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籃閑悲從中來,說到梁言夫妻二人自縊在弱水邊時,連手中美酒都覺得索然無味,當下只是不停的把玩酒杯,來回搖晃。
墨故淵按耐心中思緒,今日出鎮,這些道聽途說的消息實在是一個比一個隆重,跟自己原來在梁言家所聽到的完全是兩種概念。
據梁言所說,鎮上的瘟疫是城隍廟那邊傳來的消息,是那位叫秦穹的城隍爺誘導小鎮百姓,誣陷梁言的爹娘是病源體,最后將二人捆綁去了弱水邊活活淹死。
可先前秦穹至此,雖沒有具體告訴自己什么,可不難看出城隍廟那邊應該是為了這次瘟疫付出了很大的犧牲,這種犧牲甚至有可能會對秦穹本身造成一定的影響。要知道作為一個神廟,其最大的神力便是來自百姓的香火愛戴,只有信徒多才能穩固自己的實力。可秦穹為了小鎮百姓的安居樂業,以無上神通將他們的魂魄穩固在鎮上,讓他們依然身在當下,可謂是煞費苦心,甚至可說是逆天行徑。
只是眼下又聽李籃閑講了那么多當年的往事,其中一二可以知道另外一個說法。病源并非來自梁言父母,而是梁言自幼喜歡打獵,是去往合黎山的途中回來后,鎮上才爆發瘟疫,至于梁言,早早死在了那場瘟疫當中。
微微整理了下思緒,墨故淵也不再執意將自己聽到一幕告訴兩人,反而是順口問道“那場瘟疫是梁言從山中回來引發,可梁言的父母為何要自縊在弱水邊上呢?”
李籃閑默不作聲,似乎想起什么傷心往事,一時陷入沉默當中。
墨故淵不好打攪,只得在一旁干等候著。
蘇默抿了幾口小酒,不著痕跡的嘆了一聲,接話說道“梁君兄在世時,私塾里的學生都喜歡上他的課,哪怕瘟疫爆發的那一年多時間里,梁君兄還是每天堅持要去學堂,從未間斷。如今看來,可能正是因為他的早出晚歸,疏忽對梁言的教導,以至于梁言最后一個人跑去大山時不小心深受重創,這才使得他們夫妻二人心底一直難以釋懷吧。”
墨故淵一頓,難不成梁言的性子是因為從小沒人管,所以才如此膽大妄為,不懼任何么?
“先生,照你所說,即便梁君再忙斷然也不會大意到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吧,何況聽你們說了這么多,晚輩也能聽出些許有關梁君的為人。以他的才識心胸,腹中書氣,怎會不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呢?”墨故淵緩緩說道。
蘇默微微蹙眉,正想反駁兩句時,念頭一閃,忽然多了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對啊,這點我怎從未在意呢,只當是鎮上人都在意梁言,或是看在梁君的份上不和這渾小子計較。按道理來說梁君教人甚多,不可能對自己的親生孩子疏忽管教啊。”蘇默揣摩著下巴,露出一副沉吟之色。
墨故淵訕訕笑了笑,也不去糾結這個問題,繼續問道“先生能說說這瘟疫究竟具體怎么來的嗎?”蘇默緩緩了點點頭,接過李籃閑的話匣子,往下說道“梁言夫婦二人生下一子后,三口之家倒也和過往一樣。只是梁言性子倔強倨傲,不服管教,每每趁他爹去私塾之后,便自個搗鼓著一些家中留下的打獵工具,時常去往戈壁大山之中狩獵。這一來二去,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好在梁言自己有個去處,不至于像以前一樣,閑來無事就去破壞莊稼,或是點火燒樹,盡給他父母添亂。”
“梁君知曉后,也并未勸阻,只是交代他孩子多注意安全,對于一些兇猛的野獸還是避而遠之。可梁言年幼,仗著膽量和幾分天賦依舊我行我素,這也就為后來的慘重埋下禍根了。”
墨故淵豎耳聆聽,知道接下來的故事重點到了。
“兩年前的冬至,我印象很深,擱前幾年這青云鎮已經是霜雪覆蓋,山脈冰川也都是一望無垠的白。可是那一年到了冬至,這戈壁荒涼之地仍舊沒有落下半片雪花,不僅如此,就連鎮后方的合黎山都沒有下雪,山巔之上,依舊郁郁蔥蔥,仿若夏季時的樣子。”蘇默細細說來。
“這......這是何因,晚輩曾在地理古籍中看過記載,關于北境合黎山這一帶,基本都是從秋分開始,氣候漸漸轉涼,等到入冬時,此地應該都會下雪才對。”
“是啊,我不說了我剛到這前幾年都是如此么,就是那一年特別奇怪。由于天氣原因,我們只當是入冬來的晚些,并未太在意什么。也就是在那幾天,梁言趁著天氣尚好,外出狩獵,這一去,最后卻讓他失去了一只胳膊還斷了一條腿。”
“那一天梁言出去之后,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等到梁君回到家時才發現不對勁。言紅虎同樣心急如焚,梁言未歸,她只當是他狩獵回來直接去往了鎮上,卻沒想到天黑了梁君回來還是不見自己孩子的蹤影。”
“夫婦二人趕忙聯系了小鎮百姓,于是大家伙合計連夜外出尋找,而根據白天在地里勞作的人說,有人看見梁言白天趕馬朝合黎山的方向跑去,于是大家紛紛向著合黎山中尋去。”
墨故淵聽到此處,心中微微沉思,合黎山他在外經上看過記載。大山占地數百里,而在山的背后是黑河所在,山前是弱水,兩條河被一座山攔截,一分為二,恰好都在合黎山的中心地帶,是以,此山也是黑河弱水的分界線。
“后來忙活了一個晚上,等到天微亮的時候,方才在一處峽谷內的淺水流下發現了昏迷過去的梁言。當時鎮上人找到他時,都不敢去喊他的父母,就怕梁君和言紅虎看見梁言這幅模樣接受不了。可這畢竟關乎人命,當時見梁言還有一口氣息尚存,于是大家伙趕忙將他帶回鎮上,生怕晚了就來不及。”蘇默一邊回想,一邊說道。
“好在最后梁言終是挺了過來,只可惜他成了一個殘疾人。后來聽他自己說,那天逮著一頭豺狼窮追不舍,一路奔向了大山深處,不小心在山中迷了路,最后稀里糊涂從山上滾了下來。由于摔斷了骨頭,爬不起身,只好一直躺在那里,可誰知原來追著的那頭豺狼去而復返,竟是找他回來報仇。梁言拼命反抗,最后一只手被豺狼咬下,腿也是山上摔下來落的毛病。”
墨故淵了然,道“原來如此,想不到梁言還能虎口逃生,也不知道他當時究竟是怎么挺過來的。”
“一個小孩有如此心性,面對兇狠血腥的豺狼還能負隅頑抗,要換作是你,你怕不?”蘇默好笑問道。
墨故淵愣了愣,繼而點了點頭,若是在落星村那會,自己肯定是以害怕為主。
“現在知道梁言這小子有多不讓人省心吧。別說膽子了,就連性格有時候都讓人琢磨不透,陰晴不定。好在他大難不死,僥幸活了下來,在養傷的那一段日子里,他娘是寸步不離,每天守候在他的身邊,深怕一個不留神這小子還會折騰出什么幺蛾子。至于梁君,則是呆在私塾的時間少了,每天也早早回去照顧。”
“直到后來有一天,梁君照往常一樣去私塾上課,可在學堂上總是不停的咳嗽,隨著咳嗽聲越來越大,最后竟是吐出了血昏迷在了臺上。當我們將他送往張大夫家時,經過檢查,梁君脖子以下全是紅疹,當時除了臉上不太明顯,其手腳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疹,等到張大夫確定時,早已無力回天。”蘇默臉上多了幾分悚然。
墨故淵詫異問道“可是梁君早就察覺到自己異樣,為了不讓鎮上百姓發覺異常,一直隱瞞?”
一旁李籃閑面露痛色,忽然捶胸頓足了起來,不知想表達什么。
蘇默看了看他的樣子,道“只能是如此了,私塾里那么多人家的孩童都在,梁君早就感染了瘟疫,卻一直沒有告訴大家伙。每天過來上課接觸到的學生,回家之后自然要和他們的父母交流,這來來往往,很快這場災難就席卷了整個青云鎮。”
聽到這里,墨故淵才有了幾分釋然,似乎是想通了某些關鍵。
“梁君以為這樣就可以隱瞞梁言的病情,殊不知他自己也在潛移默化中感染,還將這場災難帶給了鎮上百姓。瘟疫爆發,家家戶戶都感染上了病毒,可鎮上只有張大夫一家開醫館,連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又如何照顧一鎮百姓。而鎮長派出去的報信人也遲遲未歸,想來這青云鎮地處荒僻,得知此地有瘟疫,誰還敢過來呢。”蘇默直直說道。
“那一年,我們是水深火熱,痛不欲生,都恨不得就此死去算了,免得平白無故遭罪受,活生生受苦。”蘇默回想兩年前的一切,喃喃說道。
李籃閑回過神來勸道“這不都熬過去了嗎,還說這些干嘛,想點開心的,”
墨故淵眨了眨眼,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兩人,觀二人姿態,看來當真如胡八仙所說,他們的確不知道自己已經都死在了那場瘟疫當中。
已死之人不覺自己是死人,天方夜譚,卻又合乎情理,墨故淵莫名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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