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一些外強中干、一觸即潰的流氓,賀難倒是不費多少功夫,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
“不用叫了……我已經在這兒了。”賀難一回頭,發現身后幾丈處正站了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歲左右,但卻有著一個稚嫩類孩童的嗓音,叫人有些忍俊不禁:“閣下一身好本事,只是不知為何要犯我污衣巷?”
污衣巷,看來就是這地方的名稱了,或者說是諢名。其實每座城市不論大小,都會有一個甚至多個類似污衣巷的地方,他們組成了一座城鎮的陰暗面,是藏污納垢之所,容留著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勾當。
官府知道么?大多數都清楚。他們能管么?也可以。
但想要根除,無異于癡人說夢。
只要貧窮、困苦、絕望消除不干凈,那么清剿了一個污衣巷,抓住了一群撈偏門的后生,很快也還會有一個新的聚居地誕生。
像是今日搶了賀難包袱的年輕人,他也不是一個全職扒手,但為了讓自己、家人活下去,他的選擇不那么多——而一條墮落的路,往往是最便捷的。
賀難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對這些人的對錯置喙,也沒有痛下殺手。
他來這兒,是為了從這些對陰暗面最了解的家伙們口中獲取到有關這座城市的一切……當然,也有可能并非一切,總之越多越好。
“終于來了個像點兒樣的。”賀難望著污衣巷的首領嘀咕道,其實他大可以先去洮陰的胡坊或者衙門等地方打聽,這樣還安全一些。只不過他現在也自恃有兩手,所以和以前的心態就不一樣了。
能被賀難稱之為像樣的人,僅從站姿上就能看得出來有些本事在身,不過一般有本事的人也有脾氣,只聽青年鼻中哼了一聲,道:“你想問,我就必須得說么?”
“那你覺得該怎么樣?”賀難用腳輕輕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扒手:“別忘了,是你們的人先犯到我頭上的!”
“打不贏我,人走錢財留下,打贏我,全憑你處置!”那童音居然也能發出暴喝,雖然聽起來沒什么威脅,反而甚是滑稽,但賀難的雙眼一凜,絲毫不敢怠慢污衣巷首領的出拳。
那首領看著個子不高,也不健壯,但這拳打過來卻刁鉆狠辣,一招之內三次變化,若非賀難眼疾,恐怕就得穩穩挨上一下子。
而賀難接連避過幾下,找準機會伸手便撈住對方的胳膊,只是他在打斗當中卻忘了對方也是個賊頭子,手臂上也抹了油——被首領抽身而去時還還了他一掌。
這一掌打得倒是漂亮,周圍那些被賀難打倒的巷里人已經紛紛站起身來退后圍觀,此時叫了一聲好——他們素來懂規矩,老大要與人單打獨斗,他們不敢插手,也插不上手。
不過這一掌落下來,也讓賀難知道了對方的力量幾何——俗話說身大力不虧,這與賀難體格相仿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大力士型的選手,一擊打在身上倒是沒那么痛——當然,這是對賀難來說,若是平常人只這一拳便已經飛出去了。
首領得了便宜,自然不肯放棄,還要搶上來連打,而賀難也順勢將計就計,讓出數個身位待對方欺身而上。這首領不知是計,鉆入圈套卻被賀難還以顏色,面上胸上各挨了兩拳。
賀難這幾下也不重,但卻成功地激起了污衣巷首領的火氣,身手也變得更加凌厲了些。
這可不是那群地痞流氓們在街上茬架打出來的招式,而是正兒八經的練家子——比拳腳,賀難不是對手!
當然,就算比拳腳不如人家老道,那橫行天下的賀難也不會輸給一個污衣巷當中的賊頭頭,但對方著實也讓賀難認識到了什么叫做臥虎藏龍。
一套行云流水的長拳連打,讓賀難也不得不動些真格的,須臾之間,兩條手腕粗細的大蛇已經盤在他的肩膀上!
不懂這些的流氓們還以為是見了鬼,但那污衣巷首領卻是個見過世面的,只不過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真炁化形?看你年紀不過二十一二,怎么會懂得這般手段?”
賀難身邊的天才、名宿數不勝數,二十一二才能化出形來算什么?少年英杰會上的各家才俊代表皆在十幾歲時便能熟練掌握的技巧罷了。不過對此賀難也只是微微一笑:“還要打么?”
那污衣巷首領甩了甩手,他知道以對方的能耐已經是在徒眾面前給足了自己面子,對賀難的敵意已消去大半,不過還是說了一聲:“我也鮮少親眼見到,不妨在此領教一下試試看。”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這污衣巷首領成亮在見識過賀難的本領之后也算是服了氣,便將對方引入巷中自己的居所。這污衣巷大部分房屋都顯得破敗,但成亮身為首領倒是條件好些,還命人看茶,不過賀難也不在乎這個,只是就事論事向他打聽著縣志。
像是污衣巷這種魚龍混雜之地,有什么風吹草動問他們準沒錯,雖然成亮也比較年輕,十幾年前還是個孩子,但這里的老人也不少,便讓成亮叫來一些老資歷的。
不過這污衣巷的首領卻沒有立刻下令,而是語調奇怪的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居然是官家的人……但想來也是,你這樣的青年高手估計很容易被官府招攬,也不奇怪。”
看成亮對自己的來歷有些誤會,說話也酸溜溜的,賀難也沒有澄清,對方愛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既然你想打聽的是耳爺,那倒是不必再叫別人來了。”成亮的語氣有些低沉,又抬頭看了賀難一眼:“那個傳言是真的,耳爺并非殺人兇手,而是李九高推出去的替死鬼。”
他口中的耳爺,便是那個與李九高打賭的算卦先生,不過看對方言之鑿鑿,賀難也來了興趣:“你很了解哦?”
成亮點了點頭,眼神復雜:“耳爺雖然不是污衣巷人,但卻也不歧視這里,我小的時候還承蒙他指點過幾招,方才全用在你身上了,所以說他算是我的師父——只不過你也看到了,我這些微末伎倆在你面前都走不過,就別提殺人全家了。”
賀難點了點頭,這成亮倒也算是坦蕩,其實就算履行賭約,他也不必說這么多,但賀難向來疑心比較重,還是繼續問道:“那這個耳爺,功夫很高么?”
成亮搖了搖頭:“行走江湖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拳腳傍身,耳爺雖然也嫻熟槍棒,可終究不是真正的武者——所以一干衙役圍捕他時也只得束手就擒,否則絕對不會落在李九高那個小人之手被殘害了性命。”
賀難點了點頭,想來應當也是如此,但凡耳爺的功夫再高些,不說反抗,至少逃走不算什么問題,不過看成亮的說法,耳爺閑來無事時指點過不少這樣的孩子,都有著“師徒之誼”,這樣一來也難保其中沒有個什么天賦絕佳的人自己瞎練就練成了個高手。
至于耳爺生前有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交際,那也不是成亮和污衣巷里的人能夠清楚的了,賀難只聽他們話里話外都對這個耳爺推崇備至——平心而論,若真是李九高冤殺了無辜之人被人報復,那賀難覺得他活該,但僅憑一面之詞也不好斷定。
執法者可以有自己的感情么?賀難認為是可以的,但就算要在工作當中摻雜個人情緒,那也要保證真實與公正。
賀難離開污衣巷的時候,成亮親自來送行,欲言又止,但在賀難詢問的眼神當中,他還是大膽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或許是因為他不在乎引火燒身,或許是他認為對方不會像李九高那般敷衍塞責,總之他很認真地說道:“如果真是與耳爺有關的人殺了李九高報仇的話,那他是做了件好事。”
面對這有些狂妄的話語,賀難笑了一下,沒當回事。他更在意的是那兩個早已準備好跟蹤自己的污衣巷人。
跟著就跟著吧,賀難就是要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返回驛站,正好這些情報也能和十一哥他們交換一下,說不定拼拼湊湊就能把一個完整的故事乃至一段完整的人生給拼出來。
只不過就在當夜,賀難還是一個穿了一身夜行衣出了門,而方向正是污衣巷的所在。
他得看一看,這個成亮有沒有和自己耍心眼。
在得到海日古將羽翮訣傾囊相授之后,賀難的輕功又有長足的進步,只要不是在此道上有長他十年經驗的絕頂高手,根本察覺不到他從何而來去向何處,所以他也就耐心地等在了成亮的頭頂。
果不其然,成亮召喚了一個人進了污衣巷,被賀難聽了個清清楚楚:“你告訴我,那個李九高是不是你殺的?”
聞言賀難頓時打消了困意,躡手躡腳地掀起了半片瓦,剛好可以看到屋內對話的兩人。
站在成亮面前的,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叛逆的青年女子,滿臉的不耐煩,一口一個姑奶奶:“我不是說過了么?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