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從天門關東郊山上下來，穿過天門關內城天門大街，拐過幾道街市，來到韓府大門前。
門前扮做下人的暗影司人自然是認得蘇凌的，趕緊拱手打招呼，口稱公子回來了。
蘇凌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由一個下人引著朝府內走去。
來到正廳，袁中大已然帶這陳醒三和丁小乙還有幾個暗影司的人等在那里，見是蘇凌回來，趕緊拱手。
蘇凌擺擺手，讓眾人坐了，這才問道：“袁副督司，韓督司回來了么？”
袁中大眉頭微蹙，搖了搖頭道：“不曾回來，亦不曾傳回什么消息......”
蘇凌神情也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沉聲道：“以前有過這樣的情況么？”
袁中大搖頭道：“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以前韓督司也曾外出，但最多不超過三日便回來，一般都是跟弟兄們打過招呼的，便是事出突然，也會留下些書信，告知我們去處......”
蘇凌想了一陣，嘆了口氣道：“看來韓督司應該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袁中大一凜，低聲道：“蘇督領，如果韓督司真的遇到了什么事，那咱們這韓府會不會有暴露的危險？咱們要不要轉移呢？”
一句話，說得身旁的暗影司眾人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
蘇凌思忖一陣，問道：“韓督司不在的這幾日，韓府和周遭是否有什么異常之處啊？”
袁中大想了想，道：“這倒不曾有什么異常之處，弟兄們也很留心的，韓府周遭也沒有什么可疑的人。”
蘇凌這才神色稍定道：“既如此......便說明咱們這韓府還是暫時安全的......眼下也沒有必要撤走......否則憑空留下這偌大的韓府，豈不是更惹人生疑......”
袁中大與丁小乙和陳醒三對視了一眼，這才拱手道：“蘇督領說得有理，只是......今早盯梢天門大街的弟兄傳來了一個消息......”
蘇凌不動聲色道：“什么消息？與咱們暗影司有關么？”
袁中大頓了頓道：“蘇督領可知天門關最有名的飯館不羨仙嗎？”
蘇凌點點頭道：“略有耳聞，說是它那里的一種叫做卿魚的很美味，還有他們那里自釀的繁華醉，也是上好的酒......我原想著等韓督司回來，我做東到不羨仙請諸位弟兄吃飯......”
袁中大正色的擺擺手道：“如今怕是去不得了......不瞞蘇督領，弟兄們傳回的消息便是不羨仙出事了......所有不羨仙的跑堂、庖廚全部都被人殺了，不羨仙的掌柜也不知所蹤......而且，似乎他們與殺手交過手，殺手那一方也死了四個人......此事已經驚動了天門關守軍，今早負責治安的千總陳孔璋已經帶人去了，將一干死人全部抬走了......”
蘇凌故作驚訝道：“竟有此事......咱們暗影司跟不羨仙......”
袁中大忙道：“沒有關系......”
蘇凌這才淡淡道：“既然無關，那就沒什么......讓兄弟們調查調查不羨仙的來路，還有這些殺手的來路，有備無患就好！”
袁中大忙道：“這個兄弟們已經查了，也有些眉目了......只是，原本是跟咱們暗影司無關的......但是那幾個死地殺手，卻穿的咱們暗影司的官服......”
“嗯？......”蘇凌故意地挑了挑眉。
陳醒三一旁忙道：“蘇督領無憂，這些死地殺手，雖然穿的咱們的官服，但屬下和小乙兄已經查過了，并不是咱們的人，而且咱們的人昨夜并無什么行動......”
丁小乙道：“督領......看來是有人故意嫁禍給咱們暗影司啊......”
蘇凌點點頭，裝作思忖了片刻，方道：“中大兄不是說過，咱們弟兄已經查出了些眉目么？”
丁小乙又道：“不錯......不羨仙死的那些女娘雜役，雖然未曾查出身份信息，但屬下覺得定然也不是尋常身份......”
蘇凌心中暗動，既然不羨仙的人沒查出身份，穆顏卿的行蹤，暗影司還是暫時不清楚的，那她還暫時安全。
“不過......屬下曾暗中去過出事之處，發現那里有打斗的痕跡，交手的雙方都應該是高手......除了這些，屬下斗膽猜測，這些穿了咱們暗影司官服的殺手，極有可能是揚州劉靖升麾下蒯通的碧波壇所為......”
蘇凌聞言，對丁小乙倒是更欣賞了幾分，這個人絕對不是什么莽夫，從袁中大的言語中，可以判定，丁小乙是個江湖劍客，又在當年不斷地挑戰各大門門派的掌門派主和翹楚，幾乎沒什么對手。
這便可以斷定，丁小乙此人的功夫亦是不弱的，甚至有可能高于自己。
又從他憑著打斗痕跡便能判斷出這里面有碧波壇的人，足以證明，丁小乙也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
蘇凌向丁小乙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道：“小乙......你說說看，你是憑著什么斷定，這些殺手可能是碧波壇的人呢？”
丁小乙有些發窘，他不過是普通的暗影司成員，這里的談話，他本就沒有什么資格多說的，加上他本是江湖劍客，并不擅于言辭，見蘇凌如此，不由得先怔了怔，征詢似的看向袁中大。
袁中大爽朗一笑道：“小乙啊......咱們都是兄弟，你發現了什么就說......你本身闖蕩江湖，見識就多，功夫也高.....當個普通的暗影司成員，已然屈才了......”
這下，丁小乙更不好意思，忙抱拳道：“袁督司謬贊了......小乙只是一介江湖粗人......”
蘇凌擺擺手道：“小乙啊......咱們既然共事，目標都是拿下天門關，你就不要顧忌了，知道什么就說......”
丁小乙聞言，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猶豫地迅速地看了一眼蘇凌。
蘇凌心中立時會意，不動聲色道：“中大、醒三留下......其余的兄弟可以先離開了，加強警戒，畢竟非常時期！”
暗影司的其他人這才拱手應諾。
正廳只剩下了蘇凌、丁小乙、袁中大和陳醒三三人。
蘇凌遂道：“小乙啊，有什么你現在可以說了！”
丁小乙這才一抱拳道：“是......屬下曾經趁人不備，潛入了不羨仙里面......”
蘇凌心中一動，看來丁小乙的輕功也是十分厲害的，竟然當著天門關士卒的面，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不羨仙內部，還能全身而退。
“可發現了什么？......”蘇凌問道。
“屬下斷定，殺手和不羨仙的人并未在不羨仙內部交手，或者說，只是殺手出現的時候，有過短暫的交手......”
蘇凌心中贊嘆，故意試他道：“小乙，你怎么斷定的？”
丁小乙沉聲道：“很簡單......我是從不羨仙閣樓頂潛進去的，發現不羨仙最大的廂房的房門塌了半邊......但里面并無搏斗的痕跡，只有幾處施展身形，由于速度極快而留下的并不顯眼的腳印......除了這些，這廂房臨街的窗戶也是開著的......”、
“這證明了什么？......”蘇凌追問道。
“這說明了，這間廂房中的人，是這些殺手首要攻擊的對象，屬下斷定，殺手先是突然出現，掀翻了廂房的門，突然發難，而廂房內的客人也是高手，疾閃躲避之下，才會出現了那些連接緊密的并不明顯的腳印，通常普通人的腳印是實踏在地板上的，所以比這個清晰且沒有這么連貫......所以，定是廂房中人在殺手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便發覺了，疾閃躲避了他們致命的襲殺......”丁小乙胸有成竹道。
中了！
蘇凌暗自佩服，這丁小乙所說的有理有據，僅憑房門和腳印就能還原現場。
丁小乙又道：“房內的客人發現了這些殺手，不知什么原因，雙方并未在房中交手，而是皆從那臨街的窗戶跳下，在街上進行了激烈的打斗......所以，那臨街的窗戶是從里向外開著的......而且窗戶上還有很多腳印......雖然十分的不明顯......”
又中了！
蘇凌更加欣賞這個丁小乙了，暗想這樣一個人，只做一個普通的暗影司成員，的確是有些屈才了。
蘇凌刻意道：“殺手眾多，可是不羨仙的那些女娘也不少，就眼睜睜地看著殺手突入，不示警么？”
丁小乙擺擺手道：“蘇督領......不是他們不示警，而是他們無法示警......”
蘇凌心中暗自吸了口冷氣，若這丁小乙身上沒有什么疑點，且向他推心置腹，怕是自己會毫不猶豫地懷疑這丁小乙可能就是昨夜的殺手之一了。
因為丁小乙僅憑自己的推測，就推測的分毫不差。
“什么意思？.....”蘇凌繼續有意的試探丁小乙的能力道。
丁小乙抱拳道：“屬下悄悄潛入不羨仙一樓大堂中，當時天門關的兵卒只在外面維持秩序，還未進入，所以小乙見到了還未來得及挪動的那些死去的不羨仙的女娘們......小乙有一個驚人的發現......”
“快講一講！”
袁中大和陳醒三聞言，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注意地聽著。
“小乙發現，這些女娘皆東倒西歪在一樓堂中各處，并未集中，看他們的姿勢，應該是死前根本沒有任何的警覺，各自干著自己的事情，然后就那樣死了，所以他們的身邊手邊和腳下都散落著一些盅碟碗卮，除了這些，我還發覺他們每個人都是七竅流血而亡......”
袁中大插言道：“七竅流血......這定是中毒了！”
丁小乙也深深地點了點頭。
蘇凌是知道這些的，但也裝作驚訝道：“是誰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那些女娘以雜役的身份掩飾，自身定然是有功夫的......竟然中毒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毒呢？”
丁小乙胸有成竹道：“屬下在廳堂中小心地探查了一番，發現廳堂所有的窗戶都是緊閉著的，雖然今日是大晴天，但由于窗戶緊閉，廳堂的光線還是有些暗的......但似乎，不羨仙臨街的大門兩側的光線，似乎比廳堂其他處的光線亮上一些......”
丁小乙頓了頓又道：“雖然那里的光線比廳堂其他地方的光線亮一些，但只是微乎其微的亮一些，尋常的人是不會感覺到的......屬下卻是可以的......”
光線的感知能力，是要練眼力的，蘇凌心中暗忖，這丁小乙的功夫定然十分強悍，光線細微變化的感知，且感知得十分準確。
沒有七境以上的修為實力，是絕對做不到的。
蘇凌不動聲道：“大門那里的光線比廳堂其他的光線亮的原因是什么？”
丁小乙沉聲道：“我緩緩地走到那里看了，果然發現了端倪......廳堂左右兩邊的窗欞紙各有一處破損的小孔......外面的陽光順著小孔射了進來......所以此處才比其他的地方亮上一些......”
蘇凌此時心中思忖，昨夜不羨仙發生的事情，雖然他是親身經歷，卻也還是疑惑，穆顏卿手下的紅芍影，能跟著她一起來天門關的，還有天門關潛伏已久的人，自然功夫也不低，可是為何碧波壇的人可以無聲無息地殺死他們。
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如今聽了丁小乙的話，他頓時茅塞頓開。
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這能證明什么......”
陳醒三眼前一亮，插話道：“原來如此......蘇督領，暗影司架閣庫的情報上寫得很清楚......碧波壇的人，專擅用毒......往往挑破窗戶，將毒粉吹入，散在空氣之中......”
丁小乙點點頭又補充道：“不錯......小乙猜測，定是碧波壇的人將毒粉從那臨街大門處的左右窗戶小孔中吹入廳堂，導致了這些不羨仙的女娘猝然中毒，毫無反抗地無聲死去......而且屬下亦有佐證，雖然事情是夜晚發生的，屬下潛進去的時候，毒氣已經消散了，但是屬下隱約能夠聞到整個廳堂還彌漫著一絲淡淡的香味......而這香味便是碧波壇所用的碧波夢之毒的獨有香味......屬下雖然也聞了，但此時的毒性已然可以忽略了。”
蘇凌刻意地又問道：“然后，這些碧波壇的殺手，才能直上樓上的廂房，驚動了房中的客人，那客人人單勢孤，從樓上窗戶跳下，那些殺手也從窗戶跳下追殺了......”
丁小乙搖搖頭又道：“蘇督領說對了一半，廂房中的人的確是跳窗而出，那些殺手也是跳窗追殺的......但是廂房之中的人，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并且屬下可以斷定，這廂房之中的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蘇凌心神一凜，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丁小乙，暗道，這丁小乙再次刷新了我對他的認識，好厲害，他怎么就能夠判斷出廂房內有兩個人。
一個是我，一個是穆顏卿，更令蘇凌想不到的是，這丁小乙不但判斷出了廂房中是兩個人，甚至能夠篤定是一男一女呢......
蘇凌似隨口問道：“小乙啊，你是如何斷定，廂房中人是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的......”
丁小乙一笑道：“其他人或許判斷不出，但是小乙卻是可以的......蘇督領也知道，小乙當年是個江湖劍客，橫劍闖蕩江湖，卻是個武癡性子，那些年爭強好勝，癡迷武學，總想與天下習武之人討教一番......所以，小乙挑戰的大大小小的門派自己都記不清楚有多少了......”
丁小乙的眼中現出緬懷神色，嘆道：“江湖風雨，什么樣的人都能遇到......那些年的快意和危險也是歷歷在目......小乙還記得，其中有幾個門派，諸如霸劍冢、燁日教、珩仙門等等，都是一些江湖俠侶和夫妻共同創立的，他們的功法也多是雙修之法和雙戰之法，所以小乙跟他們對上的時候，是以一敵二的......”
蘇凌點了點頭，袁中大卻有些意外道：“小乙啊......這些事情咱們可從未聽你說過......”
丁小乙一笑道：“袁督司和兄弟們都是官身，自然對江湖之事并不感興趣......小乙當年年少輕狂......多做些放浪不羈，由著性子的事情......自然是羞于提及的......”
蘇凌暗暗地想著丁小乙這番話，不動聲色道：“所以，你的經歷便能判斷那廂房之中是一男一女？”
丁小乙點點頭道：“不錯，小乙當年挑戰的那些江湖上的夫妻俠侶，有時也是突然出手的，他們躲閃之下的身法我還是頗為熟悉的......此次我潛入不羨仙，在那廂房中發現了廂房中人躲閃殺手襲殺的腳印......這些，小乙放昂才是說過的......”
蘇凌瞇縫著眼睛道：“所以，你是從腳印上發現的？”
丁小乙點了點頭。
陳醒三忽道：“不通啊......這不通啊，房中不僅有殺手的目標，還有眾多殺手啊，說不定殺手中也有女子，再說，殺手和房中人動手，必定糾纏，身法所留下的腳印必定混亂交錯的......丁小乙你如何能篤定哪些是房中人的，哪些是殺手的，還有，就算房中有女娘的腳印，你又是如何判斷是房中女娘，而不是殺手中有女娘呢？”
蘇凌心中一動，暗暗覺得陳醒三所言極有道理，而且，殺手中的確有女子，那個碧衣女娘不就是么......
丁小乙淡淡一笑道：“若是只看他們之間動手時交錯混亂的腳印，自然是無法判斷的......但是，蘇督領、袁督司、醒三......”
丁小乙加重了些語氣，忽地將腰間的細劍執在手中，剎那間朝蘇凌刺來。
“嗡——”的一聲，劍鳴鏗鏗，寒光凜然，直沖蘇凌。
只是，他雖然突然出劍，但那劍卻并未出鞘。
蘇凌原本就對丁小乙的一舉一動十分留意，所以丁小乙雖然突然出手，蘇凌已然反應了過來。
蘇凌猛地一拍自己的座椅，那座椅驀地發出一聲尖銳的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剎那間連人帶椅，向后暴退數丈。
蘇凌手中還正捧著一卮茶，那椅子暴退數丈，蘇凌卻仍似隨意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連一滴都未曾灑出來。
袁中大和陳醒三完全沒有料到丁小乙會突然對蘇凌出手，皆驚駭不已。
片刻之后，“鏘鏘——”兩聲，腰間細劍鏗然而出，驚怒道：“丁小乙......你欲意何為？為何要向蘇督領出手！”
丁小乙卻似乎十分坦然，笑吟吟地望著三人，并不解釋。
“他并沒有傷我的意思......只是在告訴我，他是如何分辨出那些腳印是誰的而已！”
蘇凌淡淡出口，望著丁小乙的眼神也沒有什么敵意。
丁小乙聞言，忽地豪爽仰頭大笑道：“蘇督領果然好功夫，更是心思縝密，小乙心服口服！”
說罷，驀地朝蘇凌一躬掃地。
再看他的神情，比方才更加的對蘇凌推崇和信服了。
袁中大和陳醒三卻是一頭霧水，袁中大忙道：“蘇督領......您的意思是，丁小乙并非......您真的信他？”
蘇凌緩緩點點頭，一字一頓道：“江湖劍客......快意隨性......丁小乙......江湖的風骨，果真已經刻在你的骨子里了！”
隨即，他似感嘆般地緩緩起身，走到丁小乙的近前，忽地將丁小乙的細劍劈手奪過。
袁中大和陳醒三以為方才蘇凌只是在穩住丁小乙，如今也是突然發難，趕緊急道：“蘇督領......莫要！”
話只說了半截，卻見蘇凌將那細劍一順，緩緩地將細劍替丁小乙帶好在腰間。
丁小乙神情大動，拱手道：“蘇公子......雖不在江湖......卻也有江湖胸懷！小乙敬服！”
袁中大和陳醒三更是一臉不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凌呵呵一笑，淡淡道：“朝堂詭譎，人心難測......一旦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動作，便會聯想到那些齷齪和見不到光的地方......所以，中大、醒三......你們不懂，卻也是人之常情！”
蘇凌說完，緩緩望著丁小乙，感嘆道：“丁小乙啊，你始終應該歸于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