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鍍
霜鍍
男孩點了點頭：
“好吧，謝謝爸爸。”
“哎呀，老公，你看咱家的兒子多懂事，別龍家的孩子這個年紀能有這么會說話嗎？”
妻子驕傲地拍著兒子的肩膀：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可是給孩子帶的好好的。”
“看得出來，媽媽在教育后代這方面很見長呢，那今天必須得犒勞犒勞媽媽咯。”
“呵呵，我這是沾了咱家兒子的光。”
“瞧你說的，你和孩子，對我來說都一樣重要。更何況，他再優秀，不也說明你教得好嘛。”
“我哪里懂什么教孩子，還得是讓專業的老師來才行——誒，親愛的，你上次說的那個入學資格，能不能給兒子申請上？”
“我已經問過鄧斯坦先生了，那位可是一頭純血紅龍，他答應我，只要三萬克朗，就能給咱家兒子送進索多雷公學——這可是龍島酋長親自創辦的學校，往年是只收純血龍的，這幾十年開始，因為生源不夠，才開始下放名額。”
“太好了，兒子，聽見沒，等你進去以后，好好學知識讀書，跟那些純血龍族們交朋友。等你畢業了，就不用跟媽媽一樣，白天射箭打獵，晚上紡織那精靈絲綢，一輩子困在精靈的大森林里，出也出不去。”
“放心，媽媽，等我畢業了，我就在龍島開家紡織廠公司，把你和伊莫阿姨她們全都招進工廠當員工，大家都來龍島賺錢。”
“哎呀，你看看，孩子他爸，這就是咱們的兒子呢，這么小就知道想著家人了。”
“嗚啊哇哇……”
“老婆啊，你可小聲點，妮妮都被你嚇醒了。”
“醒了正好，來，妮妮，嘗嘗大城市的飲料吧，這可是藍角犀牛的牛奶，大補哦。”
明明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談的東西也是非常世俗、低端、不上臺面的家庭瑣事，時不時還會夾雜著一些粗俗的段子和不明所以的傻笑。
他們不懂法律，對他們來說，遇到問題好像就只能找人際關系一樣。
但不知為何。
李澳茲看著他們一家人，卻感覺他們似乎什么都不缺。
“先生，您的飯菜齊了。”
服務員把他點的餐送上桌，李澳茲卻沒有反應。
他看著隔壁桌一家，傾聽著他們嘮起家長里短，就好像個小偷一樣，希望從他們身上偷走什么東西一樣。
飯點到了，餐廳逐漸被食客們涌入，沒過多久，整個店里人聲鼎沸，熱熱鬧鬧，充滿了煙、酒、茶、油等等各色氣味兒。
但更多的，是人味兒。
李澳茲坐在靠窗的圓桌旁，窗外是明媚的陽光，淘氣的小女孩拽著氣球從人群中鉆過，窗內是喧嘩和吵鬧。
以前他會覺得煩躁，但現在，他卻感受到一種舒坦。
他聽著各個桌子的食客們聊起自己的事情。
穿著樸素迷彩服，身上就一件反光背心的巨魔民工點了下酒菜和啤酒，顯然是從工地剛下來的，他啃著花生，醉眼迷離，跟工友大肆暢談著過去巨魔帝國的榮耀往事。
一個激進肉食主義樹人沖入店里，抗議食用蔬菜，并大聲質問“如果你們親眼看著植物被從土里挖掘出來、切割、清洗、烹飪，那么沒有一個人會成為素食主義者。停止吃素，吃肉才是環保和人道的做法”
但很快，他就被剛下班的龍裔民警給提溜走了，條子哥黑著臉，一邊押著那顆樹人往外走，一邊嘀咕著“我剛點的雪菜肉絲面啊，一口都沒吃。”
在喧嘩之中也有個公學的學生，他帶著耳機，點了一份簡餐，就開始抱著《龍族稅務實踐案例》苦戰起來。
鬧市之中，依舊保持著純正的學習之心。
不過他沒有學習多久，就開始掏出魔法水晶看動畫片了，令人感嘆。
“先生，先生。”
正當李澳茲沉迷于觀賞四周人文風景時，服務員的一陣叫喊把他拉回現實，他轉過頭，只見服務員一臉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先生打擾您了，今天本店生意爆火，好多顧客只能拼桌吃飯，可以讓一位顧客坐到您這邊來嗎？”
按照過去的風格，李澳茲是不習慣跟人分享的座位，他只跟自己的熟人朋友來往。
但現在。
“沒問題。”
李澳茲說著，把自己的隨身物品和衣服從桌對面的椅子上挪開，把外套搭在自己的椅背上。
“太感謝您了，那位顧客我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之后我們會給您贈送飲料的。”
“真的嗎？那我就不開發票了。”
李澳茲倒是不奇怪。
這家店口味不錯，雖然是家常菜，但做的相當精致，也很有味道。
正當他打算繼續欣賞飯店里的各色人馬時，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響起：
“這邊是12號桌嗎？”
“對。”李澳茲頭也不抬地說道：“對面沒人，可以坐這邊。”
“多謝。”
一個披著兜帽的女人點點頭，坐在了李澳茲對面，沒有用菜單，而是直接對一路跟隨過來的服務員說道：
“老樣子。”
女人的口音有點奇怪，不像是正統的龍語口音，反而跟主宰宇宙的海恩斯口音，有點像。
這一下子吸引了李澳茲的注意力。
他下意識轉過頭，剛好對上了一雙冰藍的豎瞳。
“……白龍？”
李澳茲意外地說道。
“很奇怪？”
女龍裔反問。
“不多見，但龍島還是有的。”
李澳茲沒多想，隨口說道。
對方的實力不強，連柯西階（14）都沒到。
光這一點，就不可能是伊蕾希雅·巽風，因為后者是絕對的天才。
女人似乎也不太擅長言辭，看了一眼李澳茲，說道：
“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李澳茲瞥了一眼當前獵王擬態的龍裔原種：
“深影血龍吧。”
白龍裔女人一聽，微微頷首：
“彼此彼此。”
“深影血龍的地位不高嗎？”李澳茲好奇道。
“跟我們一個水平，白龍是龍獸，智商普遍低下，又不擅長魔法，深影血龍是獸龍，大多沒有智力，連魔法都不會，但很能打。”
似乎是因為階位相近，白龍裔說話放松了不少。
她雙手插在口袋里，兜帽也不是很名貴的牌子，應該經濟條件也一般，像是那種畢業即失業的冷門專業大學生一樣，眼神清澈，但并不算天真，反而有點厭世。
李澳茲本來沒有搭訕交談的習慣，但不知為何，他今天特別熱衷于找人交流。
“你看起來經常來這邊吃飯？”李澳茲問道。
“便宜，上菜快，好吃。”
白龍裔女人說道：
“我喜歡這樣有效率的餐廳。”
“我以前跟你一樣，把時間當做金錢一樣。”
“不，金錢沒了還可以再賺，時間沒有了，那就真的失去了，就算重來幾遍，失去的東西注定會失去。”
白龍女搖搖頭，似乎是多說了什么：
“抱歉，我平時沒怎么跟人說過話。我不是反駁你的意思，只是覺得，效率是最重要的。”
“這沒什么，我們萍水相逢，不必害怕得罪誰。”
李澳茲笑了笑：
“不過你說的話很有意思——效率，效率當然是重要的，可是效率再高，但結果已經注定了的話，那效率還有什么用呢？”
“沒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我相信一切都可以改變。”
女人搖搖頭，清澈的冰藍眸子倒映著李澳茲的面容，她認真地說道：
“就算失敗一百零一次，我也會繼續從頭再來，進行第一百零二次的挑戰。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我絕對不罷休。”
李澳茲一攤手：
“可如果，一切注定是失敗呢？就算你付出極大的努力，你只不過是從等死，變成了被別人打死呢？”
“即便如此，我也會繼續斗爭下去。”
白龍的眼神猶如堅冰，冷酷而決絕：
“一顆高速飛行的星體，就算在其飛行過程中，只讓它產生了微弱的角度傾斜，也足以避免擊中原本的目標，某些時候，就是這樣極小的變化，這可以拯救很多人。”
“所以，我不覺得你說的那種情況有多么可怕——而且，應該是很大的改變了。”
李澳茲看著對方，說道：
“你要知道：有些時候，那是在跟大自然作對，違抗天命，跟自然法則和客觀規律斗爭的，沒有一個好下場。”
“都走到跟自然對抗了，還在乎自己的結局有多慘烈嗎？哪個文明，哪個敘事不是跟自然規律一路斗爭，從大自然身上學習進步，發展到現在的。”
“這不過是幸存者偏差而已。”李澳茲搖頭：“有的事情命中注定了，是宿命。宿命是毀滅，末日早晚會到來。滅亡世上的一切。”
末日。
這個詞落在白龍耳朵里，似乎產生了某些微妙的觸動。
“……滅亡的物種和文明還少嗎？這一過程中，自然有失敗者粉身碎骨。但是，明知道會失敗卻不去反抗，那從一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白龍裔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李澳茲，認真地說道：
“我不相信什么宿命和末日，我只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