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大雪之日,而這一天,是孟府祭祀的日子。
被燒毀的祠堂還沒有修好,于是臨時搭了一個棚子,在里面擺了兩排桌子。
上面放的是重新制作的牌位,孟府已經歸天的列祖列宗,被烏鴉一把神火燒毀之后,又重新擺在了桌上。
用孟老太爺的說法是:「人還在呢。」
簡易的祭臺上擺著一個肥大的豬頭,豬頭被烤得金黃,只是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依舊盯著進進出出的人。
其他的供品也少不了,幾盤大菜,還有堆滿了盤子的各式糕點,以及在寒風中輕輕晃動的香燭。
棚子里的地上擱了一地的蒲團,方便老少爺們、婦人孩子跟先祖跪拜。
辰時已過,主持今日祭祖儀式的孟府老太爺已經離去,棚子里只剩下幾個不怕冷的孩子,跟一幫婦人看著。
今年冬天的祭祀并不隆重,持續不到半個時辰便草草收場。
按往年,差不多了花上一個時辰來做一件隆重的事情,便是孟府的老太爺也沒有辦法。
誰叫自家的祠堂說沒了,就沒了?
連個撒氣的人都找不到,孟府上下都盼著能找出這縱火的兇手,至少也得跟鄰居和街坊們一個交代啊。
否則,就成了孟府不仁,天降神火了。
辦完今年的祭祀,孟無痕站在一堆祖宗的牌子面前,久久沒有說話。他也無話可說。
孟老太爺沒有降罪于他,他已經感到萬分幸運了,畢竟細說起來,這事可是因他而起。
至少第一把火,是沖他燒起來的。
就在他郁郁之中,管家走了過來,手里捏著一封信,在他耳邊低語了幾聲,然后匆匆離去。
一臉陰沉的孟無痕拆開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紙…….
看著,看著,面無表情的臉上抽動了一下,伸手將手伸到了搖晃的火燭上。
看著手里的紙張化為了灰燼,抬頭望向那煙熏過的黑墻,望向陰霾的天空,眼神越來越冷。
隨著他胸中的怒火燃燒起來,他面前的燭火發出「噗!」的一聲,毫無征兆地忽然熄滅了。
他握著拳頭的手也顫抖起來,就如天空呼嘯的寒風,在嗚嗚作響。
便是他燒了信,卻依舊止不住將目光望向了北方,那道寒風來時的方向。
雖然他告訴自己不能相信一個女人的話,特別是一個貪錢的女人,只是眼下的他跟孟府所有的人一樣。
需要為自己找一個理由,或者說是為周圍知情、不知情的那些好事的家伙,找出一個可以發泄的出口。
時間慢慢的流逝,手里的信已經燒毀,一切就跟什么都沒有發生似的。
可是,卻又在這個寒風嗚嗚的日子里,發生了一些他想要,期盼發生的事情。
直到棚子里的孩子們被各家的婦人抱回了家,直到下人們開始收拾地上亂七八糟的蒲團。
他的手下王五自府外回來,走進了棚子里,看著依舊在供桌前發呆的孟無痕,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
靜靜的待了一會,才有些緊張地問道:「公子有心事?」
「不是心事......」
孟無痕臉上的神情依舊,淡淡地說道:「萬坪的陳氏寫了一封信來,說她們家的圍墻被一只烏鴉拍倒了……」
陳氏比來自芙蓉鎮的女人聰明得多,她沒有點明烏鴉在自己家放火,因為這事一查就知,她沒辦法撒謊。
只不過,她這隱晦的一番話,卻一下子抓住了孟無痕的心。
試問,這天下的烏鴉誰沒見過?烏鴉能有多大的力量?
而且陳氏而一再確定
地告訴他,那只烏鴉會說話,不僅闖進了她的家,還闖進了左右鄰居的家。
這事陳氏也沒有說謊,因為烏鴉確實闖進了陳氏附近鄰居的家,因為它要問出一個緣由。
它必須給花椒了一個交代,給遠在芙蓉鎮的李修元一個交代。
王五一下子閉上了嘴,再也不問孟無痕接下來要做什么?因為孟無痕已經將想做,要做的事情寫在自己的臉上。
烏鴉跟著誰來,又帶走了誰,這是萬坪鎮文家鄰居人人皆知的事情,王五甚至不要去再打聽一回。
靜靜的,孟無痕看著王五說了一句:「你和趙虎最近閑著沒事,要不要替我走一回?」
王五點了點頭,輕聲回道:「在下今日就跟趙虎一起離開,先去萬坪看看。」
孟無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遞給他一枚空間戒,嘴里輕輕地說了一些什么,聲音很小,只有王五聽見,他卻聞言大驚,拼了命地點了點頭。
回道:「公子放心,這事包在我們兩人身上。」
孟無痕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我早就跟你們兩人說過,自己的修行才是最要緊的事……」
王五嘿嘿一笑,拱手離開。
孟無痕望著面前的列祖列宗,嘴里念念有詞,伸手間,將被風吹滅的燭火點上。
靠近北地的芙蓉鎮,已經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
只不過,便是這樣的時節,依舊無法讓云起寺中工棚里,大殿中的工匠停下手里的活路。
冬至未至,離他們歇息還有很多的日子。
眼下的工人,已經挨在大殿的邊上,又用雕刻好的青石修建一座鼓樓。
一座二屋的鼓樓,上面擱著寺院里每天用的晨鐘暮鼓,下面一層李修元打算請人雕塑一尊地藏的佛像供在此處。
小鎮里人聽花椒和公羊博說后山要修一座寺院,將那已經荒蕪的寺院中的菩薩重新請回來之事后。
當即有老人表示只要山上有廟,廟里的佛,都愿意上山看看。
更不用說,花椒告訴大家要接著小街的盡頭修一條石板路,直通寺院,如此下雨之時,上山見佛的百姓也不用雙腳泥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廟不大,有佛就好。
香火嘛,只要有人煙的地方,就會有香火。
更不要說,開春之后,李修元要帶著花椒和西讓夢蝶挖地種菜,而他已經在山坡上挖了一片菜地,種上了蘿卜。
眼下青苗已經長得老高,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能吃到自己種的蘿卜了。
況且,有五畝良田在,便是寺院沒有香火,以后來此修行的僧人也不會缺少吃穿。
這不是他的算計,他只是要給龍山上的云起寺,一個生存于這方世界的理由。
而活著,就是理由。
老人想著方便山下百姓來寺里,讓人沿著寺院里的圍墻,用上好的鐵木搭建一個回廊。
說這樣,不管是炎炎夏日,還是大雨來臨,甚至冬日嚴寒。
上山來的香客們都是一個躲避的地方,讓寺里的菩薩多一些慈悲照耀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這件事情卻是李修元沒有想到的事情,他可以不描繪大殿上的飛檐,卻無法拒絕給上山的百姓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在他看來,當老人想著山下百姓疾苦的瞬間,老人便有了菩薩心腸,老人便是這一方世界的菩薩。
而他要做的,便是將山上山下的符文大陣布好,為寺院提供百年,甚至千年的保護。
而這一點,老人不行,花椒也做不到。
所有的工匠比往日多花了一倍的工夫在每一塊
青石上雕刻花紋,因為李修元多花了一倍的工錢。
在大殿和圍墻修好,封頂的那天夜里,他就已經激活了雕刻在上面的符文。
更是用手中的銘刻小刀,烙印上一線只是屬于他的線條,一條連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線條。
已經準備好了屠刀,將這把刀藏在每一塊青石里面,可以藏上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不用出世。
也可以隨時面對突如其來的風雨,哪怕來自萬坪鎮,哪怕來自萬道皇城的風雨。
眼下他要讓寺院落成之后,西門夢蝶在寺院中看到眾生,看到自己。
誰要敢來破壞這一方世界的寧靜,那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告訴公羊博他會在寺院上下建一座巨大的法陣,為這里遮擋千年的風雨。
也沒有告訴花椒,他已經在花落單和文紫薇合葬上墳上,烙印了一道守護的法陣。
花椒心里的遺憾他雖然知道,卻一直壓著她的怒火,要她冷靜,因為眼下的花椒真的太弱了。
如果孟無痕的后臺是赫連明月,那么現在的孟無痕應該遠遠地超過了花椒的一身修為。
他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薩,不會出手幫花椒報仇。
看著李修元在弟弟的墳前站了一個時辰還不回來,花椒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邊沉默了很良久。
直到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她才問道:「先生在看桃花江嗎?」
李修元搖搖頭,回道:「我在想你師姐的修行有些麻煩,不知道她能不能在這座云起寺里看見自己。」
花椒搖搖頭,輕聲回道:「先生說的道理,花椒現在只能聽懂一半。」
李修元聽著腳下瀑布傳來的轟鳴聲,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說道:「修行是你個人的事情,現在不懂沒有關系。」
花椒說道:「外面冷,先生衣衫單薄,回去花椒生火跟先生學著煮茶,如何?」
直到這個時候,李修元既沒有教花椒茶道,也沒有教她琴道,只是讓她跟著烏鴉和西門夢蝶讀佛經。
想到這里,李修元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想那便從茶道開始吧。
風往南方去,因為眼下是冬季。
但是李修元知道,要不了多久,來自南方的季風,就會吹到芙蓉鎮,吹到這龍山上的云起寺來。
到那個時候,已經化身為村姑的花椒,應該跟西門夢蝶一起,跟著烏鴉身后看看什么是世間的眾生。
而自己的位置,又在哪里?
回到客堂,花椒去打水,西門夢蝶正在幫師傅抄寫佛經,從現在開始,李修元要她一天花一個時辰抄經文。
烏鴉安靜地守在小蝶兒的身邊,看著走進來的李修元問了一句:「我有一種預感,可能會來人找我和師妹的麻煩。」
西門夢蝶只是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放下捏在手里的狼毫。
在她心里,既然有師傅在自己的身邊,而眼下師傅干脆在這里建了一座房子,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
想來,就是為了自己跟師弟、師妹的修行。
想到這里,她哪里害怕來自皇城的風雨?
李修元坐在西門夢蝶的面前,感覺到她氣息的變化,忍不住問道:「怎么,小蝶兒也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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