,無人發聲,無人在意我們這些小民的遭遇......這天下,當權者便是王法!”丁小乙一臉絕望道。

“小乙......你是如何復仇的?我想聽......”慕容見月早已一臉淚水,她與他的過往,都仿佛暫時忘卻了。

“我準備了三年,我隱忍,我靜默......我做著一切我能忍受到最大屈辱的事情......不管他們若欺凌我們兩家,我不還手,我也不去控訴......因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們有一個算一個,欠子耀的,欠我們每一個人的,都將血債血償......”

丁小乙的神情凄然,忽地喃喃道:“可是......蘇督領,見月......太漫長了......忍耐的歲月太漫長了......三年,足以改變一切,一切在三年之中,物是人非......蘇督領啊,你知道么,這三年,先是阿父阿娘,因為被他們欺凌,幾乎每天都餓著肚子,他們幾乎每天都要來羞辱我們,父親被毒打,母親被羞辱......終于,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們......燒炭自殺了......”

“什么......”蘇凌和慕容見月同時驚愕地抬頭,顫聲道。

“這世間,普通人不為善,惡人變本加厲的為惡......這便是生而為人的殘酷!”丁小乙凄然道。

“也許,這也是一種解脫吧......他們總算再也不用受那些惡人的折磨了!”蘇凌長長一嘆,一臉的無奈和唏噓。

“蘇督領,你以為這就夠了么?這只是開始!第二年春天,我的阿姊患了重病,因為我們早就被他們三家壓榨得沒有銀錢了,我走投無路,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去求求他們,讓他們借點錢給我,我好給阿姊看病,可是,他們三家非但不借,還糾集了爪牙將我打得鼻口竄血,我忍受著渾身的傷痛,抬著頭,記著那三個小惡魔的長相,記著他們每一個為惡的人的長相,我要刻在心里,刻在血中,這些人......都是畜生!可是這世間,人不能好好活著,畜生卻可以到處為惡!”

丁小乙的神情漸冷,聲音低沉道:“我拖著一身的傷痛......回到家的時候,阿姊已經......撒手去了!這一年多的時間,我怕所有的親人嗎,都離我而去......蘇督領,您知道,這是一種多么難以想象的絕望嗎?”

“我......沒經歷過......我不知道......”蘇凌顫聲道。

而一旁的慕容見月淚眼婆娑,似乎在想著往昔,關于她的過往。

“只是,這種折磨,遠遠沒有到頭!”丁小乙忽地以手指天,凄愴道:“賊老天,賊世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無辜的窮苦百姓的!......那年秋天,阿政哭著跑來找我......他告訴我,他的父母,也病死在榻上了,他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悲愴......”

丁小乙緩緩地閉上眼睛,聲音破碎而無助地說道:“他哭得雙眼通紅,他對我說,小乙,咱們都是普普通的百姓,一心一意地過著日子,只想著不挨餓,不受欺負,可是就這么難么?他對我說,小乙,這世間,只剩下你和我了!......我們究竟該怎么辦!”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亂世吃人,法不護人,卻成為那些惡人不法的利器......真的很絕望......對律法的絕望,對活下去的絕望......”

蘇凌也緩緩地閉上眼睛,幽幽道:“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惡魔在人間啊!......”

“那天晚上,我和阿政坐在兒時一起玩耍的沙堆上,望著漫天飄蕩的黃沙,眼前是一望無垠的沙漠,一切都仿佛不曾改變......可是,我們的身邊再也沒有子耀了,再也沒有他家香甜的蘋果吃了......天地之間,只有我和阿政兩個人,孤單而凄涼!”

丁小乙喃喃道:“那晚,阿政對我說,小乙,咱們還是要好好去上墅,學好學問,等到咱們考取了功名......咱們也當官,當天底下最大的官,只有這樣,才能為子耀報仇,只有這樣,才能將那三個惡魔和他們一家,繩之以法!”

“可是,我卻搖了搖頭,我告訴阿政,我不要考取功名,這世間的官,又有幾個為天下蕓蕓眾生發生,我有我的道,我要去訪名師嗎,我要去學武,我要親手殺盡這天下惡人!”

丁小乙眼神堅定,一字一頓道。

“那一夜,我跟阿政選擇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他繼續忍受屈辱,繼續去做學問,希冀著有朝一日,考取功名......而我,將房屋賣了,拿著最后的積蓄,踏上了學武的道路......”丁小乙緩緩道。

“也就是這個時候,你開啟了你的武道一途?”蘇凌問道。

“呵呵,哪那么容易......我一個窮小子,誰人愿意收留我呢?我走了好久的路,都走不出大漠,更走不出敦掖......我記得那一日,我又渴又餓,終于昏倒在大漠之中......”丁小乙苦笑道。

“也許是蒼天見我太過可憐,想放過我一回,也許是連九幽閻君都嫌我低賤,不愿意收留......當我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大漠深處的一處茅屋之中......那個茅屋中,我終于見到了我的恩師......而我這一身的武學,都是恩師教給我的!”

丁小乙說到這里的時候,原本絕望的眼中,方才有了些許的光彩。

“你的恩師,他是何人?”蘇凌疑惑道。

“我不知道,他是個邋遢的老酒鬼......他每日除了教我功夫的時候清醒,其他的時候從來都是個醉鬼......”丁小乙雖然這樣說的,但嘴角卻帶著柔軟的笑意。

“在他嘴里,我知道了這是離著敦掖城還有三十里的大漠之中,而我在這大漠中,開始跟著我這酒鬼師父學武......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銀錢,我從未見過他做過什么活,可是他總是隔三岔五地去敦掖城,回來的時候,手里便會提著一只燒鵝,還有一壺酒,嘴里還哼著只有他聽得懂的小曲......”丁小乙臉上的笑意更重。

“這樣一個不知來路的酒鬼......為何會收你為徒呢?”蘇凌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醒來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你為何要學武......我說,為了殺人報仇!......他讓我講了我的遭遇,然后這個老酒鬼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對我說,既如此,丁小乙,你便跪下叫老酒鬼我一聲師父吧......也是從那時起,我便跟著他學武了......”丁小乙緩緩道。

“你的一身功夫,都是跟他學的?”蘇凌看了丁小乙一眼道。

“是的......”

“可是,人總要有所圖,他圖你什么呢?”蘇凌不解道。

“他說過一句話,他說......他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用他交給我的天誅劍氣,行遍江湖,挑戰各門各派,讓天下習武之人,都知道,這世間還有一種絕學劍術,名喚天誅劍氣!蘇督領,這也許算是他所圖的罷......”丁小乙緩緩道。

“也許吧......這個老酒鬼應該是一個被人遺忘的高手,不知什么原因,隱居在大漠之中了,小乙啊,我觀你這天誅劍氣,的確獨到,而且的確是精妙的劍術啊!那老酒鬼傳給你,也不算辱沒了這絕學......”蘇凌緩緩道。

“學武一年,我的功夫突飛猛進,一年便突破到了五境......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的恨一直埋在心中,我甚至在想,我究竟還要不要復仇了......”丁小乙長嘆一聲,緩緩搖頭。

“小乙根骨的確很好,一年,五品!......這境界實在是進展飛速啊!”蘇凌激賞道。

“一年......三百六十日,我沒日沒夜地練功,從來不曾離開那茅屋一步......可是,我想阿政,想念那個敦掖城......雖然那里帶給了太多的傷痛......”丁小乙聲音低沉道。

“那老酒鬼看出了我的心思,那一日他將我叫到他近前,他少有的沒有吃酒,他說,有些人,有些事總是要去親自了結的,丁小乙,你回去吧......只有你親自回去,方能真正的心無雜念,或許你再回來之后,才真正的開啟你的以武證道......”丁小乙緩緩道。

“那老酒鬼,看出了你心中的執念,武道一途,心有雜念,便會一直受困于五境,想要突破,的確不容易......老酒鬼的確是良師......”蘇凌道。

“于是,我在一年之后,離開了大漠茅屋,終于又返回了一年未見的敦掖城.....然而,迎接我的,卻是當頭一棒,和徹骨的冰冷......”丁小乙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無盡的痛苦。

“發生什么了......小乙......”慕容見月緩緩的握住了他的手。

蘇凌看在眼里,暗道,有門兒,看來這兩個人打不起來了......

“是呀,發生了什么?”蘇凌也好奇的問道。

“阿政死了......我這世間最后的親人死了,從此之后,這世間,我再無親人,只有我自己了......”

淚水從丁小乙的眼中奪眶而出。

“什么!.....怎么會這樣!”蘇凌吃驚道,“莫不是又被那三家惡鬼欺凌至死么?”

“不......這次不是......阿政的死,最大的兇手,是大晉的世道,是那些當權者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敦掖城百姓的死活做下的冤孽!”丁小乙寒聲道。

“大晉?當權者......”蘇凌不解地重復道。

“蘇督領,你知道的,阿政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是考取功名,有朝一日報仇雪恨,親手處置了那三個惡鬼和他們的家人......所以,他才忍辱負重的回到墅中......繼續做學問......”丁小乙凄然道。

“是啊......只要他堅持,總有考中的那一天啊......為什么?”慕容見月疑惑開口道。

“呵呵......呵呵......呵呵......”丁小乙抬頭望著漆黑的夜色,凄然而悲涼地大笑起來。

“這大晉,這世道......比這漆黑的天還要黑暗!......大晉的朝廷,各路的諸侯,因為王熙之故,一直忌憚沙涼,變本加厲地壓制沙涼百姓,還要依靠他們拱衛大晉西北邊疆,讓他們去抵御外族......沙涼男兒,從來都沒有被公正地對待過!......蘇督領,你方才說,有機會要去沙涼走一走......不要去了......沙涼百姓家,十室九室無男兒!因為,沙涼的成年男子,幾乎都死在了西北邊疆!”丁小乙的眼中無盡的悲涼。

“沙涼百姓家.......十室九室無男兒......凌武未出,沙涼縞素!蘇督領,你真的沒有聽說過么?”丁小乙喃喃的說著。

“凌武未出,沙涼縞素......”

蘇凌幽幽的重復著這句話,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如今凌武城,僅憑著一城而無人敢來犯。為什么凌武城劍庵鏡無極,能成為天下第一的武圣宗師了。

因為,是鏡無極的到來,才讓沙涼的母親不致于失去兒子,妻子不致于失去丈夫,孩子不致于失去父親!

沙涼縞素,那是多么絕望的悲涼啊......

曾經的敦掖,如今的沙涼凌武城,是那里的百姓最后的依仗,只有凌武永存,他們才不會與至親天人永隔。

誰若入侵,便是摧毀他們生之希望,那便只有奮起反抗,血戰到底。

那里的百姓,用他們的血肉守衛著他們最后的家園和凈土。

慘烈沙涼,巍巍凌武!

蘇凌的思緒被丁小乙悲愴而憤恨的聲音拉了回來。

“沙涼百姓,尤其是敦掖百姓,犧牲之巨,慘烈之巨,天下盡知,可是,那各路諸侯,那高高在上的當權者,卻視而不見!荒唐么!不僅如此,那一年,朝廷八百里加急,昭示沙涼各郡城,剝奪了沙涼男兒的科考之權,然后又假惺惺的說什么,朝廷體恤沙涼百姓,雖然科考沒有了資格,但可以靠蔭恩和門閥舉薦入仕.......”

丁小乙冰冷的笑聲和著漫天的冷風,似控訴,又似嘲弄。

蘇凌的心也越加的冰冷起來,他明白,當權者如此的做法,對敦掖和沙涼各城郡普通百姓家的學子,意味著什么。

“蘇督領,這樣一來,窮苦百姓永遠都會是普通百姓,那些門閥官宦,生來便永遠是官宦,那殺了子耀的三個惡魔,一旦到了時候,搖身一變,便有了官身。可是這樣,窮苦百姓的尊嚴將永遠的被他們踐踏......他們便可以毫無顧忌的以律法之名,行不法之事,欺凌橫行,殺人放火......也再無任何的代價了!”

丁小乙看著蘇凌,一字一頓道:“蘇督領......小乙不明白......這天下的民心,這天下的公平正義,不應該是屬于占大多數的蕓蕓眾生、普通百姓么?何時成了那些少數的門閥大族、官宦子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幫兇了呢!”

“我......”蘇凌緩緩低頭,不知道該怎么出口。

“阿政便是被這個狗屁不通,散發著無比惡意的朝廷天恩給逼死的!他原想著考取功名,便可以為子耀報仇,便可以再不受欺凌......或者,這些都不提了,他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的活著!”丁小乙悲愴道。

“可是......當權者,那天恩浩蕩的朝廷,將他最后的希望扼殺,將他唯一的出路生生抹除!”

“這一切,我都是從阿政留給我的遺書中看到的......我見到阿政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抔沙土堆......那一夜我在阿政的墳前坐了一夜,飲了一夜的酒......燒了一夜的紙......”

“只是,當我起身離去的時候,我終于還是知道,這世間最后與我友善的人也終究去了......惟余丁小乙一人,天上地下,形影相吊!”丁小乙緊緊地閉上眼睛,無聲流淚。

“從阿政墳前離開的那一刻,那已經消磨得快找尋不到的復仇之念,在我神魂深處熊熊燃燒......于是,第二天夜里,我潛進了殺死子耀,間接害死阿政的三個惡鬼的家中,我看著他們三家男女老幼匍匐在我的腳下,苦苦地哀求我放他們一條生路,沒有一點的憐憫......那一夜,三家惡鬼之巢,四十八口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皆被我一劍一劍地屠了!然后,我放了一把大火......大火熊熊燃燒,將那黑暗的蒼穹都燒紅了......”丁小乙的眼中滿是冷冽和決絕。

“他們還讓我饒了他們的孩子......可是子耀死的時候也是個孩子......他們有沒有想過饒過他,我饒了他們的孩子,子耀能復活么!大火焚燒中,我看到了子耀和阿政,他們沖我笑......如此,這便足夠了......”

“從此之后,丁小乙......此生再未踏足過敦掖城!......直到敦掖逐漸被遺忘,變成了后來的凌武城......成了這大晉亂世被無數人頂禮膜拜的圣地......”

丁小乙忽地望著蘇凌道:“可是......世人跪下膜拜的時候......可曾聽到那九霄之上,無數冤魂的哭嚎!”

蘇凌默然,慕容見月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丁小乙望著蘇凌,幽幽道:“蘇督領,您現在是蕭丞相的心腹,也是官身......蘇督領......您堂堂大晉丞相將兵長史......可曾憐憫過這天下蒼生,這窮苦百姓么!......”

丁小乙的聲音帶著些許的質問。

“我......”蘇凌緩緩低頭。

“我有......我也一直在做......可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長史,我讀得了圣賢書,卻管不完這窗外事......這亂世之中,人心涼薄......心生憐憫的是我......袖手旁觀的也是我......共情的是我,無能為力的也是我......可是......我知道我微不足道,可小乙兄弟,我一直在做,一直想憑著我的一己之力結束這吃人的亂世......小乙兄弟,你相信蘇某么?”蘇凌緩緩地看向丁小乙。

“信!蘇督領......您是這世間除了大公子之外,小乙最敬重的人......小乙人在暗影司,留心過不少與您有關的情報,您的所作所為,小乙一直都明白,一直都看在眼里......”

說著,他嘭地握緊了搠在一旁的劍,看著慕容見月道:“慕容,我與你之間......是我對不住你......所以你便是取我性命,我也絕無怨言......可是蘇督領是心懷百姓的人,小乙不能讓你傷害他!”

慕容見月竟罕見地沒有說話,緩緩低頭,眼中一片迷茫。

蘇凌忽地自嘲地笑了笑道:“以前啊,我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以為這天下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可是管自己什么事呢,天下不平事,天下不公事,何其多也,為何要管,也管不了......說什么為國為民,說什么拯救天下黎庶......這不過是圣母心罷了......”

“可是,蘇某一直都明白,今日我若冷眼旁觀,他日若禍臨己身,則天下再無人為我搖旗吶喊!”

蘇凌一字一頓,聲音無比鄭重:“這所謂被萬人癡笑,萬人不屑的圣母心,不就是日益涼薄的人心,日益冷漠的情感所不容的么?所以,圣母心也好,不自量力也罷......便是千萬人唾棄,千萬人嘲笑,蘇某也要做,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圣母心......”

“因為,我有良知,因為這世間所有的不平之事,雖未完全發生在我的身上,但我是這世間喘著氣生著的人......若我蘇凌,良心未泯,便是圣母心......那這頂大帽,我如何也要戴定了!”

“這天下,就算有再多的不平之事,蘇某只要管了一件,這天下便會少上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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