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過去了,兩息過去了,三息過去了,史都安發現自己依舊安安穩穩的躺在尸體堆里,就好像自己成為了戰場上被遺忘的人一樣。
箭矢和弩矢從自己的頭頂上飛過去也就算了,有可能他們本就不是朝著自己來的,為什么跟在自己身后,早就應該沖上來的渤海戰兵也沒有上來把自己踩死
人沒上來也就算了,為什么他們發出的呼喊和嚎叫的聲音也消失了?
呼喊的聲音消失了也就算了,為什么自己聽到了一陣陣沉痛的呻吟和哀嚎的聲音?
這感覺好像不對啊!
安安靜靜的在尸體堆里躺了至少五息之后,徹底壓抑不住自己疑惑和不安的史都安終于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史都安看到了藍天,看到了白云,感受到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帶來的溫暖。
身處于尸山血海之中,這一縷并不算太強的陽光,帶給了史都安一種獨特的感覺:
活著挺好!
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突然又充滿了生的希望,也許自己能僥幸在這里活下來?
然而,史都安剛剛產生了生的想法,下一刻,呈現在史都安眼前的藍天、白云消失了,給他帶來的生的希望的陽光也失去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那是一片由千余支長度一尺有余,直徑二寸不到的弩矢組成的黑云,伴隨著箭矢的還有出現在耳畔那熟悉、清晰的聲音。
「唰!唰!唰!唰!唰!」
還沒等史都安徹底明白發生了什么,消失的藍天、白云再次出現,而那一縷陽光也再次照耀到了他的臉上,射入了他的瞳孔之中,亮光出現的一瞬間,他本能的再次閉上了眼睛。
然而,閉上眼睛的一瞬間,一陣痛苦的呻吟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聽到呻吟聲音的一瞬間,史都安的身體直接就是一陣僵直。
下一刻,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中箭的不是自己,而這聲音來源也是自己后方。
或許是本能,或許是欲望,或許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史都安鬼使神差的猛然起身,如同還魂尸一樣坐在了戰場的尸體堆里。
猛然坐起之后,史都安背后是唐軍的戰陣,面前則是按道理在進攻中的渤海軍。
史都安的背后沒有眼睛,所以他看不到唐軍的變化,但是按道理應該在進攻中的渤海軍的一切卻呈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看到眼前的樣子,史都安的瞳孔瞬間放大,嘴巴張開,整個人直接愣在了當場。
還沒等史都安從震驚的狀態下回過神,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唰!唰!唰!唰!唰!」
伴隨著熟悉到靈魂都顫抖的聲音,數不清的弩箭,從自己的背后飛來,從自己的頭頂飛過,再次遮蔽了陽光和藍天白云。
身體的本能之下,史都安縮起了脖子,就好像這樣可以阻擋箭矢/弩矢的射擊一般。
脖子雖然縮了起來,但是面對這種完全不講邏輯,完全不講規律的,大規模箭雨中能夠發揮的作用卻極為有限。
然而,事實上,史都安發現自己自作多情,杞人憂天了,因為那可以遮蔽天空的弩矢根本就沒有朝向自己的趨勢,而是從自己的頭頂飛過的弩矢徑直的朝著距離史都安只有十幾步的渤海人飛去。
慘叫、哀嚎、痛苦的呻吟再一次襲來,然后再一次在極短的時間內銷聲匿跡。
這一刻,史都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弩矢騰躍,飛空,命中目標的整個過程。
史都安的視野之中,自己身前的每個渤海人戰兵的身上都插上了數支短粗但是堅硬的弩箭,
如果只有這樣也就算了,問題是,這些
弩箭并不是分布在整個身體,或者均勻的分布在軀干和四肢,而是密密麻麻的插在了中箭者的面門和脖頸之處。
他從來沒有想象過,箭矢或者弩矢,竟然可以以這樣的速度、精度完成射擊和命中。
這種密集的程度,讓史都安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緊緊的攥住,就好像要當成麻布一樣擠壓,揉搓一般,就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就在史都安感覺快要窒息的時候,那種熟悉的聲音再次襲來,這一次史都安沒有在縮頭,因為他知道區區一個自己,怎么值得唐軍用這種秘密的箭矢弩矢進行齊射。
然而,自己沒有中箭,不代表就沒有人中箭。
片刻之前,自己眼前的還是一個個威武、壯碩、悍勇、充滿朝氣的渤海勇士,下一刻,整整兩排渤海人齊刷刷的仰頭倒下。
被唐軍弩矢洗禮之后的地域,和自己所躺的地方幾乎是一模一樣。
片刻之前還如同野獸一樣的渤海戰兵們已經躺在了地上。
有一些已經死透,有一些還在不停的顫抖,還有一些正在不停的呻吟,但是這呻吟所帶來的痛苦感卻讓人感覺無比的煎熬。
大概三到四息之后,又一輪弩矢從自己的頭頂飛過,又一次重復了曾經的過去。
短短十息不到的時間,數百精銳的渤海勇士就這么毫無反抗之力的倒在了自己的面前,清清楚楚的看到這一幕之后,史都安幾乎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又是三到四息,下一輪弩矢襲來,弩矢的破空聲依舊,但是史都安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想法,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繼續坐在了尸體中間。
襄平東側城門前,左威衛和安東軍出城,左威衛的的箭陣將洶涌的渤海人阻擊在了接觸線之外。
渤海大軍的主要營地位于襄平城城東,但是為了實現對于襄平的圍困,統帥渤海大軍的胥要德在襄平城的西南和西北各設置了一座營地,屯兵萬人。
雖然在持久的戰斗中,這兩座營地已經流于形勢,但是這終究也是可能會存在的威脅之一。
當左威衛和安東都護府的護軍出擊的時候,襄平城西側的城門同樣被打開,威海衛、榮成衛、金山衛等兩萬衛軍出擊。
主營方向,渤海人提前進入了休假的狀態,本就流于形式的側營方向,吐蕃人則更是已經看似享受假日的時光。
海防衛的衛軍在陸戰中戰斗力上確實差一些,但這主要因素是裝備和訓練的差距。
在戰術、紀律、執行上,海防衛的衛兵雖然算不上優秀,但是也達到了唐軍的最低標準。
迅捷而有效的出擊之后,駐扎在襄平城西側兩座渤海人的營地被分別包圍。
剛剛被包圍的一瞬間,兩個營地的渤海人一陣的驚慌,然而在發現唐軍只是圍而不攻之后,兩個營地的渤海人也隨之釋然,默契的和營地之外的海防衛保持了對峙。
襄平城以東的戰事殘酷和慘烈,襄平城以西的分戰場呈現了不應該出現的詭異平靜。
李愬靜靜的站在襄平城東門城樓之上,面帶喜色的,靜靜的觀察著戰場。
兩面巨型的紅色旗幟,兩面巨型黑色旗幟,被四名膀大腰圓的士卒手持,兩名身材相對瘦小的號手,靜靜的矗立在李愬的身后。
再向外的位置,數名手持望遠鏡的瞭望手,從戰斗開始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不停的觀察周圍的狀況,并實時向李愬報告。
當渤海軍的百夫長史都安精神徹底崩潰,坐在尸體堆里發呆的時候,兩名瞭望手一先一后走到了李愬的面前,隨后在李愬面前伸手,指向了城外。
順著瞭望手
所指的方向,李愬拿起了自己的望遠鏡望了過去。
下一刻,李愬緊繃著的臉一下子就放松了起來,整個人似乎都輕松了幾分,隨后嘴角掛上了滿意的笑容,身后的四名旗手也活動了起來。
而這四名旗手,就是李愬用來傳遞消息,下達命令的方式。
嚴格說起來,兩紅兩黑,四面大旗所能夠表達的信息其實并不算多,但是用在眼下的場合卻是綽綽有余。
更重要的是四面碩大的旗幟,又位于高聳的城樓之上,足夠戰場之上從正面的步卒,到兩翼包抄的騎兵在內所有人看到。
很快,城樓之上,一面黑旗和一面紅旗同時開始搖晃。
而這代表著莫靈均、董嘉所率領的,左右兩翼,近四萬騎兵已經抵達位置,包抄完畢。
莫靈均和董嘉自然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看到對方已經到達位置,心中也自然安定。
畢竟這一次不是長途奔襲,雖然不需要雙馬換乘,雖然渤海軍并沒有加強防御,但是在敵軍眼皮子底下牽著馬緩行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確定了對方也已經就位之后,莫靈均和董嘉下令讓各自麾下的兵馬喂馬,一邊進行最后的休息,一邊做好出擊的準備。
相比較側翼,正面的戰場之上,看到了兩面旗幟,知曉的騎兵就位,林宇立刻根據預先的計劃安排戰術。
首先,持續射擊了一段時間的弩手們停止了射擊。
接下來,左威衛戰陣中的弩手,弓箭手,輕步兵,陌刀兵開始重新調整位置,調整隊列,整體前移。
左威衛左右兩側的步兵戰陣則開始緩慢的向兩翼平移,陌刀兵則開始緩步上前。
隨著林宇的調整,襄平東側城門之前的空地面積在漸漸的擴大。
與此同時,甕城之內的騎兵們也開始根據命令,將手中最后的一把精米喂到了戰馬的口中,接著戴好鐵胄,在旁邊輔兵的幫助之下上馬。
一紅一黑兩面旗幟揮舞之后,所有的唐軍都在命令之下開始了最后的準備,然而指揮已經陷入癱瘓的渤海人對此卻渾然不覺。
不僅如此,非但沒有注意,林宇的調整,卻讓渤海步卒們感覺到了機會。
趁著遠程覆蓋消失的機會,這些被左威衛重弩壓制的神經都快崩潰的渤海步卒開始瘋狂的向前沖擊。
十幾息的時間,最前方的渤海步卒已經前行了十幾步,再加上左威衛戰陣的整體前移,使得渤海人距離陌刀兵的距離只剩下了三十步的距離。
此時此刻,渤海的步卒一個個雙眼赤紅,和那些受了傷的野獸幾乎是一模一樣,哪怕出現在眼前的是那些武裝到牙齒的談滾的陌刀兵,這些被壓制的邪火滿滿的渤海步卒也凜然不懼。
不知不覺之間,雙方的距離已經被拉近到了二十步左右,而這時候癱坐在尸體堆中的史都安絲毫不令人意外的擋在了渤海戰兵的推進之路上。
面對這一位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的,精神徹底崩潰,癱坐在尸體堆的渤海軍百夫長,第一個渤海戰兵微微一愣,直接從史都安的頭頂飛躍了過去。
幸運的躲過第一人,史都安的運氣也就到此為止了,畢竟不是每個都有如此的好身手,和如此機敏的反應。
然而,好運結束的卻不止有史都安,仗著身手和反應越過了史都安之后,這名渤海戰兵落地的時候,徑直踩在了一個中箭慘死的渤海人的胳膊。
接下來,腳踝彎折,失去重心之后,整個人直接栽倒在了地面之上,倒地的倒霉蛋的面容都隨之扭曲,兩種情緒不停的在他的臉上徘徊,痛苦和恐懼。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前一個人的慘劇,還是
本就是生性殘忍,第二名紅著眼睛的渤海戰兵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重重的一腳直接被踢了過去。
伴隨著「咔嚓」一聲,史都安的右肩幾乎直接被踢碎。
巨大的疼痛之下,史都安終于從渾渾噩噩的狀態西回過神,然而片刻的清醒之后,意識到自己處境之后,史都安的臉上被恐懼所充斥。
然而,還沒等史都安將恐懼轉化為呼喊,又一腳直接被直接踢在了腦袋上。
伴隨著這一下重擊,史都安的兩只眼球瞬間破碎,鼻梁直接被踢得粉碎,甚至史都安的整個面部輪廓都都隨之扭曲。
然后是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當第五個日來到的時候,曾經威武、悍勇的史都安,已經如同一張被蹂躪了破布口袋一樣躺在了地上。
接下來,數不清的渤海戰兵,連綿不絕的從他的身軀上踏過,然后如同洪流一樣撞擊到了左威衛陌刀兵組成的防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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