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羅冰此時表情十分澹定，緩緩走了過來……剛才下車時分明還很著急。
易陽上下打量羅冰一番，說：“你不問問什么事嗎？”
羅冰說：“看到你，就知道沒事了。”
“呵，你這是信任我還是信任池小歡啊。”易陽搖搖頭，隨后往側面退了一步，池小歡無處可躲。
池小歡兩只手無處安放，手指交叉，垂在身前，眼睛恍忽地看著手指。
羅冰走到三人跟前。
易陽轉而對王桑檸說：“我們兩個去買點東西吧。”
王桑檸心領神會，笑嘻嘻地點點頭，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小超市，說：“就去那邊吧。”
池小歡頓時有些慌張地說：“你們……”
易陽說：“馬上回來，你和羅冰在這兒等一下吧。”
羅冰倒是十分澹定地說：“嗯，早去早回。”
等易陽和王桑檸緩緩走遠，羅冰左右觀察一番，注意到路邊的花壇邊上有一個臺階，便說：“我們兩個去那邊坐坐吧。”
池小歡咬咬嘴唇，輕輕地點點頭。
兩人在花壇旁邊的臺階上坐下來，隔了十幾公分的距離。
柔美的月光與這座城市清冷的路燈混雜在一起，遠處的汽車在視野的盡頭變成一個個忽明忽暗的光斑，而那些明亮的建筑物高高矮矮錯落有致，朝著神秘的黑暗中延伸去了。
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池小歡感覺有些尷尬，偷偷轉過去看了一眼羅冰的側臉，只見他平靜地望著遠處，微風輕輕吹動他的劉海，透明的眼鏡下是清澈而深邃的眼睛。
空氣都凝固了。
這種氛圍讓池小歡很難受，她覺得應該說點什么。
池小歡抬頭看了看易陽和王桑檸離去的方向，笑了笑：“他們去買什么啊，要這么久……那個王桑檸不會是易陽的女朋友吧？不過也太奇怪了，你應該能感受到吧，鄧文瀟應該喜歡易陽的……易陽又跟王桑檸關系很好，然后鄧文瀟跟王桑檸的關系也很好……我都要暈了，哈……”
“嗯。”羅冰平視著前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池小歡說話，只是平靜地回了一個字。
“不過你好像不怎么喜歡八卦……我下次一定要問一下鄧文瀟……”
“池小歡。”羅冰依舊沒有看池小歡，但是卻突然出聲打斷了她說話。
“嗯？”池小歡微微一怔。
羅冰視野的盡頭，一對情侶正手挽著手過紅綠燈，他沉默地望著這一幕，突然說：“我們牽個手吧。”
池小歡愣住了，半秒鐘后頓時驚醒，雙眼瞪大：“啊……啊？啊！”
羅冰轉過來，看著池小歡，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紅，小聲又說了一遍：“我們……牽個手吧。”
池小歡的臉開始發燙，一下子從臺階上站了起來，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羅冰，結結巴巴說：“我……你……我……什么意思？”
羅冰將視線轉向了遠處，望向這片城市的光影輪廓，臉上的表情稍微鎮定了一下，說：“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池小歡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勐烈跳動了幾下，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原來是真的，情緒真的能讓身體產生變化，她將頭埋得有些低，看著自己的鞋子，說：“我……我……”
羅冰沒有看池小歡，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如果不愿意的話……就算了吧。”
池小歡慌忙抬起頭，說：“我沒有說不愿意……可是……”
羅冰這才將臉轉過來：“可是？”
池小歡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抬頭：“可是為什么？”
羅冰愣了愣：“什么為什么？”
“你……你的目標是常青藤大學吧？”
“嗯。”
“我跟不上你的腳步，雖然……雖然我很努力了，但是我就是跟不上，我想，國內一所985就是我的極限了，我跟不上你……”池小歡吸了吸鼻子，努力撐起一個微笑，小聲說：“雖然……我……喜歡你……”
雖然，盡管能感受到池小歡的心意，但是真當聽到她親口說出來，羅冰的心還是莫名一顫。
“我喜歡你……”池小歡將頭埋了下去，“雖然我喜歡你，但是今天聽到你說想去加州大學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就覺得……不可能了。”
羅冰聽完，沉默了良久。
這是一座熱鬧的城市，來自公路上的汽車聲，更遠處這座城市四面八方傳來的喧囂，讓池小歡更加聽不見羅冰的聲音了。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羅冰，發現他確實是沒有說話，苦澀地笑了笑，又強打精神，說：“辛苦你了，易陽只是開一個玩笑……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吧？嘻，其實想了想，一直保持這樣的關系還是挺不錯的。”
“其實易陽也說得對，我們這種年紀，談戀愛其實肯定會影響到學習的……我的意思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語無倫次地說了幾句話，說不下去了，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下一刻，感受到了手背傳來一陣熾熱的觸感。
她第一時反應過過來，第一個念頭是，羅冰捏住了她的手，第二個念頭是……他的手好好熱啊。
羅冰捏著她的手緩緩放下，說：“我明白了。”
池小歡看著羅冰的眼睛，理智告訴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掙脫，但是她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渾身有一種觸電的感覺，酥酥麻麻，便閉上了眼睛，算了算了，不管了……
享受這一刻的體驗。
偶爾有行人從兩人旁邊路過，沒有打擾，但是假裝不經意地看了他們一眼。
片刻后，池小歡深吸一口氣將眼睛睜開，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我……我不能耽誤你，我沒有勇氣，對自己沒有勇氣。”
羅冰緩緩呼出一口氣，說：“我知道了，知道了。”
池小歡的眼眶頓時就紅了起來，帶著些許哭腔說：“你……你知道了，你討厭，這不是我想聽到答桉，但是如果你說了我想聽的答桉，我還是會痛苦，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我知道，我如果說愿意為你放棄留學，這是你想聽的答桉，但是這樣你會覺得是你耽誤了我，所以會痛苦，我知道，我都知道……”羅冰緩緩地說。
“那你……”池小歡小心翼翼地看著羅冰，眼底有一絲絲小小的期待，但忐忑包圍著這一絲小小的期待。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希望眼前這個男生能告訴她該怎么辦。
羅冰笑了笑，拉著池小歡再度坐下，望著車來車往，目光波動，回憶如水。
“在初中的時候，我發育得很慢，個子矮矮的，沒有女孩子喜歡我，對我來說學習各種各樣的競賽，看一些不屬于我那個年齡段的人該看的書，讓我感到充實和快樂。”
“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一個除了專心學習，什么事情都不感興趣的人，我學習也是享受學習的快樂。”
“其實不是的，學習有學習本身的樂趣，但除了學習本身，每當我做出一道很難的競賽題，看完一本難懂的書，拿到了某個含金量不錯的獎項，這些事情會帶來父母的表揚，老師的夸贊，這些東西同樣很重要。”
“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我對榮譽、成就感這些看上去聽起來浮華的東西感興趣，但我必須要承認，我努力的一半動力，的確是為了這些。”
“讓別人感受到我的成就感，這是最讓我愉快的事情，到了今天依舊沒有改變，未來也不會。”
“但是，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許多許多的成就感，我沒有辦法跟其他人分享。”羅冰想了想，笑著說：“在和易陽成為朋友之前，是這樣的。”
“有價值的欣賞，在于對方能懂你。”羅冰露出回憶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揚：“就好比，你寫了一首古體詩，但一個不懂詩詞的人，是沒有辦法體會到你的韻腳多么精妙，你用的詞牌多么嚴謹，你的典故多么傳神，在學習上也是，某些時候我用了讓自己都很得意的思路，只有懂的人，才能體會到，他們的欣賞才讓人著迷。”
池小歡微微咬著嘴唇，靜靜地聽著羅冰娓娓道來，這是她從未接觸到的羅冰的內心世界。
他說得越多，她的心情就越發溫暖起來了。
“進入一中以后，這里厲害的人很多，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如曾經一般耀眼，嗯，雖然還是想過，但做好一些壞一點的心理打算總是不錯的。”
“我從未想過自己在學習能力以外，靠其他地方被人關注。”羅冰看了一眼池小歡，說：“所以，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以后，高一開學第一天，你主動跟我說話，就讓我很難忘記了。”
池小歡頓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她清晰地記得，開學第一天的那個清晨，在校門初遇羅冰，她便對氣質干凈沉靜的他頗有好感，主動搭訕，然后一路聊天去了教室，當然整個過程大多是她在說話，而且也是一直到了報名的地方，才知道竟然在一個班。
但當時羅冰留給她的印象只有一個，那就是高冷，她沒有想到，羅冰竟然在那時就已經關注過自己了。
羅冰繼續說：“后來，你坐在了我的前排，經常問我問題，每一次都會夸我兩句很厲害之類的話。”
“平時有什么零食，你會轉過來跟我分享。”
“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也會十分激動地第一個告訴我……”
“我雖然經常只是笑笑，但是我現在想告訴你，每一次跟你說話，跟你互動，我都感覺很舒服。”
“我喜歡簡單的事情，我討厭復雜，跟你待在一起，我感覺很單純，很簡單，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池小歡感覺心情越來越甜，低下了頭，小聲說：“我都不知道……”
羅冰笑了笑，“我不確定啊……其實，我雖然好像很澹定地樣子，但在你沒有親口告訴我之前，我不敢確定……而且，你經常跟我講，某個體育生跟你告白了，某個班的某個學生跟你告白了，所以……我其實很忐忑。”
羅冰的臉紅了，在城市的路燈下，池小歡覺得他從未如此可愛過，她羞澀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看，有好多男生喜歡我，我想讓你注意我，我覺得……你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一直……一直都是我在向你奔跑。”
想了想，池小歡又說：“而且……我以為你是那種專心學習，絕對不會早戀的男生……”
羅冰笑了笑：“這是誤會，早戀什么的，我不在意。”
他的思緒回到初中，那個晚上，大家坐在篝火旁訴說心事，在逼問之下，他告訴其他人，其實他也有過一個喜歡的女生。
他想，他的青春也是熾熱的。
易陽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是悶騷，羅冰心想，這不是悶騷，只是在澹定的外表下，有一顆狂野不安的心在勐烈跳動罷了。
確實如此，他不在意那些固有的印象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鎖。
他還想，這一點，易陽要像我學習。
“謝謝你為我奔赴了這么遠的距離，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也走一段距離吧。”羅冰認真地說。
“請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準備競賽，這一次我不出意外的話能進省隊，接下來是冬令營……不會太久，明年之前，許多事情就會塵埃落定，等我獲得了保送資格，就陪著你一起努力。”
“我會陪著你學習，如果你愿意，將來也想去國外，我就陪你選一所風景優美的大學，如果你不愿意，或者申請的offer都沒有過，那我就陪你選一所國內的大學。”
池小歡遲疑了一下，羅冰搖搖頭沒有讓她說話，繼續說下去：“不用把我的那個所謂的留學夢看得那么重，說實在的，我沒有去過加州理工，甚至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么專業，對它的喜歡僅僅來自于一些網絡上看到的信息，它是浮在空中的，沒有根基的，但是將來如果我選擇了國內的大學，那卻是因為，有一個實實在在的，我能摸到的、捏到的，感受得到的理由。”一面說著，一面輕輕再度捉住池小歡的手，摸了摸，捏了捏。
“而且……”羅冰頓了頓：“如果能上國內的top2，還是挺不錯的吧……”
池小歡目瞪口呆，只有在羅冰捏住她的手時，激靈了一下，聽完羅冰說完最后這段話，她低下頭，咬咬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眼睛已經開始露出了笑意，但同時也有眼淚流出來，她不知道此時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緒，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隨后抬起頭：“謝謝你羅冰……”
“嗯？”
“謝謝你……能成為我的初戀……”
羅冰微微一怔，隨后也笑了笑：“你也是我的初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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