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鍍
霜鍍
禮炮轟鳴，淡色的花瓣隨風飄散落下，為這場加冕儀式更增添一抹唯美的色彩。
相較于境淵各類帝王，奧修利亞的皇帝加冕的儀式顯得樸素低調許多，不過是給全國人民放了三天假，再布置上美食大宴賓客，這樣的舉措讓尋常的市民索性走上街頭，趁著典禮慶祝，再擺攤做點生意。
典禮的氣氛喜樂升騰，奧修利亞人民的熱情之濃，甚至到了讓身經百戰的龍御穹三人，都感到一絲社恐尷尬。
街道上洋溢的氣氛絕對不是一天一日就能促成的，相比于之前店小二口中所說的那個軍事帝國，帝國公民看起來顯然不是第一天享受起這樣歡騰的日子，即便是攤販走卒之輩，也愜意享受著人生，突出一個你愛買就買，不買白送你也不是不行。
“這里是不是太歡樂了點？”宇天囂喃喃道。
“我們好像不是在星淵，而是在花海。”
夜仗劍手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些小旗子和棉花糖，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也許是某個路過的學生看他兩手空空，就塞給他了。
“他們好熱情，他們好幸福，每個人都發自內心享受生活……”
龍御穹推開人群，他身上穿著破舊的鎧甲，而放眼望去，奧修利亞的人民卻個個光鮮亮麗，就算是窮人，衣服都是全新的。
他看遍街頭街尾，愣是看不到一個流浪漢或者游手好閑之輩。
一時間，龍御穹不知道說些什么。
原本他以為，利奧茲會以窮兵黷武的模式，將征服來的土地建滿兵營和武器裝備工廠，再對土地上的人民施以沉重的什一稅——就跟他過去在海恩斯那般一樣。
然而入目所及的，卻是一片生機盎然，充滿希望和熱忱，甚至遠遠超過境淵尋常國度面貌的土地。
在萊安定手下工作的那段日子里，他們三人因為各種忙碌事務，幾乎是踏遍了半個境淵，四大敘事，幾十個王國，可即便是在敘事文明里，他們也沒有見到過如此純粹的幸福。
就好像，這種文化本不應該是源淵該有的，而是從外界舶來的一樣。
龍御穹來不及細細品味，因為加冕儀式已經快要開始了。
“走吧。”
三人仗著登神者身軀的優勢，輕松地擠入了舉辦儀式的巨大廣場，這廣場猶如奇觀一般，通體潔白，完全由大理石堆砌雕刻完成，以壁畫書寫著帝國的征服，民族的歷史，星淵的神話傳說，雕刻的人物和英雄更是栩栩如生。
甚至，龍御穹還看到了自己等人的形象。
“《海恩斯阻擊戰》。以利奧茲為首的神靈武士，在淵外戰爭最后一道防線上死戰到底，最終被擊敗放逐，社會大軍就此攻入星淵……”
夜仗劍指著上面的浮雕，驚奇道：
“看，漚深，你也在里面。你也參加了海恩斯阻擊戰？”
“……算是吧。”
龍御穹望著那道披掛著海獸鎧甲的神靈武士身影：
“那時候我還是邪神。跟幾個社會的議員爆了一把，最后卻被真理女神偷襲殺害，獻給了利奧茲。”
“啊？但這里面，你明明就是正神的模樣啊？”
“利奧茲居然沒有妖魔化你，這還真是……”
“這不重要。”
龍御穹搖搖頭：
“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聽到歡呼聲了嗎？那位皇帝已經走上紅毯了，再晚一步，可就錯過了。”
“你確定，那一定就是利奧茲嗎？”
“我確定，李澳茲、利奧茲、真——這些都是一個人，這是他親口說的。”
龍御穹心情復雜，領著兩名武士，穿過漫長的走廊，進入到廣場的觀眾席上。
燦爛的陽光伴隨著鼎沸人聲，比尋常的節日慶典更加隆重歡騰，明明是加冕典禮，卻沒有一點嚴肅的氣氛，席位上到處是賣零食瓜子礦泉水的小販，還有負責維持秩序的大學生志愿者。
人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嬉笑漫談，好像這不過是一場有大明星出場的球賽。只要球星按時出場，就不會有人感到不滿，這著實是一種奇妙的關系，在龍御穹等人眼里，皇帝從來就應該保持著神秘和威嚴，是不應該被娛樂化、平民化、隨意調侃的對象。
但就在這一片祥和歡騰的氣氛中，加冕的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當驁殺卿默斯頓攜其夫人安居里·默斯頓一同入場，以護國公的身份出現在會場中時，十萬名觀眾瞬間安靜了下來。
驁殺卿默斯頓之名，伴隨著帝國的擴張征服，早已經響徹境淵大陸上，她的夫人安居里·默斯頓也并非是尋常人物，而是一名雙生冥族，和亞頓冥族是近親，區別在于，亞頓冥族分為男女兩性，而雙生冥族均為雌雄同體。
為了襯托出護國公的地位，安居里·默斯頓此刻以雌性姿態現世，淡灰色肌膚，一身中性的長衫，宛若一名清純的祭司。她雙手捧著一頂鮮麗華美的月桂冠冕，這冠冕由精金打造，不僅僅造價昂貴，還是一件優秀的施法道具。
安居里看著面容緊繃，渾身披掛著荊棘重鎧的愛人，調侃道：
“實話說吧，親愛的，這一刻，你等了多久？”
“37年。”
默斯頓夫人淡淡說道。
“那不就是跟陛下的年紀一樣了？”
“從陛下出生那天起，我就期待著這一天。”
默斯頓悠悠說道：
“我的姊妹渴望生下一個強大的孩子，振興破曉者家族的榮光，為此不惜動用了一些邪術……盡管這一手段為她招來了殺身之禍。”
“伱是說歐貝莉亞娜，曾打算讓強大的那個孩子吸收弱者嗎……”
“她下了一次星淵。”
默斯頓傳音給對方：
“母體在懷孕期間，再下一次星淵，利用詛咒的標記，和同一道途分擔詛咒的機制，就可以將所有的詛咒轉移給尚在胚胎期，毫無意識存在的長子身上。”
安居里皺眉：“這做法，不就是生祭嗎？歐貝莉亞娜一生虔誠愛人，怎么會做出這等事情……”
“她害怕，我想，從她懷孕時候開始，就有人盯上了她，也盯上了她腹中的孩子。所以打算抓緊時間把孩子生下來，但誰料到，那些人不斷地在增加援手，從流產、下毒甚至到最后直接出手放火殺人——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是沒有抓到他們。”
默斯頓言及至此，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利奧茲陛下還有弟弟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吧？”
“這世上知曉的，只有你、我、利奧茲自己，以及那個負責照料歐貝莉亞娜的金醫師了。”
安居里安慰道：
“這么多年來，他們就算拐走了小的又怎么樣？現在小陛下都長大了，一身文治武功，就算他們打算扶持小王子上位，有你在，他們還能怎么樣？”
默斯頓沉默了片刻，面對臺下人山人海的歡呼，她卻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那利奧茲，沒有天賦的事情，有幾個人知道？”
“這個嘛……”
安居里遲疑了一下：
“首都的宮女、騎士，都有不少了解，不少文官武將，多半也猜得到。”
“奧修利亞以救贖道途奠定基業，布施仁義，施法救人，乃是王室代代相傳的優良血統的證明，可以說，奧修利亞人早已認為，國王君主要用救贖道途的力量救治人民，這是傳統藝能。”
默斯頓活動著拳頭，不安地說道：
“盡管這么多年，利奧茲開疆拓土，深得民心，但規矩就是規矩。利奧茲是沒有救贖道途天賦的，我隱瞞了幾十年，可一旦將其公之于眾，那些文臣武將和人民，還會尊崇利奧茲為君王嗎？”
“又或者是說。”
“一個不能出手拯救、治愈、復活民眾的君王，真的能夠贏得奧修利亞人的信任嗎？”
談到這里，就連安居里也不得不沉默了下來。
盡管她很想說這是杞人憂天的事情，畢竟這么多年下來，是利奧茲在統治帝國，但在不斷地改革過程中，利奧茲也得罪了相當多的文臣武將。
不少人因為他的改革而丟了官位，有的人從大地主變成了一般市民，連年征戰，也讓財政人員極為不滿，還有人擔心帝國的擴張會引起敘事文明的暴怒，極力勸說陛下反思自己。
內部的隱患，一直存在著。
在默斯頓的擔憂中，一直有一個結局是她不愿意面對的：
如果有一天，當年被拐走的小王子突然出現，并展現出死者復蘇、患者自愈、斷肢再生的救贖之技藝。
到時候，誰才是真正的正統君王呢？
你是愿意接受一個能夠讓你平安健康，免于苦痛和死亡恐懼的君主。
還是，要一個連年征戰不休，不斷推行改革，激進風氣愈發猛烈的主宰呢？
答案很明顯吧，沒有多少人會愿意一直為了君王戰斗下去。
默斯頓可以為了自己的侄子掃清一切敵人，為了他屠殺他人。
但是，如果與侄子為敵的對象，是自己的另一個侄子呢？
默斯頓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想法：
她做不到。
不僅做不到，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孩子們骨肉相殘，兄弟鬩墻的慘劇發生，一生都桀驁不馴，肆意殺伐的默斯頓夫人，也有她的軟肋。
她成為半神太早，已經失去了孕育生命的能力，并且由于神格的特性，她永遠不可能擁有健康的后代，就算是通過其他途徑得到的后人，也會變得畸形和扭曲。
正因如此，默斯頓聽到歐貝莉亞娜出事后，幾乎立刻趕來了奧修利亞，看著利奧茲那年幼孤獨的樣子，她把自己未能如愿以償成為母親的愛，全部灌輸給了利奧茲的身上。
但，一邊是她親手培養，在呵護和疼愛中長大的利奧茲，一邊同樣是流著一樣鮮血，甚至更加純正（具備天賦）的小王子。
她無法出手去袒護利奧茲，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她不希望出手作出決定。
“你想的太多了。”安居里安撫道：“我專門挑了個好天氣來辦加冕儀式，不用擔心，那孩子一路順順利利，沒有任何波折走到了現在，星淵一定是眷顧他的。”
“如果星淵真的眷顧利奧茲，為什么連基礎的天賦都舍不得給他呢？”默斯頓喃喃：“我今天感到不安，很強烈的不安，利奧茲放棄了自己的姓氏，似乎也意識到他母親所做的生祭……我只希望，我能夠通過我這些年的庇護，讓利奧茲放下對生母的成見。”
“放心吧，利奧茲不是狹隘的小人。”安居里拍著默斯頓的肩膀：“親愛的，今天就不要那么疑神疑鬼了。如果你擔心，日后再找機會全部調查一遍，把小王子秘密找回來就是了。”
“利奧茲長到現在37年，我也找他找了37年。”
默斯頓心情復雜：
“我不知道那孩子是以什么樣的姿態成長到現在的，那些人又是懷著什么目的，也許他們是想要王位……”
“停，親愛的，停，停，停。”
安居里叫停了默斯頓的憂慮發言，說道：
“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跟我一起，好好地把加冕儀式辦好。”
話音剛落，臺上立刻沸騰起來，十萬名觀眾，山呼海嘯一般呼喚著一個單詞：
皇帝。
安居里看了一眼大門的方向，笑道：
“他來了，你的好侄子，正等待你將冠冕戴在他的頭上呢。”
“……你說得對。我得打起精神了。”
默斯頓深吸一口氣，不再思考雜七雜八的事情，她繃緊神經，看向前方緩緩走來的身影，開口說道：
“恭迎至高無上的統治者，草原牧民的龍可汗，沙漠和冰川的征服者，開辟東方航線之人，十六場戰爭的勝利者，勇武冠絕西方大陸，神圣的改革者，人民摯愛的君主——利奧茲陛下。”
啪嗒、啪嗒、啪嗒……
精鋼的戰靴平穩地踏在花崗巖的磚路上，滿身殺氣的遠征部隊從前門魚貫而入，他們整齊列隊，態勢森嚴。
兩隊驃騎兵從側面奔馳而來，他們拖著從沙漠征服得來的戰利品，包括昂貴的珠寶、稀有作物和真金白銀，他們在場內轉著圈，向觀眾席上拋灑著異國的錢幣。
沉悶如雷的吼聲從天上襲來，人們來不及撿起錢幣，紛紛抬起頭，只見天空被巨大的羽翼遮蓋，三頭體型巨大的飛龍，從廣場上空低速掠過，甚至沒有引發音爆，飛龍壓低了身姿，讓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腋窩下的逆鱗。
就當人們以為這已經是極限的時候，不遠處的運河上傳來轟鳴的炸響。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帝國海軍的艦隊一字排開，向著廣場上空投射出彩彈煙花，彈痕拖著彩煙，在空中交錯縱橫，刻畫出一道精致的奧修利亞國徽：一條三首巨龍張開雙翼，四爪把持盾牌。
國徽之后，樂團恰到好處地開始了演奏：
帝國屹立星淵間
國祚長存億萬年
各族人民齊聚力
耕作守護慶華年
惟愿母親綻笑顏
惟愿和平長久遠
誰敢侵犯我家園
人民定教它殞滅
這簡單直白的國歌，實際上卻是境淵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首國歌。
當龍御穹等人還在座位上觀看時，身邊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卻紛紛直立起身，揚起透露，高傲地吟唱著。
伴隨著國歌嘹亮，國旗也從競技場的最高處升起。
直到看到國旗一刻，龍御穹心中才真正確認，他的猜想沒錯，那個皇帝，必然是昔日的利奧茲。
紅色、白色、黑色的三色旗在空中飄揚。
漚深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
“這是，海恩斯的旗幟。”
紅色和黑色是主宰神族的肌膚與鎧甲的顏色，白色，則是海恩斯政權對家鄉的贊美。
海恩斯的意思，是夢境。
夢境，是純凈的潔白。
“我的家鄉，海恩斯。”
龍御穹呢喃著，站了起來。
“海恩斯，你仍存于此世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