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祭司平日里都在望宙臺深居簡出,但由于胡部信仰原因,他的地位極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影響力還要大于諸部首領。
當然,由于「政治領袖」和「宗教領袖」屬于兩個系統,再加上這些年來祭祀的***漸少,所以諸部首領們對于大祭司的敬畏之感也降低了許多——大祭司的存在差不多類似于中原很多幫派都存在的、資歷深厚的長老一樣,平日里掌門會對長老尊敬有加,但真有什么事雙方意見相左,那掌門也不會鳥你就是了。
至于諸部首領,少則率眾數千,多則擁兵幾萬,哪怕性格能力各有優劣,但也都是一方大佬,自然也不會全憑別人一張嘴就把決定給做了。
換言之,大祭司的面子在別處、在旁事上有用……在這兒可不太行。
「海日古祭司,您這話有越俎代庖之嫌呢!」赫薛可真是個好嘴替,沓來陣營當中一切沖鋒陷陣的臟活兒累活兒全都由他在辦,甚至于頂撞大祭司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話也出自他口——甭管別人怎么想,反正烏爾赤對這個盟友還是挺滿意的:「若說祭拜上天、服侍神明,自然是大祭司您說一不二——可此事此人與天神無關,往小了說是巫勒的家事,往大了說也不過是諸部間能否繼續聯合的問題,倒是不需要求神問卜吧?」
赫薛的部落在諸部當中的勢力只能算是中等,這也是為什么他非要攀附
于二王子的原因,自是為了那從龍之功、元老地位。哪怕二王子身故,他也看出了現今軍隊未散,這領頭的烏爾赤仍有對抗之意。而赫薛本人的能耐也在于他擅長作為喉舌,調動眾人意愿——他這一番駁斥,倒也代表著沓來一方的集體意愿,當即便得到了不少支持。
但海日古卻輕輕扶了一下自己蒙在眼上的皮革面具,將那對顏色妖異的眸子暴露無疑,教人膽顫心寒:「放肆……在這方草原之上,沒有任何事,與天神無關。」
沓來因傳統與信條不敢妄加破壞葬禮、阿祀爾因傳統與信條不敢輕舉發動戰事,烏爾赤及諸部也因傳統與信條不能擅自給人定罪,既然大家都必須得遵奉某些東西——那大祭司所代表的正是最具約束力的傳統與信條。
若要違抗,那不是與區區一個天使針鋒相對,那是不把長生天放在眼里。
如此大不敬,誰能當之?
話音落處,驚嵐驟起。海日古給了所有不滿之人一個臺階下,就像神明的嗔怪化作暴風,鸮形的使者醞釀好了一場狂嵐,吹動旌旗,吹動火燭,將這帳篷掀了個頂。所有人都不得不擋風遮面,越過手臂的余光看到使者竟然憑空浮起,羽翼般的披掛張開,昭示著無上權威。
「我只傳達和履行神的旨意,若有違抗,我便代天懲戒。」一高一低兩種完全不同的聲線混合在一處,既像是禽鳥的鳴叫,又
像是神明的低語。
每一道罡風都被真炁拘成箭簇,如洪潮般發向眾人,而頂風者身上雖不見傷口,可那風矢打在身上卻實實在在有剜心徹骨之痛!
而被風壓逼得后退了數步才能勉強站穩身子的禮都和奇乞德也在低聲議論——他們隨烏爾赤一道面見過幾次大祭司,見識到了海日古「神跡」的冰山一角,所以才會倒向籍由大祭司名號狐假虎威的烏爾赤臣服,昨日見到賀難那千變萬化的分身絕技還以為能比得上大祭司,但現在看來還真是二人目光短淺了。
而身懷炁力在身的賀難,才是比誰都明白這弱雉恐怖之處的人。
那鸮唳的一瞬之間,他這雙眼睛看得清楚——海日古的背后分明展現出了一頭翼展數丈的幻影!
莫說什么四大高手間數第一,這份元神顯化的本領,比得上悟死殺身的「菩薩蠻」,不遜于鎮壓二圣的寶相僧!
「看來他是想借
我的功法、去完善他那個什么羽翮訣……」來時路上,海日古稍微給賀難透露了一些自己的用意,而賀難也不禁思考道:「真了不得……看來他說的那個什么飛恐怕也不是假話,這份功力已經高于姓關的了,距離絕頂只差一線——若是真成就了絕頂,難不成真能原地飛天?」
就像他自述的那般,海日古的確厭殺,也懶于參與那世俗爭斗,但他也有自己的追求,其一便是繼承父親的冠冕,
證實飛;其二則是實現老祭司交代給自己的「通天」的任務,更是需要實力的支撐。所以賀難對他來說或許真有不小的作用,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讓別人處置。
「我們得到的教訓已經足夠多了,還請大祭司寬恕,收了神通吧!」盡管烏爾赤心中還有不少疑問,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須做點兒什么,不是沖著海日古賣自己面子,而是必須在諸部首領面前表現出自己具有影響力——他前代祭司后裔的身份不算大秘密,巫勒人有不少都知曉,與沓來交好的諸部首領也聽說過一二,此時正是他樹立形象的大好機會:「既然是長生天降意,那我們斷然無忤逆之心,一切全憑天神吩咐!」
烏爾赤帶頭下臺階,身后眾人也在強風之下齊聲表態,道明悔悟之心,而大祭司也適時地停下了作為,又裝模作樣地念了幾句寬恕汝等冒犯云云。
而烏爾赤也趁機又附和道:「若不是大祭司出手,咱們也捉不到刺殺二王子的真兇,大祭司能攜人前來也是給咱們一個見證……」
要是在之前,烏爾赤說這話多半不會有人覺得好聽,但現在一個個倒也忙不迭地點頭,仿佛真是什么天大的榮耀似的。
賀難來這里阻止阿祀爾貿然邀戰的目的已經達到,海日古也懶得再于此處糾纏不清,便差阿祀爾從即日起于王帳前搭建祭臺,停靈三日,三日之后由自己親自
出面為蘇赫父子三人送行至天神處——阿祀爾看到賀難朝他擠眉弄眼,也大致弄清了意思,便安然領軍撤退去準備祭祀事物去了,而余人見此情形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得各自散去,互相使眼色私下里聚眾再議。
烏爾赤如今是沓來一眾的主人,迎來送往之后只剩不多人待在此處,他使了個眼色教禮都等人先行將赫薛等首領聚在一起安撫,自己卻獨自坐在帳內參悟大祭司所作所為當中有何玄機。
胡部祭司的傳承可并非家學,也是祭司于各部選拔有天資者加以教學,最后從中擇一人悉數傳承,這海東游雖說是南人,但在老祭司眼中卻是最佳人選,方才得了造化——至于老祭司本人原本部族已滅,兒子又娶了巫勒貴族之女,所以烏爾赤也就隨父母于巫勒部生活至今。他年紀不大,卻在諾顏蘇赫的秘書臺當中掌管機要,又被沓來收作心腹,一方面是能力超群使然,另一方面也不無老祭司的面子在。
大祭司于他是半個叔伯、半個兄長,決計不會加害于他,否則自己連狐假虎威的機會都不曾有,只是今日出面的確是擾了自己的算盤——烏爾赤頭腦過人,曉得大祭司哪怕不愿意殺掉賀難,也可以囚他去望宙臺,沒必要非到這里再現一出,間接救了阿祀爾的性命。
所以這般折騰,多半還是大祭司與賀難之間還有什么內情,才叫賀難也學
自己仗勢,給阿祀爾爭取了幾天作為緩兵之計。
而待到又過了兩天,也就是翌日將舉行祭典的前夜,烏爾赤正于榻上輾轉反側之際,忽然有一陣旋風落在自己帳內,待那風散去后,又顯出大祭司的本貌來。
與往昔在人前現身那浮夸的裝束都不同,海日古就只在自家中才會著一身常服,他那面具之下的面孔談不上十分英俊,但也算得上是周正了,而那雙眼睛也不再有什么異色,深邃空靈。
「世叔今日
來此……是為給我指點迷津?」烏爾赤知曉,這幾日間大祭司在阿祀爾營中逗留,為明日的典禮做周全準備。但他不著那羽翼華服,那說明不是為了公事而來,所以他便也以私下里的親密稱呼示好。
「算是吧!」海日古一笑,伸手朝身后一抓,又扽出一個瘦削身形的青年來:「過來,主要是因為這孩子有話想對你說。」
見了賀難,烏爾赤倒也不驚不惱,只是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便道:「你有什么話,居然想對我說?」
而賀難身在敵營當中也無懼,他張開雙手轉了一圈,示意自己未攜兵刃,然后一屁股便坐在了烏爾赤面前的小凳子上,笑道:「你我都心知肚明,祭典結束,便會有一場大戰——堂堂之陣,你可怕否?」
「你覺得我只會耍陰謀詭計?」烏爾赤頗為不忿,看來對方已猜到是自己靠陰謀詭計害了沓來,奪了軍
權——但那有如何?他烏爾赤可也是多少次戰場廝殺當中滾打出來的。
「是我只會耍陰謀詭計。」賀難又嬉皮笑臉,末了卻道:「我答應了大祭司,若我勝了,也會留你一命。所以現在投降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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