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之中。
慘白的月光下，有股陰冷潮濕的泥土味道，讓人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丁小乙坐在左側，慕容見月坐在右側，兩人保持著相對的方位。
中間，和事佬，大晉朝第一“心理師”蘇凌一臉平靜地坐在那里，往左瞅了瞅丁小乙，往右瞅了瞅慕容見月，淡淡一笑道：“你們倆，誰先說話啊？讓我清楚清楚，你們之間到底是怎么個事兒啊......”
蘇凌問了半晌，無人當先開口，蘇凌沒辦法又朝丁小乙努了努嘴道：“男人先說話，丁小乙你說......”
“我......”丁小乙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慕容見月卻是哼了一聲，一臉敵意的看著蘇凌冷聲道：“蘇凌，你先別急問我和他，我卻要先問問你......你怎么會沒有中毒，還跟到了這里來了？”
蘇凌一笑道：“也行，那我就先解答你的疑問......其實我從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懷疑你是碧波壇的人了......之所以沒有說出來，只是想暗中觀察觀察，看看你何時露出破綻罷了......”
“胡說！第一眼你就懷疑我了？為什么？”慕容見月不相信的說道。
“很簡單啊......想必昨夜在那酒樓中的事，花魁娘子，額......慕容姑娘應該還未曾忘記吧......”
慕容見月一怔道：“你是如何將我與昨夜襲殺你的碧波壇殺手聯系起來的......”
蘇凌呵呵一笑道：“很簡單啊，身材衣衫啊，昨夜我遇襲之時，你曾與我和一位姓穆的姑娘交手，雖然這次見你，你帶了假面，但你的動作和身材是掩飾不了的......還有，昨晚，你可也是如今晚一般的碧色紗衣啊......雖然呢，紗衣并不是同一件，但顏色卻是相同的，碧色紗衣，身材相仿，慕容姑娘，這世間沒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吧......”
慕容見月神情微動，怔了一下方道：“原來是衣衫......我還是疏忽了......”
蘇凌淡淡道：“其實，就算你換了衣衫的顏色，我也知道你必然不簡單......慕容姑娘，你很聰明，你知道假面很僵硬，所以你推說你患了怪病，臉上的喜怒哀樂消失了......但是蘇某小名也是個郎中，郎中的看家本領便是望聞問切，這假面的把戲，小乙都看得出來，何況蘇某呢？蘇某雖然在三樓，你在一樓時，由于距離離得遠，不敢確定，但在姑娘的閨房之中，卻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慕容見月神情一暗，一咬朱唇道：“罷了，這偽裝被你識破，算我認栽......但，我那碧羽迷魂扇中的毒，你就算加了防備，也是避不住的，除了我在揮舞那扇子的時候......你閉住呼吸......但那么久的時辰，便是大宗師親至，也做不到不呼吸的......”
蘇凌哈哈一笑道：“你們這些女娘啊，總喜歡將毒下在一些比較隱秘的地方，上一次我便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不過那個女娘是把毒下在了檀香之中，你呢是涂在了羽扇之上......”
蘇凌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慕容見月道：“不過呢，你這毒確實厲害，無色無味，根本防不勝防......怪不得天下皆知碧波壇乃是用毒的祖宗......然而，天下人，甚至大宗師都避不住的毒，蘇某卻是可以的......”
慕容見月冷然道：“難道你天賦異稟，百毒不侵？”
蘇凌一笑道：“慕容姑娘，你實在是抬舉我了......蘇某可沒那個天賦資質......只是，曾經機緣巧合之下，服用了一枚虺蛇膽......”
蘇凌說著，淡淡地看向慕容見月道：“想必，如姑娘這般的用毒高手，定然知道虺蛇膽是什么吧......”
慕容見月臉色一變，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虺蛇膽，天生異寶，服用之人，幾乎百毒不侵！蘇凌，我小看你了......你可真有好大的造化！”
蘇凌笑道：“慕容姑娘抬舉我了，虺蛇膽嘛，倒也真的很不錯，保過我的性命，也讓我避過幾次毒......”
“所以你便假裝中毒，等我潛出綺紅苑，便暗自跟蹤我到此處？”慕容見月冷冷道。
“嗯，慕容姑娘果然冰雪聰明，確實如此......原本是想著領教一番碧波壇暗哨的風采，沒想到看到了一場一對有情人要死要活的大戲......”
蘇凌哈哈大笑，一旁的丁小乙卻是臉色再次一紅。
蘇凌不等慕容見月說話，又道：“慕容姑娘啊，關于昨晚不羨仙你們襲殺我的事情，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還請慕容姑娘，不吝賜教！”
慕容見月冷哼一聲道：“只恨昨晚未能一擊而殺了你和那姓穆的女娘......那個牛鼻子空芯實在可恨......蘇凌，事到如今，你已經全部識破，我便沒什么好隱瞞的了，有什么話盡管問！”
蘇凌點點頭道：“慕容姑娘，比一些男人還要爽快！蘇某倒是十分欣賞啊......蘇某一直有個疑問，昨夜那不羨仙之行，我便是連暗影司的人都未曾提及，為何你和你們碧波壇的人，卻能知道這個消息，而且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呢？”
慕容見月冷笑道：“你以為碧波壇真的是花架子么？你說的那個姓穆的女娘，應該就是荊南錢仲謀麾下紅芍影的總影主穆顏卿罷！......”
蘇凌也不否認，淡淡的點了點頭。
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一旁的丁小乙，卻見丁小乙的神情平靜，似乎沒有一點的意外或者驚訝神色。
蘇凌心中明白，丁小乙為何如此，卻并不急著點破，笑道：“不錯......慕容姑娘手段也不差，穆姑娘的身份，一語道破！”
慕容見月哼了一聲道：“這小小的天門關，勢力錯綜復雜，不僅有紅芍影、陰陽教、渤海兵，關外還有蕭元徹的人馬虎視眈眈，還有早就滲透到天門關內部的暗影司，這些事情，我們碧波壇的情報也一樣寫得清清楚楚......紅芍影也好，還是你們暗影司也罷，都是很早便滲透進來了，我們碧波壇，豈能甘于人后......”
慕容見月頓了頓又道：“你們暗影司的據點便是韓府，紅芍影嘛，我們知道的便是不羨仙飯館，至于我們碧波壇.......蘇凌，你也已經知道了，便是綺紅苑和越通票號！”
蘇凌點點頭道：“可是，似乎綺紅苑也好，越通票號也罷，跟不羨仙飯館并無任何聯系啊，你們怎么斷定不羨仙就是紅芍影的據點呢？”
慕容見月冷笑道：“這世間哪里有什么忠誠呢？亂世人心涼薄，沒有什么人會從一而終的，我們碧波壇自然會去不羨仙吃飯，那里的古怪，瞞得過尋常人，卻是瞞不過我們的眼睛的......當然，最初只是懷疑......”
蘇凌淡淡道：“僅憑著懷疑，便要孤注一擲的襲殺？而且出動了十名殺手，加上你這個圣姑，還動用了你們久不動用的畜生巨熊？更巧的是，你們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選擇我也在場的時候動手？這未免有些牽強了吧。”
慕容見月瞪了一眼蘇凌道：“我說過的，這亂世人心涼薄，黑白顛倒......只要實力夠大，隨便找一個理由，殺人都可以逍遙法外的......這世間之人，何人可以有絕對的忠誠呢？我們只是用了些銀錢，收買了那姓穆的身邊的一個女娘罷了......”
蘇凌并不意外，只一挑眉毛道：“一些銀錢就能收買她？那這個人也太不忠誠了......”
“百金不夠，千金呢？蘇凌，今夜綺紅苑，那周閑所做的，除了我，換做其他的人，無論男女，誰能不動心？那個被我們收買的女娘，是抵擋不住誘惑的！”慕容見月一字一頓道，容顏上，卻浮現出與她所言的極不相稱的厭惡神色。
“我們收買了那個女娘，是她報信，我們碧波壇才知道，你要跟這姓穆的女娘私會，那既然天賜良機，便一起除了罷！”慕容見月冷冷道。
蘇凌這才明白原來真的是紅芍影中出了奸細。
“不過，蘇凌你大可以放心，那個叛徒，也死在了昨夜的襲殺中，背主之人，碧波壇也不會收留的！”慕容見月似補充道。
蘇凌淡淡搖頭道：“叛徒是紅芍影的叛徒，背的主是他們的影主和錢仲謀，跟蘇某和暗影司無關，我也不關心她的死活......”
蘇凌驀地盯著慕容見月道：“只是，慕容姑娘，你對碧波壇一片忠心，可如今呢，他們卻扔下你不顧，從越通票號撤走了......慕容見月......接下來，你還要繼續效忠你那薄情寡義的碧波壇么？何去何從。不知慕容圣姑......如何決斷呢......”
“我......”慕容見月神情一暗，緩緩低頭，久久不語。
蘇凌見慕容見月不說話，這才忽地轉頭看向丁小乙，神情一臉風輕云淡，似隨意地提了一句道：“小乙啊......似乎你對昨夜我去見紅芍影影主的事情，并不感到驚訝啊......所以，小乙，我也就是隨便一猜，其實你當時也在場，是不是啊？”
說著，他一臉淡笑地看著丁小乙。
“督領......我......”丁小乙先是一怔，隨即抬頭，不再掩飾道：“督領說得不錯......小乙的確昨晚去了不羨仙......而且，不僅是小乙一人，還有......醒三兄弟......”
蘇凌并不意外，頷首淡笑看著丁小乙道：“很好嘛，醒三會演戲，裝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比他更厲害......今天在韓府那一通分析，我簡直驚為天人了......不過，小乙，你錯也錯在這上面，你只是一個江湖客，這些分析，很需要心思縝密的，那些朝堂上分析時局的老狐貍們，怕是也不可能全都能分析出來......小乙啊，你是不是該跟我說一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丁小乙嘆了口氣道：“小乙并非有意隱瞞督領，實在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督領可還記得......您當初懷疑綺紅苑時，就說，也許綺紅苑跟江南有關系對吧！”
蘇凌點點頭道：“不錯，我的確說過......”
“小乙便心中想，江南的暗中情報組織，只有兩個，一是紅芍影，二是碧波壇......而督領猜測，那綺紅苑十有八九與碧波壇有關，但小乙多年在天門關，那不羨仙的古怪，小乙也是明察暗訪，有些方向的。督領只說綺紅苑與碧波壇有關，卻絲毫不提不羨仙飯館......小乙心中覺得，說不定不羨仙也跟碧波壇有關......于是便暗中跟醒三兄弟商議......晚上去不羨仙一探究竟......只是我們來晚了一步，督領和那個穆......姑娘跟碧波壇交手已然到了最后，而且小乙亦認得那空芯道人......所以只得和醒三隱于暗處，等你們都走了，這才現身查探......方發覺了，不羨仙是紅芍影的暗哨......”
蘇凌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眼神變得灼灼起來道：“丁小乙啊丁小乙，你有點讓我失望了啊......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講實話么？或者說，你對我說的，該是一半的實情罷......”
“我......”丁小乙一低頭，神情變得十分復雜。
蘇凌擺擺手道：“罷了，既然咱們都坐下說話了，就不要打啞謎了......開誠布公的最好......蘇某的有個故事，想給兩位講一講，不知兩位愿不愿意聽呢？”
丁小乙和慕容見月都不說話，神情皆有些復雜。
“有一個江湖客，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武癡，發誓要學盡天下武功絕學，挑戰天下各門各派武學高手.......于是訪名師，練武功，終于一朝，他學得滿身武功，而他最厲害的絕學，便是他手中的溫魂劍......”
蘇凌淡淡地從腰間抽出那軟劍，朝著劍身上吹了兩下，似笑非笑道：“那溫魂劍，就是這個吧......還要多謝小乙相贈......”
“督領......”
蘇凌擺了擺手，又道：“他手中的溫魂劍，有六式，甚是厲害，名喚天誅劍氣！乃是以氣馭劍，殺人無形的本事......這個江湖客，便背著那溫魂劍，浪跡江湖，挑戰天下各門各派，以期實現自己天下武學第一的夢想......也是這個江湖客的劍術精妙，天誅劍氣絕倫，他行走了大半個江湖，挑戰了大大小小的門派，幾乎未嘗一敗，除了在凌武城下，黯然敗北......”
丁小乙神情滄桑，長長一嘆道：“凌武城，劍庵鏡無極......是這世間武學之人，永遠難于逾越的高峰......”
“若是尋常的江湖客，經此一挫折，或許便一蹶不振，泯然眾人了，而這個江湖客，卻暗暗發誓，窮一生精力，定要習得武學之要義，有朝一日，能夠再重回劍庵凌武城......于是他更加刻苦練習他的天誅劍氣，沒日沒夜地練，瘋魔了一般地練......于是他的世界，變得從未有過的純粹......他的心中，他的世界，只有他與他的劍，日夜相伴......”
蘇凌的聲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終于，他覺得閉門苦練不是長久之計，江湖血雨，搏殺才是最好的精進途徑......于是，這個江湖客再次開啟了他仗劍江湖，挑戰大晉各大門派的生涯......一路之上，停停走走，傷在、死在他劍下的江湖高手不計其數，但他從來都沒有對他們有一絲的憐憫。”
“因為他信奉的就是，勝生敗死，實力為尊，武學為上，一切的憐憫和感情，都是多余的，都是虛妄的......他篤定他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蘇凌說著，又看了丁小乙一眼，驀地發覺他的眼角在微微地顫動。
“終于，他背著自己的溫魂劍，開始扁舟直下，仗劍江南......他下定決心，一旦挑戰成功所有的江南門派，自己便走遍了整個大晉，那下一站，便是重回凌武城，執劍再戰鏡無極......”
蘇凌的聲音驀地有些遺憾道：“只是啊，他沒有想到，那江南之行，成了他一生難以忘卻的事情，那江南的美景，江南的春色，讓他覺得這世間從來都沒有如此的美......除了這些......在那江南碧水紅花間，他最忘不了、放不下。最令他刻骨銘心的......是他碰到了，他這一生一世都摯愛的女娘......”
蘇凌說罷，緩緩的停了下來，看向丁小乙道：“因此......小乙，也是在那時，那個江湖客.......心底的最終目標，終究有了動搖......隨后一發不可收拾，迷惘而徘徊......是不是啊......”
“小乙啊，那個江湖客，便是你，而你心心念念的姑娘......便是眼前的慕容見月......當時揚州三妙宮的慕容宮主......是不是啊......”
丁小乙聞言，神情之中滿是滄桑和緬懷，顫聲道：“督領......你，都知道了？......”
卻未曾想，那慕容見月忽地顫聲道：“蘇凌，你胡說！我跟丁小乙沒有半點關系！我對他只有無盡的恨！便是今日，我也會殺了他的！”
蘇凌無奈搖頭道：“慕容見月，雖然我不清楚你和丁小乙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為什么你對他因愛生恨......但是你真的沒有愛過他？你自己能夠說服你自己么？”
慕容見月身體一顫，眸中淚光點點。
“還是讓我把話說完吧......后來小乙啊，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離開了慕容姑娘，又去了宛陽，還身受重傷，垂危之際，被大公子蕭明舒所救，又是如何成為暗影司的成員的......但是，我卻是知道，昨夜你去不羨仙的真正原因.......”
蘇凌頓了頓，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早就知道，綺紅苑的花魁宋司遙，就是當年三妙宮宮主慕容見月！而她現在的身份便是碧波壇的玄碧圣姑，昨夜的行動，他們要針對的目標是我跟穆姑娘，小乙你也早就暗暗探查清楚了......”
蘇凌說到這里，忽地緩緩抬頭，眼望黑暗翻滾的蒼穹和慘白的月色，聲音低沉道：“所以，昨夜你前去不羨仙，不是去調查，也不是擔心我蘇凌的安危，而是，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女娘就在那里，要跟蘇某和紅芍影的人搏命！......”
蘇凌深深地看向丁小乙，眼中的神情復雜且難以琢磨。
“心心念念的人兒啊......多年都不曾有過半點音信.....如今卻近在咫尺......你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身赴險地......丁小乙，你做不到的......所以，你是去見慕容見月，我甚至可以斷定......”
“丁小乙，一切的一切，你昨夜去不羨仙的原因，說到底，只是四個字：只為情故！一旦慕容見月有危險，丁小乙，你會不顧一切向我蘇凌出手，因為，你要救她！......”
蘇凌說到這里，長長一嘆，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丁小乙的呼吸驀地變得粗重起來，嘴唇翕動，抬頭，一臉歉意地看著蘇凌。
慕容見月聞言，驀地睜大了雙眸，渾身顫抖不止，她看向丁小乙，眼中的淚水，簌簌下落。
“丁小乙......蘇凌......他說的是真的么？我昨夜真的有危險了，你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救我么？丁小乙......你說話，你告訴我，好不好！”
丁小乙半晌無語，終是沉沉一嘆，看向慕容見月的神情變得溫柔而堅定。
“蘇督領說得不錯......若你真的有危險......丁小乙，拼了性命......也定會以命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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